时下天气日渐炎热,他一袭肥大宽松的素白衣袍,头发湿漉漉的,徐昭过来时正拿干帕子绞发。
二人熟络,平时关系也不错,总比旁人亲近许多,徐昭也不管他是否方便,自顾进屋来。
“文允可算来了,你若再不来,这魏县只怕得被陈九娘掀了。”
崔珏失笑,边绞头发边道:“合着我过来了她就会安分老实?”
徐昭:“……”
崔珏坐在方凳上整理仪容,脚上一双木屐,虽容貌不及商玠抢眼,骨子里的文士风流却是那花瓶永远也企及不到的。
徐昭想了想,把薛家送美男给陈九娘的事说了,埋汰道:“那家伙花花肠子多得要命,她居然受下了,且还特地租了宅子安置,你说荒不荒唐?”
崔珏愣了愣,皱眉问:“南城薛家?”
徐昭点头:“薛良岳。”
当即把魏县近来发生的事情细说一番。
之前二人有过联系,崔珏对这边的事也知晓一些,沉吟片刻,方道:“陈九娘确实挺会玩儿。”
徐昭连连摆手,“此人亦正亦邪,行事从不按常理,不过城里百姓对她倒是挺推崇,可见是收拢了民心的。”
崔珏笑了笑,没有答话。
徐昭继续道:“我问过陈九娘的意思,最终的目的应是想动士绅。”
崔珏微微停顿手上动作,“魏县有头有脸的除了王家外,还有娄家和钟家,她若想把他们弄垮,势必会在州府里掀起波澜。”
徐昭发愁道:“我曾提醒过,她不听,吴应中怕她惹出祸来,先让她弄郑县令和薛良岳。”
崔珏“唔”了一声,对这条思路表示赞许,随即便道:“郑治云老奸巨猾,在背后作祟该杀。”
二人就魏县目前的情形一番讨论,莫约茶盏功夫后,陈皎也回来了,马春说道:“崔别驾到了,小娘子还是去见一见为好。”
陈皎挑眉,手持孔雀羽扇过去了一趟。
汪倪不让她进,陈皎站在外头,故意道:“数日不见,汪侍卫拦着,崔别驾是害羞不成?”
听到她的声音,崔珏很无语,朝徐昭做了个手势,他起身出去了。
陈皎被请进屋。
当时崔珏头发还未干,被松松挽至脑后,一派文士风雅。
他起身向陈皎行礼,说道:“数日不见,九娘子可安好?”
陈皎还礼,上下打量他道:“暂且安好。”
崔珏做请坐的手势,二人各自落座,陈皎道:“崔别驾远道而来,当该为你接风洗尘。”
崔珏淡淡道:“无功不受禄,九娘子别洗刷崔某就不错了。”
陈皎撇嘴,“崔别驾小肚鸡肠,还记着仇呐?”
崔珏挑眉,“崔某不敢,如今的九娘子可是主公身边的红人,崔某巴结都来不及,哪敢记仇找茬?”
陈皎轻摇羽扇,不客气道:“你说句人话死不了。”
崔珏也不跟她装了,又露出以前那种刻板的死样儿,“徐都尉说你金屋藏娇,可当真?”
陈皎倒是大方应承,“是养着一个娇娇。”顿了顿,拿羽扇遮半张脸,似笑非笑道,“崔郎君莫不是不高兴?”
崔珏:“不敢。”
陈皎抬了抬下巴,恶意挑衅道:“我钟意崔郎君许久,你却万般厌恶,也只能退而求次了。
“那儿郎甚得我意,不仅生得俊美,脾气还好,可比崔郎君会说话。”
崔珏失笑,端起茶盏道:“九娘子高兴就好。”
陈皎伸了伸脖子,试探问:“我爹派你来做什么?”
崔珏想了想,也用她以前的语气道:“你猜。”
陈皎:“???”
崔珏似觉有趣,“你若猜不中,可别怪我把徐都尉领回去。”
陈皎盯着他看,许久都没有说话。崔珏不理会她的审视,自顾抿茶。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皎忽地起身,走到他边上来。
崔珏视若无睹。
那女人走到他身后,冷不防附到他耳边,低声道:“徐昭是拴在我脖子上的绳,事成之前我岂能让你牵着鼻子走?”
崔珏用余光瞥她,“你又当如何?”
陈皎笑,盯着他的耳朵,眼里甚是邪性,“狗是会咬人的,崔郎君你猜,我会咬你哪儿?”
崔珏:“……”
那时身侧的女人吐气如兰,离得极近,能清晰嗅到身上浅淡的脂粉香。
崔珏忽然觉得,这女人还挺会撩。
第28章 你随便摸
到底是在柏堂里厮混过的野猫子,生就的不安分。
崔珏扭头看她,原想警告她莫要不知分寸,哪晓得她忽然伸手落到他的喉结上。
崔珏眼神变冷。
那厮却不怕死,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他的喉结,眨巴着天真的眼睛,饶有兴致道:“崔郎君怕不怕阿英咬你呀?”
崔珏面目阴沉,没有答话。
陈皎作死地打量他,那男人眼神犀利,鼻梁英挺,薄唇抿直,通身都是肃杀。
他的轮廓分明,不像商玠是柔和的,眉目里是生人勿近的疏离,带着曲高和寡。
相较而言,这样的男人更具有攻击性。
且危险。
陈皎是手控,还喜欢男人的喉结。
崔珏跟商玠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一个是浮于表面的美丽,一个则如青松劲柏般孤高。
崔珏的样貌远没有商玠那般瑰丽出挑,气质甚至还带着病态的苍白阴郁,属于不显山露水那种。
不过他的喉结委实性感,手也不错,指骨匀称,手背上有青筋,具有男性力量感。
陈皎喜欢美色,但绝不会被男色掌控。对峙间,她的脑中不禁生出一个探索的念头。
崔珏是中原人,这里的崔氏,会不会出自“卢崔郑王”四姓高门?
视线在他脸上溜了一圈,陈皎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如果崔珏的来历是她想象中的那个门阀世家,那首当其冲要除掉他。
二指不知何时搭到她的手背上,把她的手从喉结上拿开。
崔珏用审视的眼神道:“男女大防,还请九娘子自重。”
陈皎厚颜无耻道:“我若不自重,你是不是要叫人了?”
崔珏:“……”
他真的很怕女人耍流氓。
陈皎忽地探头,他情不自禁往后避开,她意味深长问:“清河崔氏,你是那个崔氏吗?”
崔珏冷漠道:“我若有这般能耐,何至于沦落到惠州受人管束?”
陈皎半信半疑。
他说得确有几分道理,如果他真是出自那个名门世家,早就在朝廷里做高官了,何至于落到惠州做别驾从事?
陈皎居高临下审视他,似乎在斟酌他话中的可能性。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学识是非常昂贵的,知识掌握在权贵手中,被彻底垄断。不像后来的科举制那般,能给平民一条上升的通道。
寻常人想要去学堂,不仅需要花费大量钱财,还需要门路。
就拿王家来说,宗族学堂除了王家子弟能学习知识外,愿意砸钱银的外姓人也能入学堂。
家族手里掌握着流传下来的课本资源,但砸钱进来的学生若要把知识吃透,那是不可能的,只能给你五成就不错了,其余的全靠自己领悟。
没有老师引导指点,普通人极难学成,再加之朝廷选才大部分靠清谈举荐,这又涉及到人脉门路。
世家用祖辈累积下来的基石培养家族人才,用充足的资源垄断上层社会,形成一个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这些家族培养出来的人才因着家族背景铺路得以入仕做高官。他们也会举荐门生,多数情况下门生跟老师利益相关,把持朝政,形成阶级固化。
崔珏表现出来的文士素养,若没有强大的家族底蕴培养,陈皎是怎么都不信的。
之前她并不关心他的身世背景,现在却不得不关注起来,因为她想搞世家士绅。
而崔珏,代表的恰恰就是那个群体。
两人的立场站到了对立面。
崔珏不知内里,只觉陈皎看他的眼神带着死亡凝视,让人特别不舒服。
“你何故这般看我?”
陈皎冷哼一声,坐回原位,想试探他的底细,问道:“王家一事,崔郎君可曾听闻?”
崔珏点头,“略有所闻。”
陈皎:“何家求一命抵一命,我是允还是不允?”
崔珏:“证据可充足?”
陈皎:“铁证如山。”顿了顿,“王家你知道吗?”
“知晓,曾在朱州任太守,在当地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如果我把王震荣杀了,他们又当如何?”
崔珏沉默了阵儿,才提醒道:“这会儿王家估计已经在疏通关系了,你若要杀王震荣,得趁早,省得州府里关系到位了让你放人,你心里头又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