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陈皎进京已经是好些日后了,初夏悄悄来临,京城已经恢复秩序。城门口和皇城重兵把守,裴长秀得知她前来,亲自接迎。
那时阳光灿烂,裴长秀一袭烈焰红衣,展开双臂咧着大白牙接迎她的主人。
陈皎实在难掩兴奋,顾不得仪态,跑上前跳到她身上,抱了个满怀,周边的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久别重逢,共享喜悦。
陈皎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道:“这些日我们的人可有落下?”
裴长秀:“回九娘子的话,一个都不少。”
陈皎有些激动,“一个都不少!”
裴长秀点头,“我们还得去中原,一个都不能少!”
这条重回中原的路,一个都不能少。
陈皎很是窝心,生平第一次,她忽然觉得这个操蛋的世道也不是那么可恨了。因为她在这里遇到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愿意共同去拯救他们的家园,拯救曾经的祖辈。
走他们走过的苦难,一点点去把摇摇欲坠的王朝重新托举,挽救汉人血脉。
崔珏在官舍给她安排了住宿,为了防止出意外,所有人都住在官舍那边,把守的人全是亲信。
这些日他着实忙碌,整个人都清减不少。上回方世林跟陈皎见面仓促,这次总算能坐下来议一议京中的情形。
因着要把京中高官尽数赶下台,故而需要大量人员替补,陈皎道:“我让地方调人进京。”说罢看 向崔珏,“眼下地方上的官绅应也清理得差不多了,可以命吴应中他们进京。”
崔珏点头,“惠州州府里也可差些人过来。”
陈皎看向方世林,“我若清查京中的世家大族们,方都令可有异议?”
方世林摇头,“九娘子只管清查,方某没有半点言语。”
陈皎:“既然要杀人,也不能没有理由乱杀。”
崔珏接茬儿道:“你只管操刀,挨着清理门户,若是不服的,拳头会打到他们服气为止。”
陈皎抿嘴笑,她喜欢这种粗暴,简单有效。
往日世家引以为傲的族谱成为了他们的催命符,为了彻底洗礼世家垄断高官的弊端,陈皎无比歹毒学唐朝的黄巢,拿着族谱杀。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就从王氏开始。
王太后的家族先前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陈皎心狠手辣,命人找来王氏家族的族谱,杀一人,便用朱笔在上头画叉。
一点都不手抖。
崔珏怕郑章进京会影响清理世家,建议陈皎尽快清理京中的郑氏一族。
那郑家的求 生欲极强,盼着跟惠州郑氏的那点子关系能保住家族,结果撞到了枪口上。
陈皎翻阅郑家的族谱,把它拿给裴长秀,让她带兵去一个个清理。
裴长秀被唬住了,试探问:“全都杀了?”
陈皎点头,“一个不留。”
裴长秀欲言又止,陈皎冷不防问:“知道我为什么要杀这些人吗?”
裴长秀摇头。
陈皎平静道:“但凡会影响我推科举制的氏族,通杀。”又道,“惠州现在很穷,把他们杀了,会发一笔横财,我爹最是贪财。”
裴长秀:“万一大房那边……”
陈皎:“所以才要先下手为强,若等到他们过来保住了郑氏一族,那我往后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裴长秀默默取出崔氏的族谱,“我在上头发现了崔郎君的名字。”
陈皎:“……”
这就有意思了。
第80章 玉玺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裴长秀的眼神有点玩味儿。陈皎接过她手里的族谱翻找崔珏的名字,是旁支族系,离得还挺远。
裴长秀故意道:“九娘子可莫要心软。”
陈皎没好气道:“你别来瞎搅合。”
裴长秀咧嘴笑,拿着郑氏族谱下去了。陈皎把崔氏族谱翻了好几遍,索性把这事丢给崔珏自己处理。
看到她扔到手里的东西,崔珏无比淡定,陈皎双手抱胸,抬了抬下巴道:“你可莫要跟我说这上面的崔珏是同名同姓。”
崔珏沉默了阵儿,说道:“我阿娘是外室。”
陈皎挑眉,“接着编。”
崔珏盯着她看了许久,继续道:“我跟崔氏一族没什么亲情纽带,当初他们把我母子当弃子丢弃,仅有的那点关系便彻底断了。”
陈皎好奇问:“你的腿曾折断过,我听马春说是家法处置打断的?”
崔珏平静道:“阿英初进府时也曾领教过府里妻妾众多的内斗,我以前所在崔家也是如此。”
听他这般说,陈皎才信了,“你阿娘当真是外室?”
崔珏点头,“她原本出自小门小户,不清楚我父亲的情形,稀里糊涂成了他豢养的家雀。
“又因我是男丁,故而入了崔家族谱,起初是要把我阿娘纳入府做妾的,但正室不允,我阿娘就这么放在外头养着。
“家族里有私塾,君子六艺,该学的我一样不落。但里头子弟众多,难免会发出冲突。
“最初的时候我尚武,有一年跟族中堂兄发生争执,扭打起来,我误伤了人。后来受了家法,又遭陷害,把腿给折了,至此以后弃武从文,这是我会挽剑花的由来。”
陈皎:“那汪倪呢,他是你捡回来的?”
崔珏点头,“他是我捡回来的,以前被训练成见不得光的刺客,任务失败被杀。起初他并不服我,被我用巴掌打服。
“后来胡人屠城,崔氏一族尽数南逃,我想带阿娘一起逃难,被他们弃了。”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异常平静,仿佛在诉说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我在逃难中受了伤,阿娘为护我性命,被胡人掳去,成为两脚羊。那时我原是活不成的,是汪倪把我从鬼门关背了出来。
“我们从汉人的尸堆里爬出,南逃途中遇到徐昭等人,结伴而行,几经辗转,去了惠州立足。”
他默默看着她,“我从头到尾都是孤家寡人,崔氏一族,你尽可屠杀。”
陈皎:“不后悔?”
崔珏不答反问,道:“若崔氏一族还在,你会留下我吗?”
陈皎无比坦诚摇头,“不会。”
崔珏垂下眼帘,冷酷道:“道友与贫道,还是死道友好了。”说罢又问,“我若是孤家寡人,你可会杀我?”
陈皎摇头。
崔珏看着她笑,有几分阴森,“你爹也不会杀我。”
陈皎盯着他,有时候她觉得他身上一点人味儿都没有,可有时候又觉得这样六亲不认挺好的。
他无疑是聪明的,总能退到恰到好处的地方让你别那么为难。不会去夺风头,同时在你需要的时候能及时出手,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
这无疑是最好的手中刀,孤家寡人,用完就丢。
就像现在灭郑氏一族那样,若等他们跟惠州郑氏碰头,那往后淮安王府必当被郑氏一族架空。
陈皎不会给大房机会,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同样,如果崔珏背后的崔氏一族不灭,那往后他将会成为一头猛虎。陈皎容不下这头猛虎,淮安王同样如此。
崔珏深知其中的道理,选择死道友。
郑氏一族因牵连进王太后被抄家灭族,裴长秀领兵捕杀,一个不留。
陈皎故意把京中屠杀世家一事的消息放到惠州,陈恩领会其意,当即把大中正郑眠杀了。
对于他的举动,郑章难以忍受,匆匆前往官署询问。
陈恩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郑治中来得正好,我早就受不了州府用人还得受朝廷掣肘。
“如今好了,九娘把京中所有世家都杀得一干二净,以后朝廷用人,不看家世背景,全凭真才实学,通过地方层层科举考核选才,你意如何?”
郑章抽了抽嘴角,不可思议道:“把京中的世家全杀光吗?”
陈恩点头,缓缓起身道:“对,通通杀光。”
郑章眼皮子狂跳不已,脱口道:“主公万万不可!”
陈恩阴鸷问:“有何不可?”
郑章:“世家根基深厚,关系错综复杂,若惹恼他们……”
陈恩打断道:“我淮安王连天子都敢杀,还怕那些世家不成?”又道,“若不趁此机会杀光,日后待我进京,等着被他们掣肘要挟吗?”
“这……”
陈恩忽地指了指他,阴阳怪气道:“京中的郑家就等着你们过去呢,你郑章是娘舅,三郎又是嫡子,那郑家若与你们联手,他日郑氏一族岂不如日中天,谁还动得了你们?”
此话一出,郑章暗叫不好,慌忙跪地道:“请主公明鉴,属下绝无此心!”
陈恩笑眯眯上前搀扶他起身,和颜悦色道:“我自然知道你这个娘舅没有异心,可是架不住旁人生心思,你说对吗?”
郑章冷汗淋漓,忐忑道:“是属下考虑不周。”
陈恩一字一句道:“我陈恩是个马贩子,商贾在他们眼里是最不讲道理的。那些世家若想像以往掣肘天子那般来掌控我,保住他们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便是大错特错。”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着实把郑章唬得不敢吭声,因为他是在警告他,别妄想着用世家那套来压制。
以往郑氏总觉得娘家是官绅,又跟荥阳郑氏攀上关系,看不起陈恩这个粗鄙的马贩子。现在陈恩直接把他们看中的身家背景连根拔除,什么狗屁世家,统统杀光。
陈恩心中痛快至极,看着郑章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日后再也无需忍受郑氏高人一等的眼神。
什么家世背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不,后宅里的郑氏从陈贤举嘴里听到京中世家大族尽数被屠的情形,震惊得合不拢嘴,脱口道:“她陈九娘是不是疯了?!”
陈贤举皱眉道:“此举着实疯狂,不分青红皂白全杀。”又道,“就算是清君侧,大不了把相干人员斩首,但不至于所有世家高官都杀。听说还是拿着族谱挨个杀,简直惨绝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