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那时她的身影遮挡了外面的光,让屋里一下子陷入暗沉中,风雨欲来。
第74章 威风八面
这会儿淮安王还在官署处理公务,陈皎回府的消息传到李氏那边,她看向知冬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知冬点头,幸灾乐祸道:“回来得甚是匆忙,可见是恼了的。”
李氏满意地端起茶盏,缓缓道:“我倒要看看她能把郑氏怎么样,不管怎么说,她阿娘都是妾室,家主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妾室损了大房的体面。且这会儿五娘还在府里呢,定容不了她骑到头上撒泼。”
知冬却道:“娘子保守了,想当初家主不也挨过九娘的耳光吗,并且还能全身而退。”
提及这茬儿,李氏道:“我倒把这事给忘了。”
说话间,陈贤树过来了,他的胳膊接过骨,用竹片固定,缠着布条。
李氏笑盈盈道:“今日兴许能观一场好戏。”
陈贤树一头雾水,“什么好戏?”
李氏当即说起梨香院那边的情形,陈贤树沉默了阵儿,方道:“儿也曾被九娘打过耳刮子。”
李氏:“???”
陈贤树无奈道:“九娘此人,邪门得很,她擅攻人心,就算是打了你,还不敢还手,我是一点都不想跟她打交道的。”
李氏没有吭声,她的心情一时很矛盾。倘若陈恩出自世家大族,府里断然不会出现子打父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更不会有妾室跟正妻争权夺利。
偏偏陈恩是商户出身,这才给了她上进的机会,因为家风没有世家那般礼教严明,同时也是陈皎能立足的根源。
在这个家里,谁有本事能为陈恩贡献利益,他就抬举谁,甭管男女一视同仁,打破了长幼尊卑的禁锢。
李氏望着外头的天色,无比期待这场借刀杀人能重挫大房的锐气。
晚些时候陈恩回府,王婆子提醒他,说陈皎从交州急赶匆匆回来了,想必是为许氏的事。
陈恩顿时觉得脑壳大,皱眉问:“梨香院传信去的?”
王婆子道:“老奴不知。”
陈恩不耐烦挥手打发她下去,待王婆子退下后,他一屁股跂坐到榻上,成日里为了州府琐碎忙碌,还得费心思来处理后宅的一地鸡毛,无比厌烦。
没过多时,陈皎前来负荆请罪,高展见她面色严肃的样子,暗叫不好,忙进屋道:“家主,九娘子过来了。”顿了顿,“前来负荆请罪。”
陈恩扭头问:“负什么荆请什么罪?”
高展不知如何作答。
陈恩知道这事得应付过去,只挥手道:“把那小祖宗请进来,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闹腾。”
高展忙出去请人。
不一会儿陈皎进屋来,二话没说就跪到地上,道:“儿擅自从交州奔回,有违父命嘱托,还请爹责罚!”
陈恩被她那气势唬住了,忙上前道:“好端端的,何故回来了?”
陈皎:“儿听说爹不在府中时,阿娘冲撞了主母,她是妾,断不该以下犯上,受主母责罚亦是应当。”
听到这话,陈恩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欲扶她起身,陈皎却不起。
“事发当时爹不在府里,事后也曾处罚过郑氏母女,你阿娘也说不与她们计较。”
陈皎仰头看他,一字一句问:“那曹妈妈打我阿娘又算什么?虽说阿娘只是妾室,但也算半个主子,她一个奴婢,哪来的资格打主子?”
陈恩忽然觉得脑壳大。
陈皎继续道:“江妈妈冲撞了主母,挨了板子,那曹妈妈擅自责打我阿娘,爹可曾责罚过?”顿了顿,“还是因为她是主母的陪嫁婢女,擅自包庇?”
陈恩再次扶她起身,她仍旧不起,冷然道:“爹,儿从未因后宅琐事求过你什么,这些年我在外奔波,处处叮嘱阿娘低调行事,莫要招惹是非给爹添烦恼。你扪心自问,她许氏在府里可曾横行霸道,有僭越之举?”
陈恩无奈道:“你阿娘是个知趣的人。”
陈皎:“府里太平了这么些年,那主母为何要避开你对她发难,可曾想过缘由?”
这话令陈恩不快,皱眉道:“阿英是质问你爹吗?”
陈皎:“儿不敢。儿只知道,当初在通州时,儿与阿娘相依为命,她既是儿的体面,亦是儿的命根。
“爹你心中也清楚,那时候我们娘俩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便是儿为何想要闯出去拼死卖活给她挣体面的由头。
“可是爹,倘若儿是在外征战的将士,那阿娘便是儿的软肋。儿把她交于你,是因为信任爹会许给儿体面,护她安稳,这才愿意在外为惠州卖命。
“如今因为爹不在府里,那大房就可以无端处罚你的姬妾,处罚儿在外奔波卖命的命根。
“爹,儿心寒呐。这次是江妈妈被打得半死,谁知道下一次那板子是不是打到阿娘身上?
“反正你不在府里,儿远在他乡,打死了一位贱妾大不了受一顿罚。她总归是正室主母,府里又还能把她怎么样?”
说到这里时,陈皎红了眼眶,字字泣血道:“许氏在爹眼里或许只是诸多姬妾中的一位,她出身不好,粗鄙而无甚教养,但她却是生养我的阿娘。
“她会用性命去护儿的安危,用她浅薄的无知去捍卫儿。尽管她在很多时候显得滑稽可笑,但儿就只有这样的阿娘。
“儿比不得五姐,她的阿娘出身好,知书达理,处处得体。儿就不明白,为何我阿娘都已经这般粗鄙卑贱了,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威胁,还不放过她?”
“阿英……”
“爹,我们母女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我改,改到她满意为止。”
这话戳中了陈恩的心窝,不痛快道:“这个家还轮不到郑氏做主。”
陈皎泪眼模糊,“儿自进府以来,素来知晓进退,从不曾与爹发生过龃龉。儿就是想不明白,儿身为陈家人,为陈家卖命,为何阿娘还会受到排挤针对。
“明明都是一家人,吃着一口锅里的饭,府里老老小小都在为惠州付出,盼着惠州能立足得安稳,却非要把后宅搞得鸡犬不宁,闹得你我生伤。
“有这般心劲儿就到外头去强横,窝里哄欺负比自己弱的妾室算什么当家主母?!”
这话再一次戳到陈恩的心坎上,只觉她说得可对味儿了。一天在外奔忙已是不易,回来还得断这些家务事,真真叫人腻烦。
陈恩取方帕替她拭泪,扶她起身道:“阿英受委屈了,郑氏这事确实做得不地道。”
陈皎以退为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儿却跑回来重提,爹心里头定然埋怨儿不知趣。”
陈恩矢口否认,压下满腹牢骚,道:“曹婆子打你阿娘,确实不应该,该罚。”
陈皎并不满足,只道:“经此一遭,儿不敢再出府了,倘若阿娘再出岔子,儿承受不住。”
陈恩忙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陈皎不客气道:“难道爹一辈子不用出门了吗,还是走到哪儿就把阿娘带到哪儿?”
陈恩:“……”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你又想怎地?”
陈皎:“爹自行权衡。”停顿片刻,“阿娘就是拴在儿脖子上的一根绳子,甭管儿去到哪里,只要爹伸手拽一下那条绳,儿就会乖乖回来。倘若那条绳没有了,儿的心里头就没有了倚靠。”
这话是在暗示他,许氏能掣肘她。
陈恩作为商人,权衡利弊是他的本性,陈皎的暗示确实起了作用。他要用人,同时也要掌控人,目前陈皎还有很大的用处,便许了她一回体面。
“你便自行处置罢。”
“儿不敢处置主母。”
“这个家是我陈恩做主,我许你一次做主子的权利,处置之后,便回交州去。”
“爹……”
“我乏得很,不想再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费脑子。”
陈皎闭了嘴,行礼告辞。
走到门口时,陈恩忽然问:“可是你阿娘唤你回来的?”
陈皎顿住身形,不答反问:“爹以为,阿娘会盼着儿回来再惹一身是非吗?”
陈恩没有吭声,只挥手。
陈皎离去了。
外头的马春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前。待主仆离开碧华堂后,高展进屋,欲言又止道:“九娘子走了。”
陈恩倦怠的“嗯”了一声,方才父女的对话高展听得一些,试探道:“家主让九娘子处置主母,是否欠妥?”
陈恩单手揉太阳穴,“这些年郑氏还算守规矩,如今五娘回来了,便生出是非来,我自不会处罚五娘。郑氏教女无方,又不会看眼色,当该让她吃点苦头。”
高展:“九娘子若处罚了主母,只怕往后与大房更是生伤。”
陈恩:“难不成那两房人还有和好的机会?让他们合起来对付我这个老子吗?”
高展:“……”
一时哑口无言。
陈恩想独处,他默默退下了。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陈恩独自坐在榻上,看向窗外。他一辈子喜欢过很多女人,然而没有哪一个长情。他也有许多子嗣,然而没有哪一个特别偏爱。
人这个东西是最不容易掌控的,无论是夫妻还是子女,都有背叛的时候。唯有金钱与权力,才能永存。
郑氏与陈九娘,他权衡利弊,打压郑氏不过是后宅,打压陈皎势必会影响通州和交州,甚至闵州。
不划算。
翌日上午,待陈恩去府衙上值后,陈皎领着一干仆人,亲自去往金玉院。
昨日的事郑氏已经得知,听说陈皎领着人来了,心中不免忐忑,忙差人过去喊陈贤乐。
没过多时陈皎进院子,同金玉院的仆人道:“我奉了爹的令前来处置曹妈妈,还请诸位把她请出来。”
此话一出,家奴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作何应答。
偏厢那边的曹婆子听到外头的动静,暗叫不好,同郑氏道:“娘子,那陈九娘来者不善。”
郑氏冷冷道:“她一个庶女,难不成还能翻天不成?!”
不一会儿婢女进屋来,行礼道:“娘子,九娘子说得了家主的令前来审问曹妈妈。”
郑氏愠恼道:“荒谬!曹妈妈是我房里的人,她有何资格前来审问?!”
婢女不敢应答。
也在这时,陈皎缓缓进屋来,说道:“九娘昨日匆匆回来,不曾给主母请安,今日特地前来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