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向阳,到处都生机勃发。
今年闵州的气候没有惠州那边冷,地里的冬小麦熬过了寒冬,迎来了旺盛生长的时机。大部分荒芜的田地已经被勤劳的人们开垦出来,为播种春小麦做准备。
只要有足够多的田地供养他们,百姓没有一个懒的。又因着人们手里的地比以往多,个个都有干劲。
陈皎暂且镇守在六里潭,徐昭他们前往汾阳围剿大乘教。鉴于有了围剿经验,胡宴等人已经轻车熟路,避免与其硬碰硬,从内部瓦解以毒攻毒。
天气暖和了崔珏也过来一趟,他的状态比冬日要好得多。陈皎问起中幽那边的情况,崔珏道:“大部分已经走上正轨。”
陈皎:“宣传做得怎样?”
崔珏回道:“自然是耳提面命,州府好不容易才把叛乱平息下来,断不允大乘教再生是非,日日都命差役们传播其危害,以及弥香散的可怖之处。”
陈皎点头,“甚好,我们拼死卖活的,容忍不了信众死灰复燃。”
崔珏淡淡道:“那就全杀光好了,反正都是叛军。”
陈皎皱眉,“光杀没用,还得驯化。”又道,“之后不仅惠州要宣扬大乘 教的害处,隔壁通州,乃至咱们惠州,都要宣扬它的危害,免得漏网之鱼又转移到其他地方生事。”
崔珏点头表示赞许,“是这个道理,愚民未开化,经不起忽悠,跟着起哄。”
陈皎却有不同的看法,“那也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倘若还有盼头,谁把希望寄托到鬼神身上?”
她跟崔珏到底有不同之处,如果说崔珏心智冷硬残酷,那她还有点人情味在,晓得换位思考。
这点人情味对于权力者来说极其重要,就算失控,也能及时悬崖勒马。
二月中的时候,汾阳那边传来消息,局势得到控制。
不仅如此,他们还意外得知,弥香散是可以解的,只不过条件是服用时间在半日内初始发作前。
这个情况是王学华发现的,源自于一位老道士。
那老道士道号玄清道人,受不了大乘教的信众向他宣扬大乘教能拯救世人,他只信炼丹能获得长生不老。
双方信仰不一,起了不小的冲突。
六十多岁的玄清道人是个暴脾气,也略懂拳脚。在跟信众干架死磕时,把几位信众往粪坑里按。
有位信众才服过弥香散,被灌了满嘴大粪,顿时呕吐得昏天暗地,不曾想稀里糊涂把毒给解了。
原理跟食用河豚中毒后灌粪使其呕吐排毒差不多,虽然过程粗暴恶心了点,但好歹捡回一条命,不至于变成行尸走肉。
也该那位信众命大,呕吐得虚脱后,意外发现自己的状态不再像先前那般狂躁,手也不会无故发抖了。
恰巧王学华等人过来抓人,那信众后知后觉了许久才喜极而泣。
当时现场无法直视,全都是污秽。那位一心炼丹求长生的玄清道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对于他来说大乘教都是狗屎,修仙求长生才是正经,谁也不能阻拦他下山来找炼丹的药材。
王学华也从那位信众嘴里了解到服用弥香散后的具体情况,将其上报给徐昭他们,于是胡宴那群流氓想到了损招,用泼大粪攻击。
这是一场有味道的围剿。
陈皎无法直视。
待那边把信众和义军清理干净后,陈皎一行人才去到汾阳处理后续事宜。
这时候淮安王寄信过来问起闵州的情况,陈皎回信提醒便宜爹把惠州也进行宣传一番,警醒大乘教的危害。
因着州内都对百姓进行过洗脑宣传,大街小巷到处都张贴着大乘教的害处,可比朝廷派兵镇压管用多了,人们会自行发起抵触。
现在州内是谈起大乘教就色变,百姓受过其害,几乎是人人喊打。对于出现这种情况,陈皎是满意的,意味着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目前她负责后续治理,徐昭和沈乾敏等人则负责围剿大乘教,兵分两路协作,争取到入秋前能把叛乱彻底平息。
眼见闵州十一郡尽数都被官兵拿下,只剩建塘和荣城还声势浩大。
州府设在荣城内,该地聚集了数千民众,大乘教的首脑乌言秋与钱福坤内部矛盾严峻。
起初他们一拍即合是为利,现在双方发生分歧。钱福坤不满大乘教毫无底线屠杀,他起义本是要控制闵州掌一方权柄,哪曾想完全被大乘教带偏。
义军们跟信众混合在一起,搞得乌烟瘴气。原本是要笼络民心支持他起义,结果现在口碑尽失。而那些要对付官兵的行尸走肉,也变成对义军扬起的屠刀。
之前闵州数次生乱就是大乘教所为,钱福坤不过是他们寄生的宿主罢了,借他的势死灰复燃。而今宿主不想再借肉身,那就只能抽去他的灵魂。
荣城是一项大活儿,义军和大乘教的主力都在那里,为了将其一网打尽,陈皎他们全部整兵汇聚到一起,商议应对之策。
据探子来报,城里聚集着信众和义军数千人,若要攻下,极其不易。
崔珏有点想法,说道:“那便挑拨离间,让他们内部产生怀疑,生出矛盾。”
陈皎:“说义军跟我们官兵搅合到一起了?”
崔珏理直气壮道:“眼下我们手里的兵不是越打越多吗,这难道不是勾结?”
陈皎:“……”
众人:“……”
好像很有道理。
于是官兵一茬又一茬去到封闭的城门前喊话,让守城的义军们早日回头是岸。
他们劝说的话语都很刁钻,有说义军受了衙门恩准回去分田地的,有说大乘教把义军当枪使,危机时刻放行尸走肉杀义军,也有说加入惠州兵福利好的,能得粮饷,比种地强多了。
起初守门的义军们还不信,后来喊话的回数多了,有些人开始动摇,质疑自己起义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不,一个叫陶大牛的义军忍不住小声发牢骚,说道:“起初我们从建塘打过来,可不像今日这般人人唾骂。”
他的同乡魏二郎也很郁闷,嘀咕道:“说到底,还不是大乘教的信众太猖狂。”
提及这场起义,他们也是满腹牢骚。最初闵州的百姓无不拥护,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变成了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瘟疫。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味的呢,谁也说不清。
喊话一日重复一日,没有要停息的意思。起初陈皎他们以为还要僵持许久才有效果,不曾想钱福坤作死,想把大乘教的首脑乌言秋偷偷处理掉,哪曾想被其反杀。
消息被瞒得紧,最后是钱家发现异常,偷偷把信息放出去的,激起了义军们的愤怒。
出事那天晚上大营里的官兵酣睡得正香,忽听巡逻的官兵来报,说城门不知何时大开。
这反而唬得沈乾敏和徐昭不安,一时间所有官兵都被叫醒,准备作战。
裴长秀直觉认为有诈,定是那些义军伙同信众诓骗官兵进城关门打狗。
陈皎也得到消息,睡眼惺忪坐起身,马春道:“真是邪门,听他们说城门就那么大开着,一个鬼影儿都没有!”
这个时节的南方有雾,官兵们个个手持兵器,都不敢贸然进城。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城中有情况,直到他们听见城中传来喊杀声,才意识到真有情况!
这不,之前守城的义军陶大牛狼狈朝城外狂奔。众人在大雾中看到那鬼影儿,全都亮起兵器时刻准备进攻。
陶大牛满身是血,形容狼狈,他跑出来摔了一跤,痛呼道:“官爷!各位官爷救命啊!”
听到这声呼喊,众人全都警惕起来,陶大牛哭丧道:“城里乱起来了!义军跟信众打起来了!那帮狗日的大乘教把关押的信众放出来了,上千人呐!上千人呐!全都跟恶鬼似的打都打不死,求官爷救命!”
听他这般嚎叫,众人面面相觑,徐昭命人把陶大牛带过来,王学华嘴欠道:“上千信众,咱们没有这么多大粪啊!”
话语一落,徐昭受不了敲了他一记,他“哎哟”一声,把方才紧绷的气氛搞活跃了不少。
那陶大牛被带上前,连连磕头,主动说起城中生乱的由来,沈乾敏半信半疑,问道:“你说钱福坤被杀了?”
陶大牛连连点头,“前些日就被杀了,大乘教瞒得紧,还是钱家人发现的不对劲,把消息放了出来。我们这些义军实在不耻大乘教所为,全都反了。
“大乘教那些王八羔子见制不住,把关押的信众放出来杀义军,现在州府里乱成了一锅粥,还请官爷援助解围。”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人说风凉话道:“你们义军跟大乘教信众一家亲,现在不正是相亲相爱的时候?”
裴长秀道:“且差人进城探一探情形再做定论。”
徐昭也是这个意思,刘大俊道:“我与胡宴一块儿去。”
徐昭:“小心着些。”
二人很快就消失在夜幕里。
营帐里的陈皎已经整理好衣裳,正要出去,马春打起帐帘,崔珏走到门口道:“外头黑灯瞎火的,九娘子莫要出去。”
陈皎忙问:“究竟是什么情况?”
崔珏三言两语说明情况,道:“合伙生意做不得,大乘教跟义军生出嫌隙,自相残杀了。”
陈皎挑眉,“你我不就是合伙生意?”
崔珏纠正道:“那不一样,他们只为名利,我们为的是重回中原,振兴国祚。”
这话陈皎倒未反驳,只道:“城中那么多信众,得杀到什么时候?”
崔珏:“有义军一起杀,慢是慢了些,但总能杀完。”又道,“这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想把大乘教收拾干净。”
很快进城查探的胡宴他们回来汇报,州府那边确实混战。如果不是因为服用弥香散的信众会无差别攻击,他们是怎么都不信能捡大便宜的。
那些义军也不傻,现在钱福坤死了,再无信仰支撑。他们宁愿跟官兵协作,也不愿成为大乘教的手中刀。
于是官兵们一窝蜂杀进城,为了避免放走漏网之鱼,关门打狗。
这一夜对于城中百姓来说犹如身临地狱。整晚喊杀声不断,官兵与义军齐心协力斩杀。甚至为了分辨出大乘教高层,义军还告诉官兵,但凡胳膊上有刺青的,皆是大货。
王学华老惦记着灌信众大粪,说能解他们身上的弥香散。但大家宁愿沾血,都不想沾屎。
要歼灭行尸走肉,唯有火攻凑效最快。他们把那群人赶到一个胡同里,用桐油活生生烧死。
浓烟呛鼻,官兵们吃不消,那些战斗力强悍的信众也吃不消,顿时被熏得到处乱窜。
数千人的群殴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的,待到天明,官兵们呼吁城中百姓拿起家伙什打击大乘教信众。
有胆子大的早就受不了,当真拿起棍棒击打那些战斗力受损的行尸走肉。一些流落到街巷,百姓们纷纷帮忙击杀,全城打狗。
这场声势浩大的打狗运动硬是持续了好几日才算歇火,城中尸体堆积如山,人们到郊外挖坑埋人。
陈皎怕生出时疫,让他们把尸体全部焚烧处理,光烧尸都烧了好几天。
因着有城中百姓的帮衬,城内清理得还算快速。裴长秀从义军口中了解大乘教所有高层人员信息,目前还有几位漏网之鱼,不知躲藏到了何处。
城门继续紧闭,进行搜捕。
沈乾敏从大乘教的窝点里发现不少弥香散,陈皎留下少许样本,亲自将其焚毁。
州府里储存着大量财物,皆是义军和大乘教一路收集来的,如今全都做了他人嫁衣。
陈皎随手捞起一把金银,想想前两年苦哈哈的日子,现在动不动就一箱一箱的开,已经有点麻木了。
按惯例先清账,而后官兵会得到部分打赏,这是促使他们卖命的法宝,百试不爽。
之前沈乾敏没跟她打过交道,现在已经是默认状态。不给马儿吃草,它怎么跑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