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们都觉得闵州这趟要耗费许多精力去折腾,不曾想方孝宣竟然给他们送了一份厚礼。
接到裴长秀那边传来的消息,徐昭等人整兵出发。这回过去了一千多兵,因为六里潭的鬼东西多。
待他们抵达六里潭寿安城外扎营,一人前往城内联络。
义军发现官兵到来,当即把城门关闭,通知太守府里的首脑。他们早就做好应对之策,一旦官兵攻进城,便把他们引到大宛街那边关门放狗。
哪曾想,半夜营帐里的官兵们忽然喊杀声连天,惊动了守门的义军。
冬日南方雾大,根本就看不出去,那喊杀声震耳欲聋,义军们惶惶不安。
而城内的胡宴和江彪等人爬暗渠进入太守府,城门口的义军过来通报,说起外头的情形,疑似官兵要攻城了。
这消息惊得众人坐立不安,睡梦中的义军们皆被叫醒。忽听庖厨那边传来走水的消息,一群人又匆忙去救火。
胡宴和江彪声东击西,两人换上义军的衣裳冒充其中,说有官兵潜入进府了,他们中间有内贼。
城外也传来攻击喊杀声,城中百姓个个都惊惶不已,大气不敢出,甚至连狗都不敢狂吠。
守城的义军皆是村民百姓组成,他们没有经过强化训练,哪里守得住大门,再加之目的是要把官兵引到大宛街,故而不到半个时辰城门就被攻破。
然而太守府里出了岔子,那江彪精明至极,诓骗一义军摸到大牢,硬是斩杀了几人把其中一间牢里关押的行尸走肉给放了。
这可捅了马蜂窝。
那些被释放的信众本能往外头跑,他们不分敌我,见人就打,太守府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外头的胡宴暗叫不好,立马跟着义军跑出去。里头的混乱把大乘教的人气着了,索性把牢里的数百信众全都放了出去。
要死大家一起死。
漆黑的夜空中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鸣镝声,裴长秀和攻进来的徐昭大喜过望,他们携带了桐油,随时准备火攻。
那些行尸走肉与义军们缠斗到一起,哀嚎四起。他们犹如恶鬼般可怖,在黑夜里血腥杀戮。
一时间,义军们逃的逃散的散,只想赶快远离。然而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严阵以待的官兵,弓箭手已经对准他们。
营帐里的陈皎自然是睡不着的,汪倪站在外头,像一道标杆,仿佛不知寒冷。
陈皎披着斗篷出去,汪倪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陈皎也瞥了他一眼,忽地问道:“汪倪,崔郎君的腿疾,你可清楚由来?”
汪倪抱剑沉默。
陈皎上前戳了戳他,胳膊硬邦邦的,“问你话呢。”
汪倪冷漠道:“关你屁,事。”
陈皎默了默,不要脸道:“你信不信我跑到他跟前告你的状?”
汪倪斜睨她,“随,随便。”
马春忽然出来,把陈皎拉了进去,说道:“外头冷,小娘子莫要受了寒。”
陈皎指着外头道:“那人对我不敬。”
马春:“小娘子勿要与他一般见识,关于崔郎君的腿疾,奴婢倒知晓一些,汪倪说在他去到崔家前就受过伤。”
陈皎诧异道:“他说的?”
马春点头,“汪倪爱食烧鸡,奴婢经常给他吃,有时候问话他会说。”
陈皎半信半疑,“一只烧鸡就能套出话来?”
马春点头。
陈皎又问:“那他跟崔珏的主仆关系……”
马春:“他说他是崔郎君捡的。”
陈皎:“???”
马春八卦道:“那孩子也怪可怜的,没爹没娘,好像是在一个雪天里被冻得半死,是崔郎君把他捡回去养活了,不仅给衣穿饭食,还教他识字明理。”
陈皎:“汪倪功夫甚好,可知是怎么得来的?”
马春:“他没说,不过以前崔郎君家中条件殷实,好像只有一个阿娘。”
陈皎愣了愣,“那他爹呢?”
马春摇头,“不清楚,没说。”
陈皎口无遮拦道:“难道也跟我娘一样是养在外头的外室?”
马春:“他不愿提,但见那情形,想来崔郎君跟父辈的关系是不太和睦的。”
陈皎继续八卦问:“那他阿娘呢?”
马春道:“汪倪说死了。”
陈皎沉默。
站在外头的汪倪听着二人的八卦,心中生出不屑,他就想不明白自家主子怎么会对陈九娘生出兴致。
望着远处的火光冲天,汪倪的记忆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的崔珏还是少年郎的模样,君子六艺,处处不落。他会挽剑花,因为有点功夫底子,甚至早前还曾盼着从军杀敌。
汪倪不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只知道自己被捡回去时他家主子的双腿就被折断过,据说是被家法打折的。
他想不明白,一个人要犯多严重的错,才会被惩罚打断双腿。
后来南逃,崔家人把母子丢弃,胡人把他阿娘活生生拖走……
曾经,崔珏把他从雪地里捡回去。而那次,是他把崔珏从鬼门关里背出来。
汪倪直直地望着黑暗中的火光,仿佛看到胡人屠城时的情形,就跟现在徐昭他们屠杀义军一样。
惨烈的哭嚎声,呼救声,女人惊恐的求饶声,以及刀剑割破血肉,砍断骨头的声音……各种声音汇聚成为人间炼狱。
属于中原汉人的惨烈悲歌。
那些血腥暴力的场景陈皎不会去瞧,裴长秀曾对她说过,她不是该上战场的人,就应该坐在背后,让生来就是武者的人去行世间之恶。
现在裴长秀满身是血,手中的屠刀毫不留情砍杀到义军和信众身上,只为闵州明日的太平。
胡宴等人杀红了眼。
这场杀戮比鹤庄厉害多了,死伤的人更多。可那又怎么样呢,日后去到中原,更是要用鲜血筑就前程。
以前裴长秀说她曾砍杀过数十名胡人,当时胡宴还不信,今日彻底信服。
他觉得他们这帮人都有一股子邪劲儿在里头。陈九娘自不消说,崔珏如此,带头下来的人没有谁有一颗刚正之心,全都是他妈些邪门歪道!
第66章 退后,我要开大了
血战持续到天明方才结束,尸体与鲜血交织,现场可怖无比。
一道鸣镝冲上高空,告知陈皎这场清理结束。
官兵们不想去挖坑埋人,直接在城内的空地上烧尸,一茬又一茬的烧。
此次歼灭信众五百多人,大部分义军被俘虏,因为他们宁愿被俘虏,也不愿意跟行尸走肉作战。
寻常百姓到底比不得上过战场杀人的官兵,跟行尸走肉作战,可比普通的杀人抢劫可怕多了。就算你把他们卸下一条胳膊,仍旧能不死不休纠缠到底。
被俘虏的义军是彻底被打服了的,个个都老老实实去清理尸体狼藉。
裴长秀等人对太守府进行一番清查,从中找出不少财物。那些钱财皆被封存起来,等待陈皎处理。
直到下午晚些时候,场地才清理得差不多了。陈皎进城前往太守府,目前城门仍旧关闭,官兵们继续在城内搜捕大乘教余孽信众,将其斩尽杀绝。
库房里的财物陈皎粗粗看过一眼,让裴长秀差人记账目,而后取一部分分发给官兵做打赏,余下的后续还需要重建。
闵州十一郡,挨个清理下来着实耗时耗力,也幸亏有几个郡人烟少,幸免于难,也给他们省下不少麻烦。
六里潭的清理持续到年初才彻底把秩序稳定下来。
陈皎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方式,先把荣城周边的郡清理干净,给大乘教信众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从而导致他们内部发生分歧。
事实证明此举是有效的,些许信众听说鹤庄、六里潭等地被官兵清理后,变得惴惴不安。
那种忐忑的滋味很微妙,就是知道一头猛虎快要逼过来了,但什么时候来却又是未知数,无端叫人心神不宁。
就在陈皎等人驻扎在六里潭,计划图谋下一郡汾阳时,年前方孝宣写给祖父方月笙的家书送到了他手里。
小子洋洋洒洒写了许多牢骚,有他一路过来的经历,也有闵州现在的情形。
方月笙握着家书,仿佛看到自家孙子极速成长的模样。闵州那边的情形他是晓得的,去年朝廷里的方家人就书信回来告知上头会让淮安王派兵平乱。
闵州年年战乱,纵使这次被惠州平乱,只怕管不了多久又会生事,他命人把老三方世宏叫来。
不一会儿方世宏进屋,方月笙把信函递给他,说道:“阿齐来信了,你瞧瞧。”
方世宏好奇看家书,时不时失笑,时不时又皱眉。
方月笙道:“他这会儿跟陈九娘他们在闵州行事,想来那边的情形极为严峻。”
方世宏:“倒是难为阿齐了,也不知经不经受得住历练。”
方月笙捋胡子道:“他还年轻,若这点苦头都吃不下,以后还成什么事?”又道,“我担忧的是朝廷不作为,就算这次陈九娘他们把起义平息,万一明年又生事呢,岂不是白干了?”
方世宏严肃道:“爹所言甚是,待他们把乱子平下来,也不知朝廷会派何人过去治理,倘若又是不靠谱的,那闵州百姓只怕还得遭殃。”
方月笙沉吟片刻,方道:“阿齐他们费了这般力维护闵州,断不可再受战乱之苦。”
方世宏点头,“爹有何想法?”
方月笙深思道:“我写书信送到奉州,让京里的老四他们就闵州州牧一事斡旋一番,若能派得才干之人过来治理,也算是拉闵州百姓一把。”
方世宏:“甚好,免得阿齐发牢骚。”
于是当天方月笙提笔书写家书,差家奴快马加鞭送至奉州京城,让京中的老四方世林想法子疏通朝廷里的关系,争取把闵州州牧一职安排成自己人。
此举有二,其一是稳定闵州;其二则是布局。
方月笙见识过陈九娘的行事手腕,他不信淮安王,但她信陈九娘。再加之方孝宣的家书,也细说了他们在闵州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皆是为民。
方家家风清正,方月笙在朝廷里几十年,早就看透朝廷的腐败。如果惠州能扶持起来,他宁愿在地方上谋立足之地,而不是把希望抱到朝廷那摊烂泥上白费心机。
这封家书承载着方家人力挽狂澜的最后努力,原本他们只是想拉闵州百姓一把,哪曾想京中的方世林是个猛人,狠狠地推了惠州一把。
而更狠的是陈九娘接下了,仅以两千兵,便干了一票大的,把通州给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