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正愁不知道找谁下手,这个蠢货便自己跳出来了。若是为了两国和平,王新是不能下这个手的,哪怕夏国的使臣再冒犯他也得忍让。可关键是,陛下从来就没准备结两国之好,他要的是大开杀戒。
王新抬着下巴,睥睨道:“这位大人不敬齐国在前,本官动手也在情理之中,诸位若有不服,也可以下去陪他。”
说完,王新转了一下刀,幽幽地盯着这群人。
唐郢后背一片汗涔涔,若是能重来一次,他绝不会带领官员逼宋允知入长安。眼瞎入了魔窟,谁知道今后是生是死?
鸿胪寺卿的尸体被人拉出去草草葬了。
郑廷在宫里闲庭信步,好不逍遥,等到王新过来回禀消息后,他颇为不痛快地啧了两声:“这些人就没有反击?没有继续骂下去?”
王新摇了摇头。
这些人都被吓到了,哪里还有胆量敢撸虎须?
郑廷摇摇头:“真是可惜。”
王新有些纠结:“杀使臣这件事,终究不妥当。”
那边刘易生也跟着道:“陛下,这群使臣还是咱们请过来的。”
“那又如何?他们哪个没有鱼肉过百姓?他们垄断科考,垄断书籍,甚至还想着垄断朝廷,只要有他们在,平民百姓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这群蠢猪废物,仗着家世出生就想为所欲为,非得等到死到临头才晓得害怕。”
曾经郑廷畏惧他们,可是手上有了权力后,郑廷才发现,什么世家,什么权贵,照样都是会死是会怕的。他们造过的孽,即便再过十年,几十年几百年,也依旧罄竹难书。一刀解决他们都算便宜了这些人,应该千刀万剐才对。
早晚有一日,他会率领这些世家大族瞧不上的平民,杀进建康城,屠尽公卿世家。即便自己没了,也要将这些祸害给灭个干净。
这一日,整个夏国使臣团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
唐郢问过众人这些日子都遭遇后,才知道他们被骗了,郑廷压根不需要夏国承认齐国的地位,兴许也不是真正想要舍出五州之地,他根本就是借机生事,想要挑起战争!可他到底图什么?
如今齐国自己都还需要休养生息,朝廷的班子都没有健全,他到底哪来的信心能够打赢夏国?
黄御史最是畏死,他是小门小户出身,奋斗了多少年,巴结了多少年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可不想客死异乡,“唐丞相,咱们如今该怎么办,那个郑廷该不会一天杀一个吧?”
“慌什么!”唐郢一声呵斥,众人才消了声。
唐郢自己也心乱如麻,没有章法,但他知道若是自乱阵脚,那郑廷势必会更得意。莫名的,唐郢转向了宋允知:“听闻齐皇同宋知州私交甚笃?”
宋允知眯了眯眼睛:“唐相什么意思?”
唐郢不动声色:“只是盼着对方能看在宋知州的面子上,放咱们平安回去。”
众人都看向宋允知,面露期盼。
宋允知磨了磨牙,这死老头,都这个时候了,还想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宋允知语气也尖锐十足:“唐丞相还真是看得起下官,下官若真有这份本事,当初也不会被逼出京城了。”
唐郢没想到宋允知反应这么大,这小崽子,在光州翅膀长硬了,连旁人的实话都听不得了。
两边气氛不大对,还是黄御史顶着压力出面调和了一句:“外头还有齐国士兵,别叫他们看了笑话。”
宋允知冷笑着收回了目光。
但很快他也笑不出来了,第二天,郑廷一反常态地召他进宫。
夏国使臣有些激动又有点儿谨慎地盯着宋允知,怕他不进宫给自己奔走,又怕他心思不坚定,彻底倒向齐国。
只有江亦行一人担忧,即便允哥儿带了两个侍卫同去,可是真出了事,两个侍卫又有什么用呢,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宋允知进宫一路通畅,路上连个拦他们问话的守卫都没有,待抵达郑廷殿内时,也无人搜身,就连程武跟卢蒙也被允许放行。
郑廷身边也只有零星几个守卫而已,似乎一点儿不设防。
宋允知却不敢小瞧了对方,一年不见,郑廷变化不小,没了刻意的伏低做小,整个人犹如利剑出鞘。只是锋芒太露,未免叫人生畏。
郑廷也在打量宋允知,他是真的挺喜欢这个年轻后辈,机灵不说,还有一颗仁善之心,这是他在任何一位高官身上所不见的。既然想诏安,郑廷也就开门见山了:“朕与你交情不浅,先前也是因你之故才击溃了北戎皇室。你若愿松口,朕即刻给你封王拜相。”
郑廷目光转向程武、吕蒙:“他们二人也可拜为上将军。”
宋允知轻笑:“不成。”
郑廷面色一变,咬牙:“为何?你那位皇帝主子有什么好?”
宋允知无奈摇头,陛下虽然有点软弱,但是好歹不会喜怒无常,而且陛下是真的心怀天下。他是能力不够,但也尽己所能肃清吏治、启用寒门、打压世家。若不然,国子监不会放任这些寒门弟子读书。
软弱可以改,但是残暴只怕是改不了了。
“您若是惦记此事,今后大可不必让我过来,忠臣不事二主,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我又怎会背信弃义?”
郑廷欣赏他这份忠义,但同时又觉得对方看不清局势:“恩重如山?也好,那便让你看个分明。”
郑廷挥手让人将宋允知给请了下去,但没让他立马回去,而是命他在宫中用膳后,再由十来个宫人风风光光将宋允知给护送回别庄,更允许他们写信回建康,由齐国代为转达。
宋允知回去之后,别庄中便人心浮动。
他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甚至能猜出他们信里会写什么。郑廷那个疯子,不过是想看着他跟陛下反目成仇,想让他彻底失去圣心。若是换了别的皇帝,宋允知没准还真着急,但是他们陛下么,宋允知总觉得他不会那般昏聩,更不会被郑廷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不是宋允知盲目乐观,而是基于这么多年他对陛下的了解,更有陛下对他不问缘由的支持。
这一晚,别庄气氛竟比前一日更紧绷了。等到了晚间,王新待人捉走了吏部侍郎一名御史,当着众人的面处决了。
唐郢前去质问,王新也只说他们写了不该写的东西。
等到王新离开后,唐郢冷着脸质问当众可有人知道他们二人写了什么,黄御史哆哆嗦嗦地站了出来:“他们,似乎说了宋知州叛国。”
众人皆静,这就很耐人寻味了,齐国人这是在给宋允知出气?
宋允知一阵心累,他就知道郑廷还有别的招等着他,且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江亦行见他们互相对眼神,忍无可忍站出来:“这不过是齐国挑拨离间的把戏而已,诸位好歹是朝廷命官,怎么连这等低劣的针对也轻易相信?”
“话也不是这么说,苍蝇不叮无缝蛋。”
有人嘀咕了一句。那郑廷对宋知州的款待他们是看在眼里的,同是被骗过来的使臣,他们心里哪能没有点想法呢?
等到第二日,宋允知依旧被“请”了出去,被郑廷带着,见了齐国的诸位大臣。
郑廷似乎真的想要收拢他,不仅给足了他体面,还将自己的过往生生剖析了一遍。出人头地之后,很少有人愿意回忆自己那不堪的回忆,但是郑廷则不然,他很乐于跟宋允知分享这段经历,甚至想要对方的认同。
宋允知猜测,他便是凭借这股恨意一直走到现在的。有些人天生偏执,郑廷便是如此,本性偏执又遇上了这些磋磨,怪不得人有点疯。
四下无人,郑廷还在滔滔不绝地倾诉自己的“政治主张”,但是在宋允知看来,这大抵只是极端仇富之下产生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等你我合作,咱们杀入建康,将那些世家大族、达官显贵全都杀了如何?男丁处决,或者直接阉了,女眷则为奴,凡是世家,不论男女都不无辜,朕要让他们都生不如死!”
“将他们的田产分给百姓,再将他们的钱财充入国库,朝中只提拔寒门,实行均田制,禁止土地买卖跟人口买卖。届时,天下就再没有贫富之分。”
宋允知看着狂热的郑廷,忽然道:“你憎恶世家。”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郑廷反问:“难道他们不该被憎恶?他们享受着万民的供养,却瞧不起供养他们的百姓,将百姓称之为贱民,这样的人,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他们该死!”
宋允知也承认,世家里面确实有嚣张跋扈的,有为非作歹的,将这些恶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不是每个人都该死,况且,他不由得提醒郑廷:“你如今坐上了帝位,假以时日,你的后代也是权贵,你提拔上来的官员,他们也是权贵,再过两三代,这些新贵也会成为世家。”
他会成为他所憎恶的人,屠龙者终成恶龙。
郑廷一怔,随即脸色又是一黑,似乎没想到宋允知能说出这样让人倒尽胃口的话:“朕与他们不一样。”
宋允知只是包容地笑了笑。
郑廷恼怒起来:“你不信?”
“我信与不信,重要么?你能管束得了自己,百年之后还能约束得了你的儿孙?”宋允知直接捅破了窗户纸,他倒是想看看,郑廷这下还要怎么才能逻辑自洽?
郑廷铁青着脸坐在原地,不言不语。
宋允知接着道:“你可曾想过,你所憎恶的人,他们依仗的不是世家,而是权力,只要权力在哪里,便总有人以权谋私,你想要通过这些政策禁止,下场估摸不会太好。”
“我从没想过善终。”在郑廷看来,他从来都是一个纯粹的人,他做这些不求回报。
宋允知却觉得他真的疯了,一点实话都听不得,可他还是想要试图改变一下:“你想要惩治有罪的权贵、提高百姓地位,这些夏国也在做。甚至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后夏国还会做的更多,我会给陛下上书改革。与其一棍子打死权贵,不妨先允许平民百姓向上流通。我们皇帝陛下便一直在筹谋,这些年百姓可以通过科举入仕,也可以由吏入官,国子监更开设农学院,研究高产的作物惠及百姓,包括我在光州兴商贸、建学校、修道路,如今也都初见成效。一件事不是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徐徐图之,或许对百姓才是更好的解决之道。”
宋允知说完,嘴唇都说干了。他跟他先生一样,一直都想着改革,但是任何改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看得出陛下也想改,但是还没下定决心,所以宋允知才一直没说,只是私下一点一点试探。索性,陛下从来没有叫停过。
若是今后陛下能彻底下决断,此事还能推行得更远。
宋允知是推心置腹,可是再见郑廷,对方却没有一点松动的迹象,仍旧固执己见,一心只想将那些世家彻底铲除。宋允知心中不免失望,但是转念一想,这人三四十年间一直都是这样偏执,又怎么可能会被他三两句劝服?他始终觉得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
二人不欢而散。等到宋允知回去之后,别庄的气氛更凝重了,齐国人对宋允知太礼遇、太客气了。
当日,又拖出去一个不信邪,想在信中指责宋允知是叛徒的。
他们这儿总共也就只有三十多人,即便一天杀一个,一个月也就杀完了。众人被关在这里,本就情绪紧张,如今又被区别对待,甚至连写信都不能畅所欲言,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当天夜里,有人甚至直接冲到了宋允知跟前想要动手。
不过那人刚有动作便被吕蒙给制服了。
他被辖制住手脚,却还冲着宋允知叫嚣:“有本事你就让齐国人杀了我,他们不是最听你的话吗?”
“他们都怕你,我不怕,我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你们不敢骂他,我来,我就不信陛下会纵容一个叛徒!”
江亦行攥着拳头,深深为允哥儿感到不值。
那人还在怒骂,忽然见,眼前闪过一丝寒光,下一刻,脖子上贴上了一把长剑。剑身泛着银色光泽,锋芒锐利。
烛火跳跃,宋允知半张脸隐于黑幕之中,模糊的轮廓平白添了分凌厉逼人的盛气:“你若想死,不必别人动手,即刻便能成全你。此乃陛下亲赐尚方宝剑,三品之下,斩而后奏。”
众人呆住,随即看向唐丞相,陛下就这样信任宋允知,这样的信物都给了?
第130章 被杀 抛弃幻想,准备反击
死是不敢死的,不过嚷嚷两句而已,谁能想到宋允知竟然真有依仗。
陛下的信物在此,就算宋允知真杀了人又能如何?
原先闹事的人闭嘴了,甚至在场之人都打消了告状的念头。陛下如此信任宋允知,他们跑过去告状都显得可笑。
闹事之人服软,这场戏自然也就唱不下去了,最后唐郢出面将闹事者训斥了一顿,命各人回屋歇息。
礼部右侍郎同孟溪关系不错,孟溪又跟宋允知师出同门,他看在孟溪的面子上还宽慰了宋允知两句:“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有点多,他们心中害怕,一时说些风言风语也是有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宋允知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先休息吧,今后不知还有什么戏码呢。”右侍郎叹道。
他是同江亦行等人一道先过来的,已经被关了快两个月了,心态比后来的这群人平和得多,他相信朝廷不会放弃他们。
郑廷的人却看了一出好戏,回去之后还学给郑廷听。
郑廷冷嗤了一声,觉得废物就是废物,真不知道夏国那个懦弱无能的皇帝要他们有何用。照他说,直接杀了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