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不爱听这些:“实力悬殊,哪里悬殊了?夏国人口不比北戎少,粮食储备亦不差于人,前有天险长江作为依仗,后有几十万兵力作为支撑,如此优势,怎么到你们口中反而不值一提了?诚然,夏国的确败给北戎,但也不是没有赢过,襄阳城能守下来恰恰证明北戎并非坚不可破。胜负乃兵家常事,岂可因为吃过败仗便一蹶不振了?”
冯尚书拍案而起:“说得好听,两国一旦开战,多少州县得生灵涂炭,多少民户得家破人亡?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到了你陈大人口中不也不值一提?”
别以为就陈素知道什么是家国大义,这些事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吗,他们不仅想过,还权衡过利弊。如今两国互不打扰的情况,恰恰就是最好的。每年只要舍些钱财便能换来安定,不再有战乱,他们也能平平安安躲在建康,这样不是很好么?
冯尚书再三强调:“你去问问京城百姓,有几户人家喜欢打打杀杀?收复北方,说得容易,你看看那些百姓愿意上战场吗?一旦起了战事,各种赋税徭、兵役会定然会翻上几倍,民间势必会怨声载道。而激怒了北戎,大军集合南下,谁又来担这个责任?你陈素来担任,你们师徒俩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待冯尚书说完之后,唐郢也跟着叹息了一声,说得很是冠冕堂皇:“我们也是为了江山稳固,为了百姓安居乐业才一直不肯对上北戎。”
宋允知跟系统听完都有点想笑,这些人太可笑了,他们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为了百姓才不敢开战的吧?分明是为了他们自己。他转头问冯尚书:“大人觉得,若是咱们跟燕国贸易,北戎一定会打过来吗?”
冯尚书对这小崽子很警惕,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后,方才谨慎地回道:“并非必然会打,但是肯定会激怒对方。换言之,即便如今不打,日后肯定也是要找夏国麻烦的。”
他将北戎尽量形容得恐怖且不讲道理,希望宋允知能知难而退。
但是宋允知却反问:“若是因为这种小事便出手宣战,岂不是说明,北戎早就有了灭夏国之心?”
皇上心都被扎了一刀,觉得小神童这话说得也太叫人伤心了,虽然是实话,但是实话总是不好听的。
众人也面面相觑,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数年前北戎便已经准备灭国了,苦战之下没能拿下襄阳城才又回去了。众人都知道,北戎是不会轻易放弃夏国的,早晚还得开战。但能拖一时是一时,赔款也好,赔地也罢,只要让北戎暂时打消开战的念头,他们便还能安稳几年。
宋允知似乎看穿了他们的想法:“从前有镇北侯替你们守着,往后呢?既然夏国早晚要打过来,你们准备如何应战?割地?赔款?若是赔完国库、割掉一半的城池,对方依旧不满意呢?届时要如何?”
皇上于陈素都陷入了沉默。
宋允知不紧不慢地问着话,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问出来的有多残忍。既然对方早就有了狼子野心,那么给他们再多的好处都只能是欲壑难填,他只是将最坏的结果告诉他们而已,希望他们能受得住:“你给得多,对方想要的却更多,等到再无钱财、城池可以赔给人家,届时,人家看中了诸位家中的钱财,诸位要给吗?若是看中诸位家中在子孙,甚至是……妻女,诸位也能双手奉上么?”
冯尚书恼羞成怒:“你这小孩,未免太滑头,哪有那么多如果?”
陈素开口:“他说得是事实,真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诸位还以为自己能明哲保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宋允知插嘴:“汉奸可以。”
冯尚书脸色奇差。
宋允知无所谓,他知道这些人想什么,想着自己龟缩在建康,必要时候兴许还能投敌,反正以保全自己为要。但是国将不国,哪里能那么容易保全自身?除非他们做汉奸,做贰臣。
兵部尚书秦阆家中有幼女,也有未出嫁的孙女,宋允知说的假设只要稍微想一想,都是秦阆无法接受的。他们最不愿意设想的事情,偏偏被一个小孩儿给无情戳破了。
在场众人都想到了一处,国破之日,他们就真的再也受不了家中妻子儿女了。为奴为婢,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皇家的人,下场只会更惨,这也是皇上决心要改变的原因所在。
陈素长叹一声:“既然早晚有一战,何不趁战前先将劣势补足,燕国的良马不必北戎的差,只要能跟燕国合作,便有源源不断的战马来配种。如今还有机会,若是始终不做改变,到头来被动挨打,还会被打得节节败退。再说,如今还有个燕国能作为盟友。唇亡齿寒的道理燕国人是知道的,北戎一旦出兵,他们不会坐视不管。”
皇上也觉得此话有理,于是再次询问众人意见。
唐郢等人却仍是沉默。
他们心中也乱糟糟的,没想好。主要是他们一贯都是持反战态度的,这回跟燕国做生意有点太冒进了,即便知道这样对夏国有利众人也还是踟蹰不前,害怕不做日后后悔,又怕做了会连累到自己,真是左右为难。
宋允知不耐烦了,回禀道:“陛下,我看诸位大人很是腼腆,又不善言辞,不妨叫他们举手示意如何。”
他喜欢简单粗暴的方式。
皇上颔首。
宋允知以身作则地举起小手:“同意跟燕国茶马互市的人举手!”
除他先生外,陆续有几个人举了手,秦阆跟礼部尚书还有左相虽然觉得这种方式怪怪的,但是既然陛下不反对,他们也都跟着宋允知表态了。开就开吧,北戎若是真有什么动静了,他们再跟燕国谈,想必北戎也不想同时面对两个国家吧?
宋允知目光幽幽地扫过没有举手的人。
几个宗亲他不熟悉,唐郢……这人固然讨厌,宋允知还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放过了他,于是他的目光便停留在冯尚书身上。
这个刺头儿!
冯尚书正恼怒着呢,被宋允知这么看过来,越发不爽:“老夫不同意!”
宋允知就等着他这句话呢:“你当然不同意,不同意培育战马,不同意点兵,不同意改造兵器,不同意开设武举,更不同意反击北戎。你就是见不得夏国好,只惦记着自己安稳度日,来日北戎大军南下之际,你就是头一个叛徒!”
“胡说八道!”冯尚书都要气疯了,冲上来就要揍人。
真是奇耻大辱,他要弄死这个小崽子!
陈素跟秦阆眼疾手快地将宋允知给护到了跟前。
虽然这些官员们在朝中时常会起争执,气狠了骂爹骂娘也是有的,但是这么泼脏水还是头一次,秦阆也觉得允哥儿太大胆了,他就不怕把冯尚书给气死?
但是这么一来,确实有不少官员跟着举了手,包括唐郢。唐郢是最要面子的,他可不想被一个小崽子指着鼻子说自己会叛国,况且这还是在陛下面前呢,他的名声不能无端被污。
宋允知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是没有这个心,气什么气?”
冯尚书喘着粗气,是真的气得心口疼,密密麻麻地像针扎一样。
旁边有人拉着他,却没人跟跟他一样对宋允知下手,毕竟这小孩儿嘴太毒了。而他年纪幼小,官员们跟他计较都显得自己跟个事儿精似的,反正怎么说都是错。
宋允知还不住口,继续道:“再问冯大人一句,您究竟支不支持?”
冯尚书扶着身边人的胳膊勉强站稳,注意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了,包括陛下,此时他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意思。冯尚书深吸一口气:“本官持中立。”
宋允知跳出来,气势十足:“你这种中立派最可恶,在不平等的情况下选择中立,你已经站在了北戎那边了。”
冯尚书被他的无耻谬论给惊呆了,但是眼瞅着陛下的神色已经不对,他生怕陛下当真以为他会卖国,顾不上自己心口还被气到疼得慌,果断改口:“我支持。”
宋允知终于露出了微笑。
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吗?
说完,冯尚书便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太憋屈了,他为什么要受这份罪?
第64章 邀请 想请允哥儿去燕国一叙
今日朝中一辩后,结果出奇的和谐,没人再敢反驳,也没人再以任何借口拖延。谁也不想被当众指认为叛徒,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但是,在座都是要面子的。
目标达成,宋允知反正挺高兴的,那股子自信也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甚至觉得自己几乎战无敌手,无所不能了。看吧,凡是他跟先生想做的事都能顺利落地,不必多分析,他显然就是个天才,兴许还是天命之子。
宋允知离开时的步伐都显得异常嚣张。
也就只有他最高兴了,陈素跟秦阆二人反而得暗中防备,生怕旁人冷不丁冲上来揍他。二人最警惕的便是冯尚书了,但是冯尚书被宋允知给气得不轻,年纪挺大一个老人家,硬是被一个小孩儿给气得说不出话来,事后还在殿内闭目休息了许久才终于缓过来。
经此一事,众人对宋允知的忌惮又深了一层,这小崽子轻易不能招惹,否则冯尚书便是他们的下场。
宋允知无忧无虑,还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即便知道他也不在意,反正冯尚书之前冤枉了他,就算真气出了好歹,那也算是冯尚书小气。
从殿内出来后,陈素还在教导弟子:“日后千万远着点冯尚书,你今日可将他得罪惨了。”
“好歹是个尚书呢,怎么还跟一个小孩子记仇?也太没有肚量了。”宋允知说话间还有些嫌弃。若是他跟冯尚书一样痴长别人五六十岁,肯定不会跟一个晚辈计较。
陈素听罢沉默良久,忽然也觉得冯尚书挺惨的。不过念及他之前那般可恶,又觉得是他自己招来的报应。若非他冤枉了允哥儿,允哥儿也不会挑着他对付,自然也不必受这等气了。
好在今日来的都是体面人,允哥儿在殿中质问的那些话愣是没传出去半分,至于他指着冯尚书的鼻子骂他是叛徒的话,更不会有人乱传了,这事儿说出去可是要毁人清誉的。
冯尚书更不会跟旁人说,他只能白吃了这个哑巴亏。
回了户部衙门后,众人一眼便看出了尚书大人面色欠佳,身子也不适,不少人上前关切,冯尚书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最后却也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罢了,没事,你们各自去忙吧。”
他要怎么说,难道要说自己被一个小屁孩给欺负了,他还丢不起这个人?
外人不好骂,等到唐郢前来寻他的时候,冯尚书才痛痛快快地骂了一场。这个小孩儿他怎么看都不像是孩子,更像是奸佞,小小年纪便如此能言善辩,长大了还不得谄媚君上,结党营私?
唐郢心中也有诸多不满要宣泄,自从宋瑜父子二人出现之后,他本不听话的女儿就更加胡无情无义了,如今甚至立了女户,在外买了宅子,又跟京城各贵夫人交好,一点没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若是没有宋瑜父子的挑拨,唐郢是不信的。平日里众人碍于陈素的面子,不会跟宋允知这样的毛孩子斤斤计较,今日冯尚书这一番话,可是说到了唐郢心里去了,唐郢也不自觉与他同骂起来。
良久,骂够了的冯尚书仍愤愤不平:“我将话撂在此处,那小崽子早晚要跌一个大跟头!”
唐郢冷笑:“但愿这一日尽快到来。”
他早就想要看宋允知登高跌重了。
这二人将宋允知给数落得一文不值,但是架不住这件事仍旧被宋允知跟陈素给做成了。夏国全力推进互市,在西北角与燕国一水之隔的地方设立了互市口,并与燕国正式递交了商贸的国书。
乞符也没想到这事儿能进展得如此神速,等到定下来后,他还觉得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没想到夏国朝廷这么好说话。乞符不知道朝中的那一辩,还以为夏国朝中的人也跟他们燕国君臣相仿,都是厌恶极了北戎人,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了,只因实在弱小才暂时蛰伏下来。
如今两国合作,便是转机。乞符觉得自己猜的真是该死的正确,甚至写信告知燕国,夏国亦有反击之心,他们两国可以共谋大业!
他们先前都误解了夏国君臣,夏国人不窝囊,夏国也想抗击北戎,他们如今可以做盟友!
虽然乞符不过十九,还是个少年,平日里在外甚至有几份腼腆,但是这无损于他心中的锐气。他坚信早晚有一日燕国人能扫平北戎,彻底将他们赶出自己的家园,一洗这几十年间的耻辱。
茶马互市只是开始,来日若还有生意,一并与夏国做了了事。便宜了北戎,不如便宜了双方。燕国跟夏国关系越近越有利,这样北戎想要侵犯他们之前,便得先掂量一番自己能否承受前后夹击之后果。他们国力虽不及北戎,但也实在不愿被人反复欺辱。
乞符这些猜测对谁也没说,只是悄悄写了封信寄出去。
他们可以跟夏国来往地更加深入一些,而且国子监这位陈大人还有宋小神童能力不小,都是可以拉拢联盟的对象。
不同于他趁着年节暗中搞事,金隅生等北戎的学生却无知无觉地玩了将近一个月,期间的确众人收到了北戎的来信,各家都斥责他们办事不利。但是那又如此,这本不是他们的错,怪只怪夏国人实在是太阴险狡诈了,声势浩大地点了兵不说,还偷偷弄出了新武器。
夏国都是些阴险狡诈之辈,他们哪里能看得住?不过狡诈归狡诈,夏国这边过年还挺好玩的,每日京中的活动都各有不同,他们北戎入主中原后,虽然也学着中原人过年,但是远不如夏国这样热闹好玩儿。一群半大小子直接玩得乐不思蜀。至于打探消息,开学了再说吧,反正夏国再怎么奋发图强也赶不上自己,怕什么?
元宵节后,宋允知的年礼也终于送到了临州。宋瑜父子俩头一回亲自准备年礼,经验不足,也不知道提前准备,加之年节期间人手不足,路上耽误了好些日子,十五才送到临州各家。
温成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收到允哥儿来信跟年礼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招呼一群小伙伴同来分享。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允哥儿送来的年礼,从信中的描述开始幻想京城是何等模样、国子监是什么境况,心中格外憧憬。
真不愧是允哥儿,在临州是孩子王,去了京城也是当之无愧的神童。虽然不知道允哥儿为什么开窍了,但是管他呢,只要能出名就行,他们不论真假。
一群人围着议论许久,跟友人经过此处的宋阳也无意中听到了他们提到了允哥儿。宋阳驻足细听,很快便听到了他们究竟在说什么,默默听完后,宋阳一声不吭地赶忙加快脚步,逃一般地离开了。
宋阳自然是希望允哥儿过得好,若是他留在临州享受荣华富贵,允哥儿跟大伯却在京城穷困潦倒,那他更接受不了。只是相应的,每每听到允哥儿的消息,宋阳又会很难受。他比谁都知道,自己跟允哥儿还有大伯是彻底回不去了。
只是,若是允哥儿过得好的话,回不去便回不去吧,希望他们在京城能一切平安。
元宵刚过,这批学子便又得去国子监读书了。
不止是宋允知,大半的学生都还没有玩够。待开学之后,众人还在叽叽喳喳地分享着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宋允知听来兴致缺缺,觉得他们说得过于无趣。他很想站在椅子上大喝一声,让所有人都朝他看过来,再将自己在皇宫中舌战群儒的大戏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上京之后,他出头的次数其实并不少,但是这种光宗耀祖的事,再来多少次都不嫌多。宋允知可想显摆了,但是顾忌到朝中官员的名声,顾忌到冯子归,最终也只能忍耐下去。
憋话真的好难受!如果个可以信任的人悄悄地问他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只跟一个人显摆显摆,宋允知看向江亦行,疯狂暗示。
他有话要说!
正在温书的江亦行见到允哥儿这般做派,放下书卷,从善如流:“允哥儿这些日子是不是又背着我们做了大事儿?”
宋允知难掩激动,好兄弟,还是江亦行懂他。他整个小身子都贴在江亦行身旁,揽着江亦行的胳膊,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抑扬顿挫地将自己痛斥不齿官员的经历诉说一遍。
他没提冯尚书,江亦行也不知道那位究竟是谁,只是对于那位大人的经历表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