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知刚进来,行完礼还未站稳,便听到有人对他指控起来。
起先他还听得迷迷糊糊,心想着这些人说话可真是绕得慌啊,骂人之前得先引用几句圣人之言,长篇大论地引用之后,方才切入正题。内容无非就是说他先前在千秋宫宴上慷慨陈词,之后又暗暗将菜卖掉大肆揽财一事。
宋允知还能耐着性子听下去,三皇子实在是不耐烦,听到一半儿就开始喷了起来:“就这么点破事,到你们嘴里讲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烦不烦啊?朝中的风气就是被你们这些御史给带累坏了,一句话的功夫非得喋喋不休,合着你们拿俸禄就是为了空口说废话的?!”
皇上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他都没这么骂过文臣呢,老三竟然也敢?
义正言辞的御史们被三皇子劈头盖脸的一句质问给弄得一噎。
不是,难道犯错的不是他们俩吗,怎么搞得像是别人冤枉了他们一样?
御史大夫诡异地停顿了片刻,果断改变了战略,对上三皇子,之乎者也是没有用的,圣人之道也无用,没学问的人跟他说这些等同于对牛弹琴。御史大夫直接质问:“敢问三皇子,当初在千秋宫宴上,是不是他宋允知口口声声说要一心为民的?”
三皇子火力不减:“怎么了,有问题,我们今儿才教会了京畿周围的百姓如何种菜呢。他们回去的时候别提多感恩戴德了,一直念着父皇、念着国子监的好。这样为国为民的事,不知道诸位大人做过几件啊?但凡有一样,也好拿出来同我们一教高下,如何?”
三皇子那张嘴就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便击溃了御史大夫想要诘问的小算盘,临了还不忘羞辱一下御史台。
后面的陈御史见大人被问住,暗骂一句三皇子奸诈,遂不服输地上前:“一码归一码,如今议论的是卖菜赚钱这事儿。”
宋允知忽然问他:“卖了你家的菜?”
陈御史强调:“你们卖了国子监的菜,那菜是在国子监的地上种出来的。虽然经由你手,却是整个国子监的财产,你这番,便是假公济私、中饱私囊!说一千道一万,用国子监的东西挣钱便是不对!若真正一心为民,何不将这些钱拿出来送人!”
诸位御史统一口径,一再出声逼迫宋允知二人,嘲笑他们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连皇上都看不下去了,觉得他们如此对待两个孩子着实没品。好歹算是人家长辈,这样咄咄逼人未免太过分了。他是从一开始就偏心了,没打算追究过宋小神童的错处,正要摁下此事,却听宋允知冷笑:
“你怎知我没拿出来?”
皇上抬到一半儿的手瞬间放下来了,瞅了瞅无动于衷的陈素,最终选择继续看戏。方才御史台闹得凶,然而陈素却丝毫不见慌乱,还主动让人叫了小神童过来当廷对峙。陈素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宋允知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御史台都忘了如何盘问了。
御史大夫隔了一会儿才问:“所以那钱……”
宋允知镇定自若:“我托三皇子买了不少菜籽回来,凡是上京学种菜之人,每人都发了一包菜籽,剩下的则托京兆府通过各县城发放到乡里,每个人虽领到的菜籽不算多,但也足够他们种上几块菜地了。”
菜籽不贵,甚至算是廉价了,一文钱便能买好些。宋允知本来也没打算独占这些钱,正好借机都散出去了,就当是给百姓提供点便利罢了。如今能用来堵悠悠众口,反而是意外之喜。人果然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行,尤其是面对这些丧良心的官员,必须面面俱到。
皇上心一松,怪不得陈素坐得住呢,原来是有这回事。
果然是小神童能做出来的,有情有义,真正的一心为民也不过如此了。还有老三这回也长进了不少,只可惜老二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三皇子跟着咋呼道:“就是,这些菜籽都是我派人去买的,前前后后不知花了多大的精力才办成这事。你们若是不信,我便将那卖菜籽的人寻来跟你们对峙,再不济还有京兆府,种子是他们发下去的,难道还能有假?”
御史台秒面面相觑。
许久,陈御史老脸一红,继续质问:“如此要事,三殿下为何不早说?”
三皇子被他们的无耻给惊呆了,分明是他们没查清楚,反而问罪自己交代不及时:“脸怎么这么大呢,难道国子监的事,事事都给跟你们这些御史交代?手别伸得太长了!”
宋允知也不想轻轻揭开这事儿:“卖菜的钱我一文没贪,我清清白白,禁得起查证。不知道各位御史禁不禁得起查,左右大家对彼此心里都没底,不如这般,你们来查我家的账本好了,我跟三皇子便来查诸位家中的账本,怎么样?”
这……这简直匪夷所思。
御史们断然不能接受:“哪有这样的说法?”
“难道就许你们恃强凌弱,不许弱者回击?你们左一句假公济私,右一句中饱私囊,说这话时气儿都不喘一下,想来也是行得正坐得直吧。既如此,还怕什么,大家一起查个干净。有陛下与百官见证,日后你们御史台再弹劾人的时候,便更能理直气壮了?”
三皇子被宋允知的话给提醒了,大喝一声:“对,就要查,只要清清白白谁还怕查了?第一个来查我,我不怕,我没贪过一文钱!”
这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御史们怂了。
其他人也不敢让宋允知继续往下说,这小孩儿说话没轻没重的,陈素也不教,真要是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众人连忙打着哈哈,意图将此事给糊弄过去。还有人当起了理中客,带头的便是唐郢,不轻不重地点了御史台几句,责怪他们没弄清楚事情缘由便冤枉了三皇子跟宋允知。
他们七嘴八舌,御史台深知这回自己失言,一直不曾开口过。
不过是责怪几句而已,跟彻查御史台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他们也知道这事儿不可能发生,但即便是被两个孩子嚷嚷出来也是够丢人的。答应不答应,都将他们架在火上烤。答应了不成体统,不答应又显得他们心中有鬼。这可恶的宋小鬼头,都怪他!
宋允知心中早已腻烦透顶,又是这一套,问罪的时候拿他们作成年人,如今局势逆转又拿他当小孩子糊弄。还是年纪太小了,但凡有些权力,宋允知也不会允许他们如此欺负自己。
查当然是不能彻查,但是御史台几个出头鸟却被罚了一通,如此,事情便算了结了。
下朝后,御史们都躲着宋允知跟三皇子走。这两人一个莽撞一个嘴毒,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这回算是他们吃了亏,下回可得看准点再下手。
三皇子也一反常态地没出声,御史大夫家里他知道,跟二皇兄舅家是姻亲。至于那个蹦跶得最厉害的陈御史,似乎也跟二皇兄走得近。所以这回,是他二皇兄弄出来的阵仗吗?
出宫之后,三皇子立马找到了他二哥,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第53章 闹翻 皇家兄弟之间的斗争
萧彻寻来时,二皇子正在同国子监的先生请教。
父皇重视文教,要求皇子公主潜心读书,只有成绩好,才会被叫去朝臣前面露脸。二皇子正是看清这一点才觉得老三愚钝,光顾着跟宋允知那个小崽子鬼混,整日在外游手好闲,甚至如今沾上务农的差事,真是短目。即便能获得父皇短暂的关注,却也得不偿失。
二皇子正与先生讨论到兴头上,外头忽然有人传话,说是三皇子过来,还急色匆匆,似乎是来兴师问罪一般。国子监的王先生听闻,知他兄弟二人只怕是有什么矛盾,只好起身道别了。
二皇子也恼老三不长眼,偏要这个时候来找不痛快,遂朝着先生拱手:“先生慢走,今日麻烦先生了,只是学生这里尚有一处疑问未解,不知明日可否再叨扰先生一二?”
王先生并未拒绝,能跟皇子打交道,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事。况且二皇子还极有分寸,说讨论学问便只讨论学问,别的事半点不提,还给足了他们尊重。这样知进退懂礼貌的皇子学生,试问有几个先生能不喜欢?
二皇子才吩咐心腹将王先生送走,转头便看到了火冒三丈直冲进来的老三。他皱起眉头正要问罪,却见老三脾气比他还要大,上来便指着他的鼻子:“今日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二皇子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温情:“这就是你对兄长的态度?”
“你就说是不是你?!”
二皇子神色冷然,推开指在他眼前的手。他平生最恨有人对自己颐指气使,父皇都不曾质问过他,老三有什么资格?老大夭折后,他便是皇家实际上的大皇子,只是亏在了序齿上。若他的序齿改为大皇子,老三再这样跟他没大没小试试?
萧循没将老三的指控放在心上,直接撩开袍子坐下,甚至还有闲情雅致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三皇子都快要气糊涂了,有胆子做没胆子认,这人可真是不要脸。他转身走到二皇子跟前,愤怒道:“萧循,老子跟你说话呢,别摆什么兄长的谱,谁家兄长会在背后使阴招?真是难为你了,一边埋头读书还一边放着几双眼睛在我身上。我就想不通了,我萧彻究竟哪里得罪过你,让你这般恨我?”
二皇子心中嗤笑,哪里得罪过自己?他倒向老四,便是彻头彻尾地背叛了他。二皇子从来没有将老三这个蠢货当作自己的对手,他的对手永远只有老四。可就这样一个蠢货,竟然背着自己倒向别人,他岂能容忍?
事情是他下的手,但二皇子却并没有打算认,只要没证据,即便闹开了他也无所畏惧,二皇子一字一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装模做样?御史台那几人同你是何关系,还用得着我一一说与你听?”三皇子又不是傻子,他虽然为人莽撞了些,但身为皇子,哪里看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正因为看得太清楚他才觉得眼前之人凉薄。他们可是手足兄弟,从前父皇偏心老四,只他们二人抱团取暖。如今不过出了点儿小纠纷,他大可以跟自己吵一架,甚至气不过揍他一拳也无妨,便是再闹大些,跑去父皇那边告状萧彻也认了,吵一架而已,将话说开不就行了?可他偏偏安排朝臣出手对付他们。
他怎么就学不会光明正大?
若不是允哥儿有先见之明,只怕他刚经营起来的名声又该毁于一旦。自己出手,那是家人之间的小打小闹,让大臣们掺和近来,性质就变了。三皇子看向对方的眼神也越来越冷,他算是知道了,这人根本没把他当作兄弟。一点矛盾而已,便上升成政斗。
好啊,当他怕了不成?
三皇子发狠地道:“萧循,你若是想斗,我奉陪到底!”
撂下话,三皇子直接一脚踹翻边上的凳子,决然而去。
良久,二皇子的心腹侍卫送完萧彻后折返回来,将凳子扶好之后还有些担心:“殿下,三皇子不会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吧?”
二皇子头都没抬:“放心,父皇不会相信他的胡言乱语。”
御史风闻奏事是他们的权力,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二皇子只在意一件事:“今日御史台可赢了?”
侍卫摇了摇头,他斟酌用词:“御史们也未曾料到这宋允知竟如此奸诈,他事先将那八百贯换成了菜籽,分给各乡百姓。又在朝堂上倒打一耙,逼着御史台查账呢。陛下自然是没有听之任之,但是这回御史台也丢了好大的面子。”
他将罪责都推到了宋允知身上,果然,二皇子当下更恨宋允知了。
这小崽子真是处处跟他作对。其实宋允知想要出人头地,二皇子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谁不想一心往上爬呢,即便他这个做皇子的不也在力争上游,想要独占父皇的偏宠么?人总该奋进,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掺和到皇家的事上。他借着种地诱.骗老三亲近老四,才是二皇子最憎恶的。
老四已经有了一个高贵的出身,若是再有兄弟帮衬,日后对付起来便更棘手了。
二皇子也从未反思过自己偏激的做法只会将三皇子推得更远,他只觉得,是他们非要跟自己作对的。
跟萧循彻底决裂之后,三皇子心情也不见得有多好。他将外人都赶出去,只留下宋允知跟萧宝玄在屋子里。这种家丑,三皇子还不想自揭其短让多余的人知道。但要是不说,他能活活憋死。
三皇子怒气冲天地数落着老二的种种不是:
“从前他那样吹毛求疵,我都忍了,如今不过是为了一点小事,他便叫人出手对付我,真是没良心,亏我从前对他那般忍让。”
“他不是要斗吗,谁还怕了不成?”
别以为就他一个有帮手,他母妃娘家也不差。
宋允知磕着瓜子,提醒道:“可陛下一直希望你们兄友弟恭。”
“谁要跟他兄友弟恭,是他出手在前,我反正问心无愧!”三皇子的话掷地有声。
宋允知违心地拍手,说得真好啊,若是陛下听到了,肯定给这俩人一人一个耳刮子。宋允知打定主意盯死了这憨货,陛下既将他们交到国子监,那国子监对他们便有看护的责任,他们去哪儿闹都行,唯独不能在国子监闹,会牵连到整个国子监头上,先生也会难辞其咎。
至于如何安抚眼前这个怒气滔天的家伙,宋允知也是见多识广了,答案是,根本不需要安抚。
这才到哪儿,当初他二叔将他们赶出去时,做的可要比二皇子狠多了。当时他爹应该也挺恨的,不过如今只怕都忘光了,毕竟他爹一向记吃不记打。来了京城多月未听到二叔的消息,原先的心结也渐渐深埋心底。这事儿呢,也就一开始怄气,等到过段时间就好了,宋允知甚至都懒得安慰他,只是将萧宝玄交到三皇子手上:“抱好了,可别摔着他。”
三皇子冷不防被塞了一个孩子,还有点懵:“我干嘛要抱着他?”
“他闹着要出去,你陪他出去走两圈怎么了?”
三皇子眨了眨眼睛,有闹过要出去吗,他怎么不记得?三皇子低头,对上萧宝玄同样茫然的眼睛,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半天,三皇子心里那点火气忽然散了些。
他第一次发现,老四这个不讨喜的孩子其实长得还挺好看的。说起不讨喜,除了老四特别受宠这件事让自己耿耿于怀,剩下的好像也没得罪过他……
“你想去哪儿玩?”三皇子耐着性子问,他觉得自己真是绝世仅有、心胸宽广的好兄长,父皇若是知道,定会感动不已。
萧宝玄想了想:“去膳房吃点心。”
三皇子也有些馋了,他今日进宫闹了一场,到现在还饿着肚子了。
走,去膳房!
宋允知将三皇子交给小宝玄之后,便开始检查他的任务奖励了。八百贯卖出去后,宋允知便收到任务成功的提示,这次真的多亏有了三皇子,否则若是让他安排,还不知道要拖到何年何月。
他所认识的商人,也就韩掌柜一个了,但韩掌柜是开书铺的,想必也没有那么多的人脉。顺利获得乐师技能后,宋允知对三皇子又多了几分好感。这回承了别人的情,下回他还是对三皇子态度好些吧,大不了从此往后不再欺负他了。
系统:“你可真大方。”
宋允知:“你才知道啊?”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言归正传,宋允知身边并无丝竹管弦,只能求助于他先生。
陈素对弟子想一出是一出已经麻木了,也没顾得上问弟子为何要学乐器,反正君子六艺,乐也居其一,学就学吧,弟子学有余力想要尝试新东西,陈素还能拦着不成?
陈素从库房里头取出一把古琴,摆出来后,焚香净手,将抚琴前的规矩跟弟子一一交代:“抚琴需养心,心正则琴声正,心远则琴意远。”
宋允知还听了一脑袋的不弹:疾风甚雨不弹,尘市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亏得他记性好,一遍就记住了,换了旁人根本记不住这么多的讲究。
好不容易教学结束,先生方开始教他学琴。好听是好听,琴声悠扬,引人入胜,宋允知也觉得很是高雅,可他总觉得……似乎缺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