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半导体被认为是高科技的代表,在中学物理里是重点。
很不幸,叶菁菁在这方面有知识空白。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恶补一番。
她还是头回见留苏回来的副博士——赵老师。
赵老师身上看不出任何洋派作风,打扮朴实,且大概是因为这些年境遇不算好,明明才五十岁的人,看着已经年过花甲,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也满是皱纹。
乍一看,跟进城送菜的公社老农没多大区别。
但是人家讲课特别洋气,人家这一堂课用的是录音带。
嗯,因为纺织工三班倒,工人上课时间难以协调,所以老师一天四堂课,讲的都是同样的内容。
这样大家可以自由协调时间,一天上语数外三节课。
赵老师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君子坦荡荡:“我的肺不行,讲话时间太长吃不消。我第一堂课讲了录的音,后面直接播放。有什么不懂的,上完课大家可以直接问。”
说着,他就摁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
低沉的男中音立刻飘荡在小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叶菁菁跟薛琴交换了个眼神,后者脸上写满了迷茫。
她没听懂。
叶菁菁安慰她:“没事儿,听不懂的人多了。”
为啥呢?
当然是因为老师很难当的。
你会了你懂了,并不代表你能把别人教会教懂。
赵老师的水平肯定高,教学水平搁在大学老师里,也差不多够用了。
呵呵呵,毕竟你都上大学了还不会自学的话,你要怎么活下去啊。
但是——
在场的学生们,基本上处于白纸状态呀,文化水平普遍也就是高小而已。
这回都不用薛琴上,叶菁菁自己上了。
她贡献出了自己唯一的一套《物理自学丛书》,言辞诚恳:“老师,我们的水平比较低,您还是照着这个,简单点儿跟我们讲吧,不然我们真的听不懂。”
赵老师的脾气也特别好,居然一点意见都没有的,直接接过了书,翻了翻,还夸奖了一句:“这套书不错。”
叶菁菁这才松口气,好奇地跟人打听:“赵老师,你的录音机在哪儿买的?多少钱?”
赵老师不知道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瞬间紧张起来,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这个……”
叶菁菁赶紧解释:“您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现在给大家上化学课,但我白天有其他工作,没办法上课。我看您这样弄录音机上课挺好的,回头我不在,大家也能听化学课。”
上次她去百货商店,只看到了收音机,可没瞧见录音机。
赵老师露出了尴尬局促的笑容,瞧着甚至有点不知所措:“这是我自己组装的。”
叶菁菁眼睛瞬间亮了,迫不及待地追问:“那能麻烦您帮我组装一台吗。您放心,该花多少钱我花多少钱。”
薛琴也跑过来了,在旁边附和:“对,赵老师,我们夜校有经费。”
她真不敢想啊,叶菁菁真的已经卖出去一百多套化学讲义。
六块钱一套,现在他们足足挣了九百多块钱。
老天爷哎,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月才十八块钱的临时工们,居然也会这么大方。
六块钱的学习资料,他们说买就买。
她简直怀疑他们厂里藏龙卧虎,临时工里的大户其实一堆堆的。
叶菁菁听了啼笑皆非,不得不在心里感慨,果然不同阶层的人,生活的不是同一个地球。
出身干部家庭,从小见惯了被人求上门的薛琴,又怎么会懂低腰求人有多难。
临时工们为了转正,求爷爷拜奶奶,砸进水里,连个响儿都听不到的钱跟礼多了去。
跟看不到未来的砸无底洞相比,六块钱一份的学习资料,君子坦荡荡的,简直能让临时工们感动落泪了。
赵老师不晓得夜校经费的弯弯绕,也不关心这问题,他脸上写满了为难,支支吾吾:“我不是不想给你们组装,是材料不太好买。这个录音机,也是我好几年前组装的了。”
叶菁菁不假思索:“那需要哪些材料,能不能麻烦您写下来,我找人帮忙买。”
赵老师这才松下了肩膀,立刻翻开笔记本,提笔开写,末了撕下纸给她时,还叮嘱了句:“零部件的规格不能随便换,不然功率小的负担不了功率大的,时间一长,零件会烧坏的。”
叶菁菁痛快答应:“没问题,都听您的。”
哈,她找谁买零部件?当然是谢广白啦!
正好跟他好好说说纺织厂的工人夜校。
夜校能正常开课,多亏他借她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呢。
九百多块的卖书款,必须得分他一百块。
第45章 上中央广播台了 哎哟喂!
第二天一早, 叶菁菁骑车跑去了谢广白家。
之前谢广白都是在医院上完小夜班后,直接睡值班室的。
昨夜,还是因为叶菁菁今儿一早, 得过来找谢爷爷复诊,他才回家睡觉的。
嗯, 中秋节刚过那会儿, 谢老大夫是让叶菁菁喝10天中药再找他看。
但后来叶菁菁刚开始喝中药就上夜班,于是她恢复正常作息后, 又喝了10天中药再过来找谢爷爷看。
谢广白怕她找不到地方,一大早就在巷子口一边默背单词, 一边等她。
接到人,他直接领叶菁菁上楼。
咳,别误会, 谢家可不是住小洋楼的大户。
或者, 具体点儿讲,他家解放前勉强算大户, 有家中药铺子,楼下开堂坐诊卖药,后院炮制药材,楼上住人。
后来解放了,药铺先是公私合营,后来被赎买了。
谢家人住的二楼和三楼,1966年被房管部门接收了,后来谢爷爷算是恢复工作了, 革委会考虑到他家实际困难,又从中挪了三间房给他们住。
平心而论,以目前西津市城镇居民的住房紧张程度看, 谢家住的还行。
主要是谢广白父母和他叔叔伯伯家都在外地工作,谢姑姑出嫁后也搬出去了,目前家里就祖孙三人。
谢奶奶一辈子不会做饭,因为老头子跟孙子都不在家里吃饭,她干脆去巷子口餐饮店吃早饭。这会儿不在家。
谢爷爷正在走廊上打五禽戏,旁边有个拖鼻涕的小孩蹲在地上,一边看,一边咯咯乐。
看得叶菁菁特别想把他鼻涕给擦了。
谢爷爷收了势,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又摸出颗桂圆给他:“吃吧,擦擦鼻涕。”
小家伙接了桂圆,胡乱拿袖子擦鼻涕。
隔壁屋子里头传来一声吼,伸出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脑袋:“疯什么疯,还不死家来吃饭!”
小家伙呲溜一下,跑回家了。
谢爷爷冲那女人点点头,后者却绷着脸,“哐当”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眼下10月份,大白天谈不上冷。因为家家户户住房条件都不咋样,所以大部分人家只要家里有人在,都是开着房门的。
这猛地关上的房门,所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
谢家祖孙却没有生气的意思。
谢广白还特地跟叶菁菁解释:“冯奶奶不是坏人,他们家是烈属。我们家刚回来的时候,还是她把房子让出来的。不然我们家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就是吧,嗐,你懂吗?”
叶菁菁试探道:“她觉得你们家,反动?”
谢广白苦笑:“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吧。”
哪怕他爷爷早已恢复正常工作,头上也没什么帽子了,但冯奶奶就是无比执拗。
叶菁菁“哈哈”了声,不予置评。
谢爷爷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只伸手招呼她:“进来吧,我给你看看。”
谢家三间房,两间住人,一间当客厅兼药房,走进去就能闻到浸透到每一条墙缝的药香。
靠右边墙的桌子,既当饭桌,也当诊疗桌。
叶菁菁把手放上去,老中医一搭脉,又让她伸出舌头,看了舌苔看舌头底下,末了他才松开手,夸了一句:“养的不错,心放开了就好。”
说白了,这姑娘之前最大的问题,除了先天不足营养不良外,还有一点,就是严重的肝气郁结。
所谓心病难医,肝气郁结反而是最难治疗的。
想开了只有三个字,可有多少人,一辈子也做不到啊。
谢广白在旁边笑:“她一天天忙得很,根本没功夫想七想八。”
啥?
叶菁菁茫然了。
你们医生都这么love and peace吗?
治疗肝气郁结,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谁让我肝气郁结,我让谁肝胆俱裂吗?
谢老爷子显然不知道,眼前的病人走的不是“爱与和平”路线,他给叶菁菁又调整了药方。
“这个先喝一个礼拜,再过来。”
放下笔的时候,他又加了一句,“刚才我打的五禽戏,你也可以每天练一练,补气养血,对身体好的。”
可惜叶菁菁的医从性没那么强,她还跟人家老中医讨价还价:“八段锦行吗?”
她大学体育学过八段锦,可以直接上手操作。
谢老爷子笑了:“也行,我还以为你们年轻人不喜欢八段锦呢。每天练一练,把身体养好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谢广白拎着收音机,从房间里头出来,兴高采烈道:“正好,我们一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