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菁菁端着搪瓷缸,一口一口吃着冰豆花。
嗯,还是应该再加些果脯的,葡萄干就不错。
薛琴哆哆嗦嗦的,好不容易才挨到她吃完了冰豆花, 就等着排山倒海劈头盖脸。
结果叶菁菁放下搪瓷缸,微微点头:“行了,我知道了, 你早点回去吧。”
薛琴都跟不上节奏:“我我我……我回去?”
“不回去你干嘛?”
“你不生气吗?”
“我生气有个屁用。”叶菁菁冷笑,“但凡把我当个人,也不能干这事儿。”
薛琴赶紧安抚:“厂长也不想的,我们都气死了。”
叶菁菁的脸色一点也没好看起来:“这说明什么?说明不是点菜的人,即便上了桌,人家想赶我下来就赶我下来。”
薛琴都快哭了。
之前叶菁菁说什么上桌点菜,她还没啥感觉。
今天她终于意识到了,她也不是那个点菜的人。
但凡她能点菜,她说桌子上必须得有叶菁菁,谁敢赶她姐妹走?
她以前是那个被带上着吃酒席的人,看着一桌子美味佳肴已经心满意足,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但她现在已经是工人夜校校长,她有自己的事业,她手下管一圈人。
权力是阳光,是雨露,是肥沃的土壤。
她的野心像野草一样,在心中疯狂生长。
她不满足了,她要当那个点菜的人。
“你等着。”薛琴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一次来不及,等下一回,下一回我一定让你去日本。”
叶菁菁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去日本,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薛琴给她拍背顺气,无比羞愧。
她还怪叶菁菁自认西津大学的人呐,结果是他们纺织厂先不把她当自己人。
叶菁菁又叹气:“算了,那我暑假去厦门玩吧。”
“去厦门?”薛琴惊讶了,“为什么要去厦门?”
“田宁暑假不回来,准备在学校继续学习。”
这也是77级不少大学生的选择,大家普遍觉得自己学的太少了,想充分利用大学的图书馆和老师们的资源,趁着暑假,抓紧时间学。
“她请我们一块儿去厦门玩,看看大海。”
薛琴瞬间觉得自己被孤立了:“为什么不喊我?”
叶菁菁奇了怪了:“你有暑假吗?”
薛琴瞬间成了泄气的皮球,十分不满意,哼哼唧唧的:“那你们怎么去啊?没介绍信买不到火车票的。”
现在没有旅游的概念,旅游是资本主义那一套。没个正当理由,你根本离不开自己的户籍所在地。
但这点小事对叶菁菁来说是问题吗?显然不是。
“我们是去厦门搞社会调研的。”叶菁菁一本正经,“自费出行,学校给盖章。”
薛琴深深地嫉妒了,又抓狂的不行。
她就说嘛,像叶菁菁这种脑袋瓜子转得快的人,就应该去日本考察。她一个人能顶两个人的脑袋用。
啊啊啊啊,她要当领导,她要当那个上桌点餐的人。
叶菁菁刚要说话,宿舍门被敲响了:“小叶老师,有人找你。”
是宿管阿姨的声音。
薛琴站的位置更靠进门,直接过去开门,看见陶春花,她就没好气:“陶科长,你有什么事儿吗?”
然而陶春花根本不看薛琴,一把推开她,关上了房门。
宿管虽然觉得这人没啥礼貌,但显然小叶老师认识她,那就无所谓了。
等到宿管离开的脚步声响起,陶春花双眼冒着火光盯着叶菁菁,恨不得活撕了对方:“我有什么事儿?你个臭破鞋搞事搞到我头上了!”
叶菁菁可不给她脸:“不会讲话就闭嘴,你在瞎骂一句,别怪老娘直接给你一巴掌。”
关门好啊,刚好关门打狗!
陶春花直接爆发了,一蹦三尺高,手里挥舞着一封信:“你还有脸了,你个特务苏修□□,还敢破坏革命家庭的和谐!”
其实陶春花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就发作的,她设想的是威逼利诱,狠狠打压住叶菁菁,让这小破鞋不敢再轻举妄动。
但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的影响,从去年儿子出事开始,她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加上这一回到西津大学找叶菁菁,她跑上跑下半天也没找到人。
跟人打听,也没什么人理她,她的情绪就已经积压成炮仗了。
好不容易找到宿舍,看见了罪魁祸首叶菁菁,她不原地爆炸才怪呢。
叶菁菁不管她口水喷上天,伸手拽过她抓着的信:“什么东西呀?”
“你敢做不敢当?”陶春花呼哧呼哧喘粗气,眼睛能杀人,“你敢写举报信污蔑我们革命家庭!”
叶菁菁已经三行并作两行看完了手上的信。
其实瞧见信封的时候,她就已经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但她仍然镇定自若,不就是举报信到了被举报人手里这种破事了吗。
古往今来,包括她穿越前,这种事都没断过,她有什么好接受不了的?
叶菁菁挥舞着举报信,眉毛挑高,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笑话:“我写的?”
语气里的嘲讽简直要捅破天了。
“敢做不敢当啊。”陶春花咆哮,“不是你写的还有谁写的?”
得亏西津的夏天热,学生的普遍宁可躲在树荫下,也不愿意待宿舍。
否则期末复习考试的阶段,她这一嗓子,绝对会被人骂死。
但即便如此,叶菁菁也没好脸色,反而满脸嫌弃:“你到底哪来的自信,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我跟你感情好到这份上了,会这么帮你?”
陶春花都要气到原地爆炸了:“帮我,你这叫帮我?你这是在破坏我家庭!”
“晓得你没脑子,没想到你这么没脑子。”叶菁菁脸上写的全是难以置信,“这个写举报信的人不是帮你帮谁啊?举报的是刘副厂长耍流氓呀。是刘副厂长对不起你,那不是帮你帮谁啊?哟,真没看出来,你这种人也有人帮。”
薛琴一直没找到机会插话,好不容易才从叶菁菁手里拿到举报信。
里头举报的内容,竟然是刘副厂长诱·奸小保姆的事儿。
她一时间惊疑不定,目光困惑地在叶菁菁和陶春花脸上转来转去。
陶春花怒吼:“不是你写的还能有谁?你个臭破鞋就是看不得我家里好!”
叶菁菁冷笑:“哎呦,这福气你可真得搂紧了。谁家公公强·奸儿媳妇,好大的福气!”
不等陶春花狮子吼,她先翻脸了,“谁知道你们家做了多少龌龊事,害了多少人。现在还想把帽子往我头上扣?做梦!走,有种我们到厂长面前就说白说白。打量着我好欺负是吧。”
她怒气冲冲把陶春花推出了寝室,然后铁将军把门,二话不说,真往纺织三厂冲。
薛琴都吓坏了,下意识地喊她:“哎,菁菁,菁菁……”
叶菁菁回过头,眼睛都红了:“你也帮着她欺负我是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薛琴哪里敢再吱声,只能一路小跑着跟上叶菁菁的自行车,看她把车子蹬成风火轮。
谢天谢地呀,得亏1978年夏天的西津城,不像外国电影上的大街一样,一溜儿的小轿车。
否则就她这骑车的架势,绝对会出车祸。
叶菁菁一鼓作气,骑到了纺织三厂。
她一声招呼不打,直接杀上厂长办公室,“啪”的一声,把信拍在厂长的办公桌上。
厂长第一反应是辞职信。
因为不让她去日本的事儿,叶菁菁翻脸了,辞职了不干了。
虽然在这个时代,这是件石破天惊的事儿,但发生在叶菁菁身上,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可厂长又迅速反应过来,叶菁菁早就不是纺织三厂的人了,写辞职信也写不到厂里来啊。
等到看见信究竟是写的是什么,厂长都懵圈了。
叶菁菁的情绪也拉到了顶点:“什么意思,不想让我去直接说就是了,我说什么了吗?非得拿这个来恶心我威胁我,你看我脾气好,好欺负是吧?”
厂长心道,就你这架势,你也好意思说自己脾气好?
但他现在对着叶菁菁有点心虚,只能打哈哈:“没有的事情,是她糊涂,搞错了。”
厂长还真不觉得这举报信是叶菁菁写的。
理由非常简单,干这事儿,对叶菁菁没有任何好处啊。
一个脑袋瓜子转得极快的聪明人,她干嘛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谁管都轮不到她管。
这要说为了什么公平正义,厂长是根本没想这一茬。
想这个的话,岂不是代表他承认他自己不公平也不正义?
刘副厂长那点破事儿,整个纺织大厂,谁不知道啊,又有谁真干什么了吗?
这都是家丑,当领导的只想息事宁人。
可惜叶菁菁不买账,冷笑道:“我举报的是吧?那可不能让陶科长冤枉我。对,就是我举报的,我马上去举报。”
“既然人家举报到厂里了,结果信还能到陶科长手上。那我去省里举报,省里也不行的话,我告上中央!”
厂长急了,赶紧拦着:“别别别,这个,有话好好说。”
“厂长你急什么啊?”叶菁菁理直气壮,“丢人也是纺织二厂丢人,丢不了三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