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广大人民群众才刚刚能勉强吃饱肚子,他们更迫切的需求是改善自己的物质生活。
这个时候,他们需要的是职业教育,能够让他们很快在工作中进步,获得收益的职业教育。
这也是她为工人夜校规划的两条路。
一条抓高考,搞高考辅导,同时卖教材参考书来挣钱。
另一条就是职业教育,结合工厂实际,类似于技工学校的那种。
她叨叨讲了半天,强调工人缺乏足够的动力去提高文化知识学习。
结果饭桌上的大学老师们都笑了。
“这个问题简单的很,你们厂里就能解决。”校长主动帮忙支招,“厂里出个公告,认可夜校中学的教学成果就行。”
“比如说你们厂里招干,首先一个硬条件,就是起码达到高中文化水平,工人夜校的也行。”
“年纪吧,四十周岁以下,想提干的,都要达到这个水平。”
“利用晚上和礼拜天开课,搞中学夜校。想要上进的工人,自然就去学习了。”
薛琴胆子也挺大的,直接提出疑虑:“可如果工人不想提干呢?他们就想干好本职工作。”
“现在工人不是要涨工资嘛,又不能大家都涨。那就在这一块设门槛,想要涨工资,那文化程度就必须得提高,不然没办法挑担子,担起重要的工作。”
薛琴听得目瞪口呆,乖乖隆地洞,大学教授不愧是大学教授。一个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太会拿捏工人了。
校长笑道:“你们想要办暑期班也不是不行。但我们有要求,来上课的学员,文化程度必须得达到高中,起码是数理化的水平。不然一个暑假的时间,老师全把时间花在基础知识补习上了,还怎么讲专业的内容?”
其他考官都深以为然地点头。
经历过给工农兵学员补基础课的阶段,他们是真的不太乐意干这活。
术业有专攻嘛,相信在这方面,中小学老师干的比他们强多了。
真的没必要非让他们上。
第192章 坡面怎么可能公平(捉虫) 不速之客……
至于以后, 校长还给工人夜校画了大饼:“我们也可以合作搞函授大学嘛。寒暑假的时候,学员来西津大学集中学习。其他时间段,可以由你们工人夜校组织学习。”
“学制可以是三年, 用的教材也可以是大专教材,就按照大学的标准教, 毕业了, 发函授大学的毕业证书。”
薛琴只觉得目眩神迷,两只手握得紧紧的, 简直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了。
天呐!原来大学是如此的触手可及。
叶菁菁果然没说错,即便她不能通过高考上大学, 她薛琴也能接受高等教育。
可不等她乐淘淘地醉醺醺完,校长也提了自己的要求。
“两件事要强调一下。”
“一个是入学要有门槛,今年高考分数开始公布, 落榜考生达到一定分数线, 才能入学。”
“没参加高考,或是没达到分数线的, 那就要参加我们大学组织的入学考试,必须得通过了。”
“另一个就是,函授的证明我们可以发,你们厂里认不认,那得由你们工厂决定。目前国家在这一块,还没有明确的规定。”
听听,这都是什么狂徒言辞。国家对函数大学这块,还没新的规定呢, 西津大学就一声招呼不打,自己搞起来。
还有没有组织,有没有纪律?
可放在1978年夏天, 谁也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对劲。
因为这个时代,准确点讲是六七十年代,各个基层政府和各家单位的自主性都非常强。
比如说大名鼎鼎的赤脚医生政策,它其实是农村合作医疗制度的产物。
而农村合作医疗制度是怎么来的呢?是湖北省宜昌市乐园公社,对,就是一个公社,搞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农村合作医疗试点——乐园公社杜家村卫生室。
因为做的好,受到了广大社员的欢迎,从杜家村发展到整个乐园公社,然后又有其他公社过来取经学习。
再然后,就作为先进典型,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点名肯定,在全国推广开来。
再把目光从农村转移到城市,在全国轰轰烈烈开展的七二一大学,也是这样的流程。是上海机械厂为了满足生产对技术工人的需求,自己厂内办学校,培养技术工人。
他们打了样板,获得中央肯定,然后全国跟着学。
在此之前,也没上级领导给具体的方针政策,手把手的教他们该怎么做。
现在轮到西津大学,怎么就不能自己当这个领头羊呢?
薛琴心神摇曳得不要不要的。
上大学呀,哪怕是函授大学,那也是大学。
叶菁菁身为局外人,要比她理智多了,起码还能问校长:“这个函数大学,都有哪些专业呢?”
“学校有的专业都可以开。”校长笑道,“主要是看学员的需求。”
大学也有大学的野心。
现在大家都干劲十足,私底下的口号是把失去的十一年光阴抢回来。
只要客观条件允许,那么老师累一点,牺牲掉寒暑假时间和周末时光,多教些学生他们就乐意。
西津大学从牵头搞《我们的大学》系列图书开始,就有信心当这个带头大哥。
校长又把丑话说在前面:“但办函授大学,学校是没这个经费的,学费和伙食费,都要自理。”
叶菁菁立刻说了自己的看法:“伙食费好说,反正不管在哪儿,大家都得吃饭。只是这个学费,还是别收学费了。”
“这个不是学校要赚钱。”校长强调,“其他的不说,让老师讲奉献也行。但是上课要讲义,这些开支,老师奉献也奉献不了。”
“讲义的钱可以另外算。”叶菁菁坚持,“但学费还是不要收了。”
有位考官皱起了眉毛:“那不是把事情搞复杂了吗?一次性收了学费,后面讲义的钱就包含在里面,大家都方便。”
“讲义没钱买,可以找同学借着抄,还是能够继续学习。”叶菁菁认真道,“可如果是换成交学费的话,很多女同志是舍不得给自己花这个钱的。”
校长下意识道:“没有多少钱的,学费最多十几块钱。”
他还笑着调侃,“你们纺织厂效益不差啊,工资可不低哦。”
“这跟职工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关系不大。”叶菁菁苦笑,“女职工往往舍得给自己家里人花钱,花再多都不眨一下眼睛,给自己就不行。”
饭桌上唯一一位女考官点头表示赞同:“是这么回事儿。”
其他人笑出了声:“女同志就是爱家啊,天生的。”
然后他们又开始讨论到底要不要收学费。
叶菁菁从听到“天生的爱家”时,就想翻白眼了。
这会儿实在憋不住,她只能强行切入话题:“教育的目的是为了缩小不公平,而不是制造更多的不公平。现在男女受教育的比例以及程度,已经失衡了。函授大学,不应该继续在重的那一端加砝码。”
女考官点头,叹气道:“是啊,现在大学里都是男学生多。女同志应该有更多的机会。”
反正办这个函授大学,不会让学校折本,那么到底收学费还是讲义费,倒也不是那么重要。
校长点头:“那就按照讲义费来收吧。”
薛琴立刻表态:“我们夜校长期跟印刷厂合作,印刷讲义的事儿,我们来负责。”
吃过晚饭,校长和考官们都走了。
叶菁菁和薛琴也出了食堂。
下楼梯的时候,叶菁菁还笑着问了句薛琴:“要不要吃梨瓜?校门口有农民卖梨瓜。”
所谓梨瓜,是本地人对香瓜的一种称呼,据说是因为像梨花一样香。
过完端午节,有的生产队忙完了夏收夏种,就又有农民拖着地里的瓜果和蔬菜,进城来卖了。
薛琴却沉默不语。
叶菁菁不由得奇怪:“怎么了?”
此时夕阳已经看不见脸,只天边染着红光,整个操场似乎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然而夕阳和朝阳大概真的有区别,这样的红并不明媚,反而显出了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凄凉。
薛琴年轻的脸庞上,也不见平日的明媚,只有困惑:“你说,为什么女同志不舍得给自己花钱呢?”
如果是以前,她要是听到叶菁菁说,纺织厂的女工不舍得掏钱交学费上函授大学,她肯定会觉得叶菁菁是在胡说八道,污蔑劳动妇女。
上函授大学,多好的事儿,劳动妇女才不会那么短视,为了一点点学费,就放弃上进的机会。
但她已经当了大半年时间的工人夜校校长,她早就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头,何不食肉糜的娇小姐。
她日常会跟很多女工打交道,她清楚地明白,叶菁菁说的是事实。
那么问题来了,女工不短视,女工知道上函授大学好,那她们为什么舍不得掏那个钱呢。
明明钱是她们自己挣的。
她们为什么要放弃上进,放弃上进就等于放弃自己呀。
人为什么放弃自己?明明没有人逼她啊。
叶菁菁左右看了看,瞧见有几个教职工家小孩在打玻璃球。
她过去招呼了一声,小孩子乖乖借了一个玻璃球给她。
叶菁菁拿着玻璃球,回到食堂旁边。
为了方便推车进出食堂运货,台阶旁边有斜坡。
她示意薛琴看自己手上的玻璃球:“你看,我把玻璃球放在这儿,它会滚向哪里?它滚动的时候,我们谁都不伸手,它自己选择方向。”
薛琴看到玻璃球从斜坡上滚下来,直接翻了个大白眼:“你说什么鬼话呢?它自己选择个屁!我学习差我也知道重力,它肯定会滚到下面啊。”
叶菁菁点头:“是啊,这就是女人自由选择的结果。”
她伸手指着斜坡,“这个斜坡就是我们的社会规则,它本来就不是水平的,女人还怎么自由选择?”
“你看咱们厂的工人,青工,没结婚的。男工抽烟喝酒,礼拜天呼朋唤友出去搓一顿,是不是挺正常的?”
薛琴点头,这种情况很常见。不仅仅是纺织厂,可以说几乎所有的国营工厂都这样。
现在是没月光族这个名词,但月月等工资花的人不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