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腹诽归腹诽,拒绝起来可毫不犹豫:“我不敢介绍,我哪晓得同学的底细呀。万一人家已经结婚有小孩了呢。”
薛琴奇了怪了:“高考报名的时候,有没有结婚不都已经报过了嘛。档案里头肯定有啊。”
为啥要报呢?因为1977年高考录取并不遵循统一的标准。
比如说老三届,他们是优先考虑录取的。比如已婚的考生,他们的高考录取分数线,会相应的提高。
叶菁菁摇头:“档案里未婚,不代表他没有事实婚姻。农村很多地方结婚根本不登记的。没登记,户口本上也是未婚。他有心要隐瞒的话,拿着档案,也不知道他到底结没结婚,有没有小孩呀。”
她吓唬薛琴,“万一碰上了中山狼,你稀里糊涂就给人当后妈了。你找谁哭去?”
薛琴哀嚎一声,无语问苍天:“我找个对象怎么就这么难呢?”
“有点出息吧你!”叶菁菁戳她的脑门子,恨铁不成钢,“谁说自己要当女厂长的?”
薛琴捂着脑门子哎呦哟,拼命强调:“我又没有不好好干活。”
叶菁菁跟周扒皮一样:“那你干的还不够,你能干的活多了去。不如说那个……”
“好啦!”薛琴紧急叫停,“服装厂真的弄不起来。厂里现在供货都供不过来,又加不了厂房和生产线,根本没有多余的布料!”
她掰着手指头准备继续往下说困难,不曾想叶菁菁居然直接一句:“好吧,那就不做衣服了。”
没等她乐开花,叶菁菁又来一句,“我们换一个东西做。”
妈呀!这家伙就是个周扒皮,明明还没有过元宵节呐,她都不让自己喘口气。
“要做什么呀?”薛琴唉声叹气,“咱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
叶菁菁可不给她退缩的机会,直接拍她肩膀给她鼓劲:“能做,绝对能做。我想到一个东西,做出来绝对受欢迎。”
她伸手指着薛琴的小卷发,“咱们可以做卷发棒,那种带电的,可以持续时间长的卷发棒。”
薛琴不假思索:“那我们做不了,你没看到那电烫机多复杂吗?我听说是进口的!”
“不是那种,是改过的。”叶菁菁解释道,“你看那个火钳工具简单,但技术要求高,很容易烫到客人。”
薛琴赶紧喊stop:“那不行,咱们的特色就是卷的时间短,领导不乐意看,我们随时都能直回去。”
“卷发棒也卷不了几天,就是比单靠吹风机时间长点,而且能自己在家动手做。”
薛琴又要跳脚了:“那不行,她们在家自己做了,我们理发室就没客人了。”
“理发室一天能招待多少客人啊?他们已经忙不过来了。你别忘了,王凤珍她姐结婚时,咱们用完吹风机就赶紧还回去,生怕耽误生意。后来她头发不卷了,我们想补救一下,都没吹风机。”
薛琴被说的卡壳了。
她悲愤欲绝,她就知道她是劳碌命,永远说不过叶菁菁,永远都得干活。
叶菁菁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直接放招:“这个卷发棒利用的是热胀冷缩的原理。”
啥热胀冷缩?这跟热胀冷缩有什么关系?
薛琴瞬间支棱起来。从这姑娘找对象一个不管,只要高学历就能看出来,她有知识崇拜。
第160章 能做的行当多了去 奋斗吧,姑娘!……
叶菁菁一边画图一边解释:“头发进了水里是不是就变软了?这是因为头发中的氢键遇水会软化, 干了以后又重新变硬。为什么湿头发编了辫子,干了以后拆开头发就变卷了。因为从潮湿到干燥,它有个暂时性的记忆。”
薛琴恍然大悟:“难怪你让他们先不吹干头发, 先编辫子卷好了再吹呢。”
她原本还觉得干头发更好编,不明白叶菁菁为啥不来简单点的。
叶菁菁笑道:“这就是氢键一个特性, 遇热膨胀遇冷收缩。电卷棒用的就是这个热胀冷缩的原理。通过让头发中的氢键产生暂时性的记忆, 使得头发变卷。等用热水洗过头,它软了, 又会回到原来的状态。”
薛琴已经顾不上听叶菁菁的解释,她光看着叶菁菁画的电路图就眼花缭乱。
“你可真厉害, 这么多线啊,你怎么分得清楚啊?”
“电路图说白了,原理就那些, 并联串联, 没多复杂的。囔,你看这边……”
薛琴头皮都麻了。
她物理学的比数学更差。
她赶紧转移话题:“这做出来得多少钱啊?会有人买吗?又不用天天卷头发, 想卷的时候,来一趟理发室还不用自己动手呢。”
叶菁菁学渣教多了,心态也练出来了,晓得人各有所长。
她从善如流,直接就着这个话题往下说:“怎么就没人买?手表上百块呢,还要票,大家不照样想方设法地买。去理发室,人家跑来跑去不麻烦啊。自己买了卷发棒, 什么时候想卷就卷,多方便啊。而且——”
她拉长了腔调,“自己卷得效果不好, 可以从头再来啊。在理发室,你好意思吗?”
薛琴再一次卡壳了。
她还真不好意思。
确切点儿讲,是这时代的人都不太好意思。不管对着售货员、服务员还是理发师,大家总觉得不该多麻烦人家。
甚至大家买到的自行车质量有问题,也是小心翼翼地写信请求自行车厂的“伟大的工人师傅帮助我们”,换掉某个部件,谁也不敢提退货的事儿。
这种环境下,年轻女孩儿对着理发师的声音压根不可能大。
薛琴将信将疑:“能行吗?”
“试试呗。”叶菁菁积极撺掇她,“咱们先做出来自己用,顾客看了心动的话,问我们买,我们就卖。”
薛琴皱着眉头还在迟疑,那边导播过来找叶菁菁说话:“小叶老师,那个数学的磁带,给我拿一盘,我大姑子家的儿媳妇她弟弟要。”
叶菁菁痛快答应:“行,你跟我过来拿吧。”
薛琴还蒙圈儿呢,追着问:“什么磁带?”
“我们夜校课的录音磁带啊!”
薛琴惊讶地瞪大眼睛:“还真有人买录音磁带啊?”
“那当然了。”导播接过一大盘磁带,笑道,“人家巴不得我们跟卖教材一样卖呢。这样想学哪门课,直接自己放着听,不用等广播了。”
她拿了磁带付了钱,急匆匆地走了。
薛琴兀自沉浸在震惊中,嘴里叨叨着:“买磁带回家放,录音机好贵的,还难买。”
“总有人愿意掏这个钱。”叶菁菁不以为意,“咱们国家有九亿多人,哪怕百里挑一的人来买,那也是九百多万,千里挑一都有九十多万呢。”
薛琴一看自己勾起了话头,赶紧往回跳:“好了好了,我晓得会有人买电卷发棒的。”
可惜已经迟了,叶菁菁怎么可能高抬贵手放过她?
残忍的周扒皮一把拽住人,笑得意味深长:“我上回怎么说来着?教学磁带肯定有市场。你看,咱们教材卖得好,不比《数理化自学丛书》差,靠得农村市场大,更靠我们有广播课啊。”
薛琴一把捂住耳朵,死活不肯再听下去。
叶菁菁强行扒下她的手,她才拼命强调:“到哪里去做磁带啊?没有材料的,真的没有。”
她举起手来,“我敢对着主席发誓,我真的问过我家大人的。做磁带要的材料都缺!”
天地良心啊,她也是想夜校发展好哩。
叶菁菁不以为意:“没有就进口呗!”
“进口什么呀!”薛琴跳脚,“我们国家挣外汇多不容易,要进口这些!”
“你听我说完。”叶菁菁打了个手势,“我看资料,国外有很多磁带卖不掉,销毁掉当垃圾的。这种垃圾就跟废铁一样,可以回收再利用。你想啊,人家垃圾要处理,巴不得你把垃圾拖走呢,省的他们还要花大钱。”
薛琴疑惑:“那他们为什么不自己用来做新磁带呢?”
叶菁菁一时卡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产能过剩。
这个时代什么都缺呀。
连进口的尿素,用剩下的袋子都被人做成衣服穿。
而且还得是干部,有关系的人,才能弄到尿素。顺口溜都说:来个社(村)干部,穿的化肥裤;前面是“日本”,后面是“尿素”。
这个时代,是严重的产能不足,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和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矛盾。
任何东西都是宝贝。
叶菁菁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总算想起来一个比方。
“你看旧社会的老爷太太,衣服多得穿不完,要么丢了要么打赏给下人。不然堆在那里也是占地方。”
其实她这个比方并不合适,但薛琴迅速接受了,还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资本主义社会就是这个样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叶菁菁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不过那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要催促薛琴:“你回家找你们家大人,想办法把这事儿给搞定了。我跟你讲,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这事儿大有可作为。”
她正色道,“你看现在已经讲计划生育了,以后家家户户就一两个小孩。现在大家也能吃饱肚子了,家长不关心小孩学习,还能关心什么?”
对对对,衣食住行,然后才能拼教育。
可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特点啊。
比如说现在,你即便有钱,你个人也买不到房子买不到小轿车。
你能做的,就是投资自我教育和子女的教育。
“现在有文化吃香,孩子考上大学,立刻就是干部身份,鱼跃龙门,也不用爹妈求爷爷告奶奶去给他们找工作。”
叶菁菁掰着手指头给薛琴说好处,“最重要的一点是,以前爹妈没能耐给孩子找到工作,还有天然低一头,觉得是自己耽误了小孩。现在给你机会学了,给你提供条件了,你考不上,找不到工作,是你自个儿事儿。你是爹妈的话,你要不要给他们创造条件好好学?”
薛琴被说得晕晕乎乎的,一时间觉得有道理,一时间又觉得哪儿怪怪的。
叶菁菁眼睛梭巡一圈,从自己的柜子里头翻出了一本《红旗》杂志来。
不得薛琴反应过来,她干嘛拿《红旗》?
叶菁菁已经翻到她想要的文章——《请看苏修的新玩意》,指给薛琴看:“你看看这个。”
薛琴吓了一跳。
她当然知道这篇文章。倒不是说它格外的振聋发聩,事实上,批判苏修一直是社会思想主流,而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红旗》是仅有可发行的三种报刊杂志之一。
她这样的团干部,怎么可能不篇篇阅读呢。
“你别给我起幺蛾子啊!”薛琴警告地瞪叶菁菁,“咱们要全力拥护中央的各项决定。”
叶菁菁看她伸手捂住的文章部分——
“随着资本主义的全面复辟,苏修的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早已成为进入特权阶级的阶梯。……许多材料证明,大学文凭是选拔干部的决定性标准。有此文凭,即使是个白痴,也能捞个一官半职;无此文凭,即使你是‘共产主义劳动突击手’,‘从战争年代起’就做某项工作,并且‘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但最后是‘被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