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年下来,我经常下乡, 天南海北地去看咱们省的下放知青。
我是感受是, 脑体劳动差别是消灭得差不多,甚至反过来, 脑体要倒挂了。
但是,城乡差别、工农差别,不仅没有缩小,反而更大了。”
他做了个手势,表示让大家先听他说完,“50年代时,城里工厂招工,有些地方农民还不愿意来, 村里把些二流子像摊派任务一样,给塞进厂。”
革委会主任忍不住反驳:“那是因为当时他们不晓得我们党的政策,以为是抓壮丁, 送些二混子给我们添乱呢。”
知青办主任也是个胆大的:“那起码能说明一件事,当时农民对自己生活是基本满意的,并不羡慕工人。可是现在,农民怎么看工人?乡下怎么看城里?”
革委会主任赶紧喊提:“好了好了,你讲的我们都有数。咱们省社队企业多,这个现象还算是比较好的。听你们林主任讲,先听你们林主任讲完。”
林副主任接过顶头上司的话茬:“我不是在批评知青,我是在讲客观事实。我们要做好思想准备,下放知青和下放户全部从农村撤离的思想准备。”
这话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到现在知青下乡政策也没停啊!
革委会主任帮忙说话:“是假设,跟打仗一样,总要提前考虑最糟糕的情况吧。”
林副主任得了领导的支持,往下说的更顺畅了。
“如果他们都走了,农村中小学要怎么办?尤其是公社高中,还要不要继续办下去,是大问题啊。”
“公社高中不办,农村小孩还怎么上大学?县城里,又能办几所高中?农村小孩去县城上学,又要花多少钱?家里头能吃得消吗?”
他指着知青办主任道,“我是非常支持你的看法的,城乡差距,工农差距,很大。教育,直接影响着下一代。客观上剥夺农民子弟读高中考大学的机会,是可耻的,卑鄙的。”
“我们不能因为农民好讲话,让他们分出田来养城里人,他们就分田,从来不闹腾;就逮着人家往死里欺负。什么都要求他们牺牲。”
林副主任摇头,“不行的,这个是真不行,是在寒农民的心。当年咱们搞革命,农村包围城市,农民是出了大力气的。论功行赏,也不该是这样。”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瞬沉默。
最后还是革委会主任提醒他:“接着说,说完了。”
林副主任调整了下情绪,开口道:“更可怕的是,城里小孩,工人子弟,认为他们过得好,是应当的。他们接父母的班,顶替父母的岗位,也是应该的。”
“当然会觉得应该了。”
一直听会,没开口的妇联的徐主席,冷不丁出了声,
“这就好比一户人家里头,重男轻女。什么好东西都给儿子。时间长了,爹妈再讲我对你们一视同仁,儿子女儿都不会相信的。”
“而且儿子还不会觉得自己占了女儿的便宜,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因为东西是爹妈直接给他们的,不是女儿交到他们手上的。”
主管农村工作的领导听的摇头,“这个还不算。爹妈的财产爹妈怎么分,是爹妈自己的事情,外人没办法管。农民也是在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的。”
“时间长了,城里成了贵族老爷,乡下成了下等人了。这还得了?”
林副主任又喝了口水,“行了,不说这个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是人民大众的教育,不是贵族老爷的教育。我们得管,而且得赶紧管,上心管。如果城里下乡的老师们都走了,怎么办?没有老师用了,该怎么办?”
会议室里又是一阵沉默。
革委会主任开口道:“举个手,表决一下。一个是师范学校培养面向农村的老师,将来毕业分配就是去农村的。二个就是林主任讲的广播学校,面向全省开放。这个报告,我们革委会出。将来要觉得好,全国推广。”
教育局长赶紧提醒领导:“小学,还有小学呢?小学的课要怎么办?中学文科要怎么办?”
“小学我是这么想的。”
林副主席伸出两根手指头,“初小各个大队自己能兜得住。公社高中毕业,三年级以下还不能教的话,那真是白学了。”
他手指头晃了晃,“至于高小,也重新编教材,像夜校教材那样,串起来讲,找老教师录音,然后各个县市的广播台拿去放。这样省台放中学的,他们不打架。”
没人反驳。
因为现在农村学校普遍只上半天课。
剩下的半天,要么学校组织学生开展文体活动,要么学生去学校的田里干活。
总之,只要时间协调好了,中学和高小的课程是不会打架的。
革委会主任第一个举手:“那行,我先表个态,打个报告上去,问问中央的意思。”
有领导带头,剩下的人互相看看对方,也跟着举起手来。
教育局长犹豫了半天,终于咬咬牙,随大流了。
只是他仍旧免不了要嘀咕句:“靠广播,想管住这群猴子,难哦。”
革委会主任没好气:“让老师看着啊。学生学习,老师也要学习。为什么人家老教师上课,学生一点就透。他们上课,自己都说不清楚?要学嘛,学到老,活到老。”
得,大领导态度如此鲜明,大家也没其他话了。
革委会主任叮嘱:“叫印刷厂停一停,别急着印教科书了。教育局跟招生办对接下,看看哪些学校老师考上大学走得最多,再统计下数据,看哪些地方学校需要广播教学辅助。”
说着,他难掩遗憾,“这事儿早点讲啊,现在教科书估计也印的差不多了。”
林副主任笑了起来:“那可未必,印刷厂忙着印高考资料,现在还在赶教科书了。”
如果换成其他时候,革委会主任听到这个肯定要骂娘的。
印刷教材这种大事,居然还能拖三拖四?
可现在革委会主任听了这话,直接眉开眼笑:“那就让他们赶紧停了,抓紧时间把广播学校的事情给落实下去。”
林副主任笑吟吟地看着公安局长:“那你们什么时候把人放出来啊?”
公安局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所谓的放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二话不说:“马上就办。”
到了这会儿,他堂堂一个省公安局长,怎么可能还不知道这封所谓的人民来信,究竟出自于谁的手。
于是叶菁菁没等来自己的中午饭,先等到了公安的通知。
那个一百一眼的公安小姐姐看了门,招呼她:“在这边签个字,你可以走了。”
叶菁菁点点头,伸手接过笔,少了一眼文件上的字,大概意思是近期不得离开西津,要老实待着,随时接受调查。
她笔走龙蛇,签了自己的名字。
女公安到底年轻,没忍住:“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惊讶。”
叶菁菁笑了笑:“马上都快过年了,没事儿当然得放我走了。”
她出的房间门,听到“咚”一声,走廊尽头,一道门也开了,同样是公安带着人往外走。
但因为逆光,她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一直到她走进院子,再回头,仔细看了好几眼,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妈呀!
这个风干了的小老太太,是卢少婷?
她面色惨白,双颊凹陷,两个眼睛珠子呆呆地看着前方,像是不会聚光了一样。
因为做开颅手术,她头发都剃光了,这会儿套了一个雷锋帽,扣在她脑袋上,如同一口不合适的锅。
每往前走一步,她整个人都好像要哆嗦一下。
搞得叶菁菁都替公安局担心。
要是这人直接倒在地上死了,该怎么算?
女公安看她一直盯着卢少婷,害怕她会当场跟人打起来,赶紧推她往前走:“走吧走吧。”
叶菁菁追问:“她也放出去吗?”
女公安十分光棍:“我不知道,我只负责你。”
卢少婷的视线慢慢聚拢,最终落在叶菁菁的后背上,牙齿咬得咯咯响。
她恨啊。
她不过是想让叶菁菁今年上不了大学而已。
她当然明白,后面政策会松动,不管什么家庭出身,都能报考大学。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叶菁菁开过年就21岁了。过不了多久,她肯定会结婚生子。
而女人只要结了婚有了孩子,还瞎折腾什么呀。
卢少婷自认为她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她又没污蔑叶菁菁,叶家本来就是资本家,本来就有海外关系。
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件事情越闹越大,最后居然兜兜转转,把她也给拽进去了。
她真是冤枉死了。
可是她怎么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当天她会在跟舅舅擦肩而过后,拼命从车上跳下去。
公安一口咬定,她就是在故意吸引大家的目光,好让她舅舅叶友德趁机偷试卷。
其实当时她根本就不知道,舅舅运的是高考试卷。
她跳车,是因为在另一辆车子上,看到了张可怕的脸。
害得她上辈子坐了30年牢的脸。
她实在太恐惧了,本能地跳车。
她只想离那张脸越远越好。
也正是因为那一张魔鬼的面孔的出现,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恐惧,恐惧这还是《我在七零当后妈》的世界。
不,她绝不允许那样生不如死的人生再重演,她死都要把剧情拉回头。
院子的那一头,停着辆车。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寸头,看着走出来的叶菁菁,冲后面的人抱怨:“怎么这么快就放出来了?”
后面带着雷锋帽的男青年没好气道:“废话!她是在省革委会主任面前挂过号的人。又没什么实际证据,能把人留在这儿这么长时间,老子已经想方设法了。”
板寸头理直气壮:“那你这么搞的话,要抖爷怎么办?”
窦东阳手里抓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似笑非笑:“已经可以了。”
说着,他猛地一按喇叭,吓得要从车子旁边走过去的两位女同志,都是浑身一惊。
窦东阳摇下车窗,冲叶菁菁微笑:“叶同志,上车吧。”
女公安狐疑地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疑惑道:“你们有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