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老天鹅她的老天奶,现在是1977年,那位刘主席还被定性为工贼呢,他就这么公然把人摆在嘴上说。
“你可闭嘴吧。”叶菁菁真是忍无可忍,“你吃嘴巴的亏吃的还不够多啊。”
朱向东低声笑了起来,吊儿郎当的样子:“我为什么不能提?我要感谢他呀。如果不是为了批判他的‘临时工不能转正’,我也转不了正啊。”
那是1972年的事,他闹了五年革命,也没给自己争到一个正式工的身份。
可为了批判刘主席“临时工不该转账正”的论断,纺织厂让所有工作满一年的临时工都转正了。
再后面进厂的人,就没这个机会了。
叶菁菁认真地看了他半天,真诚地给出建议:“你还是少说话吧。”
朱向东终于拉下了脸,没好气道:“你我本来还以为你好歹懂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呢。”
说着,他气呼呼地走了,连热闹都没兴趣继续看下去。
叶菁菁却不能不管这些临时工。
大概是因为她给他们当了两个多月的老师。
身为老师,总会对学生格外宽容。
这些弃考的临时工的行为,大概可以被归轻狂,没自知之明,丫鬟身子小姐病。
但是叶菁菁特别清楚地记得,她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语文课外阅读节选了《红楼梦》里头,贾宝玉的小丫鬟芳官拿点心打雀儿的片段。
当时班上大家都对芳官大加批判,觉得这个人轻狂得没边了,最后结局凄凉,完全是理所当然。
可教他们语文的老师说,如果换成林妹妹或者宝姐姐,或者贾家的任何一个小姐少爷,同样拿糕点喂鸟,那还会有谁觉得他(她)轻狂吗?
为什么同样的行为,都是路有冻死骨,朱门大户还在糟蹋粮食;不同的人做了,得到了评价却完全不同?
评价者究竟在共情谁?少爷小姐吗?
可大概率的情况下,我们都是那个路有冻死骨啊。稍微好点,也就是能跟着少爷小姐喝口汤的丫鬟小厮。
叶菁菁还记得当时老师说到芳官的行为时,举的一个例子。
那就是,很多人小时候都会被父母限制,或者因为父母偏心,吃不到、得不到某样东西。
等到他们长大了,有能力了,可以获得这样东西的时候,他们就会报复性补偿,拼命地去购买甚至糟蹋某样东西。
芳官因为贾宝玉的短暂偏爱,把自己当成了跟少爷小姐一样的人。往常根本吃不上的精细点心,也被她丢了喂雀儿。
纺织三厂的临时工们,何尝不是在这短短的两个月的备考时间里,突然从边缘人变成了人人关心的宝贝疙瘩蛋,忘记了自己和正式工的区别。
叶菁菁缓缓地叹了口气,上前招呼还在喋喋不休抱怨的临时工们:“行了,赶紧去复习,明天继续考试。”
有相熟的临时工红着眼睛,赌气道:“我们还考什么呀,我们下午都没考。”
“下午没考只是代表下午零分。”叶菁菁没好气道,“明天还有两门呢,如果这两门考得好,总分达到两百分以上,还是有机会的。”
结果,眼睛红红的临时工,突然哭了起来:“可是,我数学根本就没几题会写,我肯定考不上的。”
“考不上又怎么样呢?”叶菁菁是真发火了,“你们眼睛长着全是摆设呀!看看人家曹向英,因为预考考得好,直接被点心厂录用为正式工了。这意味着什么呀?”
临时工们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曹向英是返城知青啊,跟我们的情况不一样。”
旁边上了点年纪的工人听不下去了。
“你们这些小孩,怎么脑袋瓜子这么不好使?点心厂都在前面打了样了,其他单位不会有样学样啊?”
“你们分数考得高,代表你们学习能力强啊。就算你们没考上大学,也不能说这些分不是你们自己考出来的。到时候人家单位招正式工,说不定就直接拿分数看呢,看哪个成绩好,就直接把人要过去。”
临时工们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能这样吗?”
“怎么就不可能呢!”叶菁菁掰开了揉碎了跟他们讲道理,“要说考试的公平公正,现在哪个单位招工考试能比得上高考?但凡单位是真心想找学习能力强的人,它完全可以直接招高分的高考落榜生,能省好多事。”
说着,她又忍不住抱怨,“你们不考语文,简直是脑子被门板夹了。语文你就是不会,你多多少少都能拿到分。况且语文考得好,人家单位要想找坐办公室的,能写材料的,说不定就会直接招语文分数高的。”
旁边的老职工也点头;“就是啊,你们这些小孩,不晓得错过多少好机会哦。”
这下子大家更伤心了,仿佛煮熟的鸭子,直接从他们手上飞走了。
“好了好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赶紧都去学习,争取后面考好一点,给自己挣一条路出来。”
大家这才赶紧站起身。
还有人张罗着,去找其他相熟的弃考的临时工。
至于正式工,反正厂里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临时工们一阵风似的往外走,叶菁菁也赶紧跑到楼上图书馆,提醒她的学员们:“时政我就不说了,现在我要强调一件事:一定不能忘了政治的基本原理。”
她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
物质决定意识,意识依赖于物质并反作用于物质。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而生产关系又反作用于生产力。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这些,你们都给我牢牢记住了。所有的题目只要不是你非常肯定,自己绝对知道答案的,都给我往这三句话上套。”
她又伸手指了指后面两句话,“尤其是涉及到政治经济学的,这两句话是通杀。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基本原理。”
结果学员们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他们的成长年代,讲的是阶级斗争,经济是咋回事儿,他们的概念实在模糊呀。
叶菁菁想了想,也不勉强大家伙了:“你们看那个题目,说谁谁谁,做的什么什么事,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会成功,那基本上都能跟这两条原理挂钩。千万不要忘了,基本原理都忘了的话,拿得到分才怪。”
她都这么掰开了揉碎了。
可第二天考完政治,夜校的学员们在九中食堂团聚的时候,叶菁菁一口老血还是差点直接喷出来。
因为政治试卷上问“那四个人”为什么会失败,居然有二百五给的答案是:那四个人,极右·派。
叶菁菁要捋袖子的时候,那家伙还委委屈屈:“题目问的不是失败,怎样理解‘那四个人’的反·革命政治纲领在理论上是荒谬的,在政治上是反动的?”
她眼睛里写满了清澈的愚蠢:“没说失败的事儿。”
叶菁菁终于忍无可忍:“荒谬反动不就是代表失败吗?”
妈呀!得亏她今年考完就可以走了。
否则继续在夜校教下去的话,她早晚有一天会被这群不成器的弟子,给活活气死!
第96章 考完也有大事做 五三走起
叶菁菁暴走归暴走, 12月24号下午,考完了理化(两门合一张卷子,共计100分)之后, 她又马不停蹄地跑去找纺织厂职工子弟学校的曹老师。
之前,曹老师一直在工人夜校上数学课。
学员们去高考了, 她也能空下来了, 刚好可以第一时间得到高考数学卷子,把答案给做出来。
叶菁菁需要她的试卷参考答案, 安排夜校学员们赶紧对答案,预估自己的分数。
1977年, 报纸上不会刊登试题和参考答案,这些只能自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曹老师到底是老教师, 人脉关系网相当可以。
她不仅手上拿到了本省的高考数学试卷, 还有其他省份的卷子。
后者,叶菁菁倒是不知道。
“我问老同学要的, 我最后几天讲的题目,就是人家省份的高考题。”
本省属于考试时间比较晚的,人家动作快的,十一月底十二月初就考完了。
但拿了人家的卷子,曹老师也不满意,还忍不住叹气:“就是这些试卷误导了我,我以为我们省的卷子也会简单呢。”
叶菁菁拿了其他省的数学卷子看,终于相信了当初她在网上看到的说法。
确实简单啊, 好简单。
有的省的试卷,别说当高考卷了,用来做中考试卷甚至初中的期末考试, 都够呛。
“还有其他的吗?”叶菁菁迫不及待地问。
她现在脑海里,又有一个新主意了。
她要把今年各个省市的高考试卷全都搜集在一起,然后出一套真题集。
这对全国教材都还没有统一的高考生们来讲,是最实用的。
“有啊。”曹老师拿出了其他试卷。
她同学寄给她的时候,有的寄了不只是数学试卷,还顺带了其他的。
叶菁菁看了几张语文试卷,不得不承认,出卷子的老师们,真的都煞费苦心了。
背诵默写诗词,基本都是主席的。
涉及到中心思想的,那都是鲁迅的文章。
题目都没几题,大头是作文。
她都能想象到,出卷的老师们,是究竟如何绞尽脑汁,想让大家靠语文多拉几分的。
“其他地方的试卷还有吗?”叶菁菁拜托道,“曹老师,麻烦你想办法帮忙多找找。今年能考上的,那绝对是少数。明年大家还得考。”
曹老师也大方应下:“可以。就是有一件事——”
她为难道,“等下学期,我肯定不能这样给工人夜校了。学校这边,教学任务也很重。”
先前,纺织厂职工子弟学校的校长是被吓破了胆子,不敢沾高考的边儿。
但这几个月的时间看下来,他跟教师们的胆儿逐渐肥了,觉得高考是以后的大趋势,他们完全应该站出来。
工人夜校的高考成绩再好,那也是夜校的事儿。
他们职工子弟学校能考几个大学生,才是他们学校做出来的业绩。
叶菁菁完全理解:“行,我跟薛书记说一声。”
今年是大家都上头,领导也想打出名头来,才会允许大家脱产两个月的时间,准备高考。
明年肯定不可能了。
谁家单位这样搞,还上不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