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菁菁心道,肯定是没钱了呗。现在头发也能卖钱呢。
但她还是摇摇头:“不知道。”
她都懒得跟卢少婷打照面,她本来以为自己没有厌蠢症的。结果现在发现,碰上又蠢又坏的人,是真心烦。
好在薛琴就是随口一说,纯粹八卦:“你说,闹成这样子,卢少婷的小孩要怎么处理呀?送回乡下,给她前夫带着。”
“她前夫也早回城了。”
呵,这个后续有的热闹呢。
两口子都想回城,又不能带小孩回城,那要怎么处理?
总归有一个人要牺牲的。
不出意外,这个人肯定是卢少婷,爱丁堡啊,当然大爱无边。
薛琴突然间疑惑起来:“那她前夫就不管吗?又不是死人。欸,今天怎么全是女知青啊。就没男知青在农村生了小孩,回城的吗?他们为什么没来?”
如果说是因为男的深明大义,积极响应国家政策的话。
呸!骗鬼呢,谁信?
叶菁菁手一摊:“这不明摆着的嘛,男的又不经历怀孕分娩的过程,能有多少感情?不然怎么会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
薛琴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浪荡的爹,不管老婆孩子的也不稀奇。老了浪不动了,才灰溜溜地回家。
其实他们还不如不回来呢,回来也是祸害人。
她又忍不住叹气:“知青办也真够心狠的,怎么就不能让她们带孩子回来呢。宁要要饭的娘,不要当官的爹。小孩回不来多可怜啊。哎,你说,为什么要这样啊?”
叶菁菁惊讶地看着她,非常疑惑:“你故意问我的吧。”
薛琴眼睛瞪得大大的:“故意什么呀,我是真一直没琢磨明白这个事儿。要说嫌小孩麻烦的话,那些下放户不也是拖家带口去的农村吗。怎么反过来就不行了?”
叶菁菁一字一句:“因为我们,我们这些城里人享受着特权。城市不愿意跟农村分享这种特权。”
薛琴差点没跳起来。
虽然她是干部家庭出身,事实上享受着种种优待。
但在她看来,特权是跟□□挂钩的。她怎么可能是特·权份子呢。
叶菁菁叹气:“我们都是。不然知青为什么绞尽脑汁都想回城?难道是因为农村限制了他们奉献的空间,必须得回城才能奉献吗?”
薛琴是真愣住了。
从来没人跟她这么说过。
可她又没办法反驳叶菁菁,因为人会用自己的脚做选择,事实就摆在面前。
叶菁菁也陷入了沉默。
她突然间真切地意识到了,为什么这场革命会失败。
到今天为止,她依然相信当初发动革命的目的,是为了消灭特权,真正实现人人平等。
只是,享受特权的人群划分范围,似乎并不准确。
众所周知的是,1958年以后,中国有城市户口与农村户口之分,这两种户籍身份,代表着个人政治、经济待遇的天壤之别。
而这场运动的主力军,先是城市大学生和中学生,然后是工人。前者以卫兵为代表,后者是以工宣队为先锋。
让学生和工人去闹革命,去消灭特权?怎么看都蒙着一层荒谬的色彩。
如果城市学生真的认为城乡平等,而且应该平等。
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下放知青,觉得自己下乡是受虐待了,跟农民过一样的生活,是一种屈辱;哪怕写血书,哪怕卧轨也要请愿回城?
如果工人认可工农平等,那为什么工人可以主动下乡去当农民,却不允许农民进城当工人?
让既得利益者去革自己的命,不失败才怪呢。
可如果像民国大革命时期,把革命地点转移到农村去,也不合时宜。
因为经历了农村土改以及合作社制度之后,60年代中期,农村已经没有地主阶层了。
革命,总得有个应该被打倒的对象吧。不可能是个人,而是一整个群体。
农民想要打倒谁?或者更温和点讲,他们希望自己成为谁?
清末民初的阿q的答案是赵老太爷,未庄最大的地主。
可你要问现在的农民想要成为谁?不出意料,答案必然是当工人,吃国家粮。
那就带领农民去打倒工人?纯粹瞎胡闹阿。
当时中国的工业发展水平,连国民的生活需求都满足不了。
她越琢磨越怔愣。
还是薛琴拉了下她的胳膊,她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薛琴好生无语:“我是觉得我表姐他们好亏啊,当初是自己走的,现在想回来也回不来,后悔都没办法。”
“想开一点嘛。”叶菁菁挺替别人乐观的,“说不定你表姐留在城里,武·斗的时候被人放枪了呢。”
哎,这还真有可能,她表姐的革命热情还挺高涨的。
薛琴只能叹气:“就是她现在好可怜啊,上次她回家,哭得好惨哦。哎,怎么就没办法回来呢。”
叶菁菁看了看她:“你们家真想让她回来,不惜一切代价,什么都不在乎?”
“那不行,她舍不得她小孩。”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叶菁菁挠头,“一条,让你表姐好好奋斗,一路奋斗成大干部,再想调回来就容易了。”
薛琴本来还挺激动的,听到这儿忍不住一个大白眼翻了过去:“你说点实际的。”
家丑不怕外扬。
她表姐要真有这个能耐的话,也不会抱着她外婆哭了。
叶菁菁笑道:“实际点的也有,就是放低期待值。你们家如果只想她离家近点,方便你们照应。那你们也别一口气把她调回城了,想办法把她跟小孩的户口落在郊区。我猜,郊区的农村户口应该卡得真没这么死。”
薛琴眼睛一亮,猛地拍手:“哎,这个思路可以。”
叶菁菁继续慢条斯理:“如果这样也不行的话,看看你姐现在在干嘛。她是建设兵团的吗?他们有什么产品,想不想卖到西津来?”
“想的话,可以在西津建个办事处。你姐是西津人,你们家在西津有门路。她是最适合长期驻扎这边,开展工作的人。”
薛琴彻底惊呆了,她感觉自己真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居然还能这么操作!
叶菁菁笑了:“这叫好钢用在刀刃上。人在合适的岗位,才能最大限度发挥专长。”
第81章 卖菜的小孩 一切为了学习
两人上了公交车, 又坐了两站路。
下车的时候,她俩惊讶地发现,拖着心里美萝卜的板车, 居然不见了。
叶菁菁有点担心,跑去问旁边的饭店职工:“师傅, 那两位拖板车的农民同志呢?不会被红袖章抓走了吧?”
“什么呀!”服务员笑道, “卖完了,走了。我们饭店也买了, 正好凉拌。哎,你还要买菜呀, 再往巷子那边走走,我看那边拖着独轮车。”
薛琴原本急着回厂里,看到叶菁菁往巷子口走, 不由得好奇:“你要买什么菜啊?”
“你不是说想买黄芽菜吗, 说不定有呢。”
其实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她想看看街头卖菜的情况, 以此判断时局变化。
薛琴一听黄芽菜,来了兴趣,赶紧跟着叶菁菁一块走。
她俩往前不到五十米,还真见了个独轮车,靠着墙,上面摆着脆生生的青菜、白胖胖的萝卜和大叶子的雪里红,以及一个敞开口的麻袋,里面装的东西灰不溜秋的, 是晒干的山芋片。
这会儿都已经快小雪时节了,绿油油的菜看着挺舒服。
但是大家伙儿都围在独轮车后面,谁也顾不上挑菜。
人群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同志, 你俩都必须得去医院。”
叶菁菁挤进人堆,瞧见说话的谢广白,赶紧问半蹲着的他:“他俩怎么了?”
大冬天的,下午过了太阳最好的时候,风吹着人脸都觉得疼。
这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居然瘫坐在地上,也不嫌冷。
“走伤了。”谢广白解释道,“他们从三家桥公社走过来的,走了14个小时。”
他也是上完培训,刚好从这边经过,听到有人喊“同志,你们怎么了?”,才跑过来看的。
旁边新围上来的人,听得忍不住啧啧道:“你们两个小的也真是,不拿身体当回事哦。听大夫的,赶紧去医院好好躺着。”
两个半大小伙子急了:“不行啊,我们得把菜卖掉,我们还要去买高考复习讲义。”
周围的议论声大了起来。
“难怪呢,这两个小孩是真不容易。”
立马有人打包票:“你们去你们的医院,我们给你们卖掉,按照副食品店的价格卖,可好?”
旁边人也强调:“放心唻,不会短你的斤两。”
那两个半大小伙子还没反应过来。
叶菁菁接过话头:“同志,你们想买的讲义是不是广播台讲课的那个讲义?”
两人脸上还写着茫然,头却点了下来。
叶菁菁笑了:“放心,我们是纺织三厂工人夜校的,讲义就是我们印的。”
大家伙儿都露出了笑脸:“那可太好了。小伙子你俩这下放心唻?”
“走走走,大家帮忙搭把手,把他俩送到医院去。”
又有参加完义务劳动回来的青年,热心地主动请缨:“坐我的自行车,我带你过去。”
旁边的人也附和:“对对对,我的自行车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