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无雪闭阖眼睛:“姑娘谬赞,此事我会尽快吩咐下去,一有消息我便告知姑娘。”
“多谢大人。”祝荷朝他微笑。
相无雪说:“天色不早,姑娘尚且有伤在身,且去歇息。”
祝荷:“可我还不困,想与大人叙叙旧。”说着,祝荷直勾勾望着相无雪,试探出声,“大人,我们许久未见,你就没有旁的话要与我说吗?”
相无雪默默收好话,不吱一字。
“明明我欺骗了你,你为何还要救我?”祝荷费解。
相无雪道:“既然撞见,岂能见死不救?无论是谁,我都会救。”
祝荷:“也是,大人就是这样,那我们换一个话题,你......不恨我吗?”
良久相无雪道:“不恨,我不怪姑娘,姑娘有姑娘的理由,是我自己酿下大错。”
祝荷一愣:“你,你犯了什么错?”
相无雪摇摇头,不作回答。
祝荷:“你为何不说话了?”
相无雪说:“姑娘,你该歇息了。”
祝荷:“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大人,你不好奇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姑娘不说有姑娘的道理,我贸然询问,便是唐突。”相无雪克制道,明确划分开自己与祝荷之间的界限。
见状,祝荷退后两步,靠在书架上,叹了叹气,神色逐渐正经。
她吱声:“嗯,大人。”
话落,祝荷踱步到相无雪对面,一本正经道:
“既然大人不计较过去了,那我们不如重新认识一下吧,可能会很厚颜无耻,但我还是要说,相无雪,我叫祝荷,祝福的祝,荷花的荷,多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愿意帮我。”
“还有,过去的事我向你说一声对不住了。”她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婉转动听,带着轻佻妩媚的味道,在这其中,相无雪头一遭捕捉到她语气里的诚意。
书房里的气氛悄无声息变化。
相无雪仰首,目视祝荷的脸庞。
书房的油灯燃烧着,绽放出灿烂的光亮,相无雪一寸寸看清祝荷的模样,清淡的眉眼,白皙细腻的皮肤,嫣红的嘴唇,明亮生辉的双目,正经的表情......
与记忆中那个美艳慵懒的钱仙子大相庭径。
祝荷,祝荷......她是祝荷。
相无雪知道有什么变了,他想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轻佻地对待他,玩弄他了。
也可能只是表象,他再一次被迷惑。
相无雪敛眸,情绪复杂到难以言表,末了动了动薄唇:“祝姑娘,不必言谢。”
祝荷:“你能收下那一万两吗?我想你是需要的。”
相无雪:“容我拒绝。”
“好吧,那相大人,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何会来到凉城做知县吗?周玠做的?”祝荷好奇道。
相无雪迟疑着解释:“非也,身为刑部侍郎,却知法犯法,遂自请下狱,圣上开恩宽宥于我,将我外放到凉城任知县。”
祝荷默了一下,果然相无雪到这里有一部分是由于她,他包庇她的罪行,问心有愧,遂主动承担责罚。
“倘若你不主动说,没有人知道。”祝荷道。
“若是如此,我无法向自己交代,亦无法向教导我的老师交代。”相无雪正色道。
祝荷:“相大人,你是个好官。”
“倘若你那时不是刑部侍郎,我们也许某一天认识后会成为朋友呢。”祝荷轻笑。
听言,相无雪凝视祝荷。
祝荷挥手:“大人莫要在意,是我在异想天开,你就当我说笑吧。”
相无雪抿唇,欲言又止。
经过那一夜的交谈,祝荷与相无雪之间的尴尬渐渐消失,两人可以自然而然地聊天,和相无雪相处的时候,祝荷会很舒服。
祝荷收拢玩乐的心思,不打算再对相无雪做什么,她想的是在养伤期间同他和平相处,尊重她的救命恩人。等她离开的那一天,两人约莫这辈子再难见面了。
不过相无雪作为知县极为忙碌,祝荷与他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更多的时候是同麦穗说说话。
在相无雪没回来的时候,小姑娘总是蹲在门口等待,不厌其烦。
祝荷认为她有趣,常常与她搭话,一来二去,两人熟稔起来,从麦穗口中了解了这个小姑娘的身世。
小姑娘其实已经十三岁了,她十岁的时候母亲和情郎跑了,父亲好赌好酒,家里过得清贫,她满十三岁后父亲就要将她卖到妓院,用她的卖身钱还赌债,幸好半路碰到相无雪。
若不是相无雪买下麦穗,恐怕麦穗已经成为窑子里的雏妓。
“那你恨你的父亲吗?”祝荷抚摸麦穗的头,轻声问。
麦穗想了很久,释怀道:“已经不恨了。”
“为何?”
“因为他前两个月吃醉酒掉进河里淹死了。”麦穗通透道,“恨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没必要。”
“我早就不想他了,我现在只想向大人报恩。”麦穗垂下脑袋,耸拉眉眼。
祝荷看出小姑娘有心事:“你是个好孩子,除了报恩,你就没其他想做的事情吗?”
“我......”
“你说,姐姐听着,不会告诉其他人的。”祝荷温柔道。
麦穗纠结许久,敞开心扉道:“姐姐,其实我想我娘了。”
“她离开的那天让我在家好好等她回来,她说回来后会给我带我最喜欢的糖吃,可是她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了。”说着说着,麦穗神色变得低落,眼眶发红。
她的语气也哽咽起来:“姐姐,我了解我娘,她才不会和什么情郎私奔,我知道是我爹在骗我,以前我就认定娘总有一天会回来,我等啊等,等了好几个季节,可她没有回来,我难过了好久好久。后来我就想娘她不回来说不定是有什么苦衷,或者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所以我决定等我长大了就去找她。”
“我相信我会找回我娘的。”麦穗望着渐渐黑下去的天空,眼中闪烁着热烈而不安的希冀与想念。
祝荷沉默了一会儿,说:“麦穗,你就这么确信你爹说的话是假的?”
“嗯,我确信,因为我了解我娘,娘她是个温柔善良的人,无论在哪里她都放心不下我,白日做活计的时候她就再三叮嘱我要小心,不要乱跑。晚上我怕黑,我娘就陪在我身边哄我睡觉,给我唱摇篮曲,一唱就是好多年。我爹不是个好东西,他从来不管我,整天就是赌钱喝酒,好在我娘十分疼爱我,把所有的时辰都用来陪我了,那时候我就非常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只有长大了才能分担家里的事,才有能力孝顺我娘,让她不再那么辛苦......我很想她,真的很想很想。”
小姑娘眼中冒出晶莹的光。
“姐姐,你看,天上的月亮好圆啊,有人说看到圆圆的月亮说明一家快团聚了。”麦穗看着祝荷,似乎想从她口中得到什么话,“姐姐,你觉得我会找到我娘吗?或者我会等到她回来吗?”
祝荷肯定道:“会的。”
听言,麦穗眼中的迷茫一下子消失,她抹了抹酸涩的眼睛,开心道:“借姐姐吉言了,我一定会和我娘重聚的,在这之前,我恳求老天爷保佑我娘亲平平安安。”
凝视麦穗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祝荷破天荒想起从前,想起抛弃自己逃离那个家的妈妈。
好多年过去了,这是祝荷有史以来第一次记起自己的生身母亲。
她叫什么?
祝荷思索许久,记起妈妈的姓名,她姓祝。
和麦穗的娘一样,她也是一个温柔的女人,祝荷以前也很怕黑,在开始适应自己独自睡觉的时候,她害怕极了,这时她的妈妈会耐心地陪在她身边,用轻柔慈爱的声音给她讲述有趣的童话故事,会轻轻抚摸她的头,会告诉她妈妈在。
在那个温柔的女人的安抚下,祝荷陷入美梦中。
她是背着祝荷离开了家,所以祝荷没有亲眼看到她无情决然的背影,只记得她的温柔、慈爱、宽容、耐心、体贴......
她给祝荷的美好回忆,支撑到祝荷现在也无法恨她。
她现在怎么了?是死是活?
曾经祝荷拿回了房子,但那里从来没有人敲过门,她的妈妈哪怕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她不抱任何希望了。
祝荷低下头,眼睛莫名发热,差点就要没出息地掉眼泪了。
“姐姐,你怎么了?”
祝荷平缓呼吸,涩哑道:“没事。”
“麦穗,我可以抱一抱你吗?”祝荷冷不丁道。
麦穗不明所以眨眨眼,羞赧道:“当然......可以了。”
话音未落,祝荷张开手臂抱住了小小的麦穗,她轻抚小姑娘的背脊,说:“你一定会找到你娘的。”
“嗯!”麦穗信心满满道。
“可以的话,我也会帮你。”
“真的吗?不行,这样太麻烦姐姐了。”
“不麻烦,算是我报答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细心照料。”
麦穗迟缓地点了点头,小小声道:“姐姐,你的怀抱好温暖。”
祝荷笑了笑:“你娘叫什么?”
“她叫梅花,因为娘亲眼角有一个像梅花的胎记,特别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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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半个月过去,萧雪葵并没有消息,祝荷相信萧雪葵,努力养伤,静静等待。
天气愈发炎热,待在屋里更是闷热,祝荷白日基本俱在树下纳凉。
其实她想去河边凫水,却被相无雪阻止,他说近来情况有变,尽量少出门。
祝荷问怎么了。
相无雪说南边好几个地区发大水,灾情严重,百姓流离失所,有很多流民因此北上。
眼下凉城进来了不少流民,有一千多人,鱼龙混杂,流民入城的时候没有不挨着饿的,所以这段时间相无雪几乎夜不归宿,整日在外面指挥官吏安顿好流民。
若是安顿不当,恐爆发疫病。
从前的救灾,只是把流民聚集到一起,在城中设置粥棚布施,但不是所有流民都能吃得上粥,流民中也会恃强凌弱的现象。
那些挨饿的流民吃不到粥,就会饿死,死的人多了爆发瘟疫的可能极大增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