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荷在小院住了三天,从麦穗口中得知此地风土人情以及相无雪一年多来的政绩经历。
倒不是她问,是麦穗十分濡慕相无雪,滔滔不绝地絮叨着,祝荷不想听也难。
相无雪乃边境凉城的知县,气候偏干燥,凉城只是一个小城,算不上富庶,但比附近的县城情况要好很多,再经过相无雪的治理,凉城井然有序,一切都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以前凉城风气彪悍,偷盗抢劫、打架斗殴的事情比比皆是,相无雪一来便雷厉风行,大力整治风气,逮捕诸多罪犯,以至于衙门的牢房供不应求。
后来修建新牢房,相无雪还对罪行不一的人严加管教治理,根据罪责大小分配了活计,帮助凉城建设,也希望罪犯们学得一技之长,改过自新,用心良苦。
除此外,相无雪通过积极与当地百姓沟通交流,解决了官府粮仓草仓储存不足的问题……
这一年多来,相无雪兢兢业业,造福百姓,功劳无数,受百姓爱戴,成为凉城真正的父母官。
祝荷对此并不意外。
她想相无雪从一个京城大官到边境的小小知县,只有可能是被贬谪,也许是周玠搞得鬼。
其中约莫有她的影响。
以前她利用了相无雪,可他又不计前嫌地救下她,也许是良知越来越有分量,祝荷对这个君子生出愧疚感。
起初祝荷欲留一万两,再无声无息离开去找萧雪葵,可好巧不巧每回都被麦穗抓到。
大夫交代过祝荷伤势不小,至少要静养一个月,是以麦穗一直看得紧,生怕祝荷出了什么事。
祝荷也确实时常会头疼不舒服,有时还犯恶心,困乏无力,再三考虑最后决定留下来,等伤好个七八分再走。
凉城的太阳刺眼灼热,风干巴巴的,像开裂的旱地。
树荫下,祝荷坐在竹椅上闭目,额头刚换过药。
“姐姐姐姐,大人回来了。”麦穗抱着篮子从门口冲回来,满脸兴奋。
祝荷揉揉眼:“什么?”
“大人回来了!”麦穗高兴地跳起来。
祝荷起身,微笑道:“难怪你这么高兴。”
未久,祝荷听到门口响起的细微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灰白清瘦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大人!”麦穗飞奔过去。
相无雪颔首,弯腰接住麦穗,淡淡道:“麦穗。”
“大人,我有好好完成你对我的嘱托,努力照顾好姐姐。”麦穗得意地挺胸。
相无雪顿了一下:“辛苦你了。”
麦穗:“不辛苦,大人,你快进来。”
“好。”相无雪抬头迈开步子跨入门槛,一眼望去,猝不及防撞见在庭院里的祝荷。
万籁俱静,凉爽的风吹拂祝荷松散的头发,她挽了挽鬓边碎发,熟悉的眉眼缓缓看过来,神色平静行礼道:“见过大人。”
四目相对,祝荷依旧是祝荷,而相无雪已不再是过去那个世家公子,衣裳素净,皮肤是长期晒太阳后的自然肤色,气质依旧淡漠贵气,却多添三分烟火气,整个人不再像高高在上的雪莲,而是开在人世间的碧竹。
相无雪眼神无波无澜,淡淡颔首:“姑娘。”
二人重逢没有喜悦,没有愤怒和憎恨,只有出奇的平静,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疏离冷淡。
去岁那一场虚假的情缘仿佛是一场镜中水月,谁也不记得了,不记得妩媚多情的钱仙子,不记得最后那一场倾盆暴雨,不记得那一场欺骗与痛苦。
时间能治愈人心,能让人慢慢遗忘。所以,那些已成过眼云烟。
“姑娘的伤势如何了?”相无雪询问道,语气疏冷,如同第一次见祝荷时的冷漠样子。
祝荷说:“好受了些,多谢大人出手相救,你的救命之恩我感激不尽,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相无雪:“无妨。”
麦穗插嘴道:“姐姐说待在屋子里闷,就出来走走。”
相无雪道:“姑娘,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
祝荷说:“没有,麦穗将我照顾得很好,若不是大人救我,我恐怕早就成为野兽的盘中餐。”
相无雪平静道:“姑娘昏迷的地方附近有村庄,哪怕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救下。”
“但这不是大人救了我吗?”祝荷轻笑。
相无雪抿抿唇,一言不发进屋,径直走向卧房。连日来处理公务,几乎没怎么休息,相无雪身心疲惫,只想躺下来歇息。
可刚打开门,淡淡的药味登时扑鼻而来,相无雪这才记起一件事,他把自己的卧房让给祝荷,所以此处目前是祝荷住的房间,而不是他的。
祝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原来这间屋子是大人的。”
相无雪默不作声,转身去佩琴的屋子将就。
“大人要去哪里?”
“去其他厢房。”相无雪客气回答,不动声色拉开与祝荷的距离。
祝荷困惑:“这里就是大人的卧房啊,难道大人是嫌我在这睡过吗?”
相无雪面色清冷,平声道:“并非如此,此屋已让给姑娘,我再进去不合礼数。”
祝荷:“不必如此,我把房间让出来就是,毕竟大人看上去很累,我怎好霸占?”
相无雪几不可察蹙眉,摇头。
祝荷打量他,思绪飞转,她曾经那样对他,可他似乎并没有恨她,反而为她考虑。祝荷没遇到过像他这样的人。
他的反应超乎她的预料,却也在情理之中,因为这才符合他的秉性。
“哎,好吧,那我也不勉强大人了,等大人休息好,不知大人可否抽出些时辰,我有件事想和大人说。”
相无雪:“姑娘要说什么?”
“大人先去歇息吧,我暂时不叨扰大人,对了大人,真的谢谢你。”祝荷诚心诚意道,面上带着感激的笑容。
相无雪别开眼,越过祝荷离开。
一个时辰后,相无雪的侍从佩琴和佩棋回来,相无雪醒来,随二人去往衙役,直到戌时方才回院。
麦穗始终在门口等待,一见相无雪就迎上去:“大人,你吃饭了吗?”
相无雪:“不是说过吗?不用在门口等我,麦穗你困了便去歇息。”
“可是大人你好像还没吃饭。”
相无雪:“等会儿我会叫佩琴做,去睡吧。”
麦穗听话回房睡了。
彼时祝荷从屋里走出来,询问道:“大人,我们方便谈一谈吗?”
相无雪点头,与祝荷进得卧房。
祝荷直截了当拿出一万两银票——晋王给的钱全是大面额的银票,祝荷用树皮袋揣在怀里,掉进河里后树皮袋也没怎么浸水,银票保存尚好。
有钱很方便,祝荷想用钱去拜托人去探寻萧雪葵的下落,但银票面额太大了。
原本祝荷欲请麦穗将一万两兑换成十张一千两的银票,可麦穗只是个孩子,并不会弄这些,何况她拿着这一万两,太引人注目,祝荷只好放弃。
“大人,这是对你的报答。”祝荷道。
相无雪淡声道:“我不能收,姑娘,当时救你并不图回报。”
“我知道,可大人如果不收,我良心难安。”
相无雪不为所动,任凭祝荷怎样劝说,他的态度始终如一。
“大人真的就不收吗?”
“姑娘拿回去吧。”
“可是大人如果不收,我如何向大人提出一个另一个请求?”
“姑娘有话直言。”
祝荷道:“这一万两是对大人的报答,其中也包含报酬,我想请大人帮我找一个人,她名唤萧雪葵,是我的朋友,我们遇到一些意外走散,我很担心她的安危。”
相无雪:“姑娘,钱我不会收,但姑娘口中的萧姑娘我会尽力去找。”
“大人,你把钱收了,不然太麻烦你了。”
相无雪摇首,沉默片刻道:“姑娘,冒昧问一句,你为何会受伤?为何会昏迷在河里?你不是......”
意识到自己多言,相无雪话语顿时戛然而止。
他以为祝荷会待在皇宫,待在周玠身边,可她出现在了最不可能出现的边境,出现在他身边。
她和周玠发生了什么?
关于祝荷的通缉令并没有发到边境,所以相无雪一无所知,其中也有他没有关注祝荷的原因。
盖因他以为那次暴雨中的会面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若非祝荷突然出现,相无雪约莫要遗忘了,只记得在凉城的春夏秋冬。
祝荷:“我本来同雪葵回家,谁知路上碰到马匪,更不幸的是还遇到山崩,我被石头砸中掉进河里,雪葵为了救我也跳进河里,河流湍急,我们在分叉口被冲散到两条河道。”
“山崩,马匪。”相无雪思量,估摸祝荷与萧雪葵是在平川县出的事,前些日子他曾收到平川县附近山岭发现山崩以及几具马匪尸首的报告。
“边境局势多变,马匪强盗不少,姑娘自当小心。”
“多谢大人提醒,边境危险,大人在边境这么久,想必遇见过不少危险吧。”祝荷道。
相无雪只说:“凉城有军营驻扎,姑娘放心,此地安全。”
祝荷感慨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了大人,大人,好久不见。”
听言,相无雪默然。
俄而,相无雪开口:“那位萧姑娘容貌如何?姑娘可以画一副画像,有画像更好找人。”
祝荷苦恼道:“可我不太会画画。”
相无雪:“那请姑娘描述,容我临摹。”
祝荷行礼,微笑道:“麻烦大人了。”
至书房,在祝荷的描述下,相无雪渐渐绘出萧雪葵的长相。
“姑娘,请看。”在相无雪拿起画像时,祝荷先一步靠近,低头观察书案上的画像,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大人画技了得,我差点以为是真人站在我面前。”二人离得稍近,大致是不上不下的距离,近到相无雪嗅到她身上的草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