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祝荷醒来, 渡慈已不在,唯有厅中纸条告知她厨房有早饭,只需热一下。
祝荷定定看着纸条上的字, 思及昨夜情景, 渡慈拒绝了她。
祝荷攥紧宣纸。
今日渡慈没有等她, 亦是变相同她疏远。
祝荷深吸一口气, 忍住心里的不舒服, 去厨房热好粥, 吃过早饭才去小佛塔,结果看到小佛塔大门紧闭。
祝荷被气到, 哪里会不理解渡慈意思。
有必要避之如蛇蝎吗?
若是不想见她,为何又把早饭做好,甚而给她准备了袄衣?祝荷心气不顺, 恨不得去敲门扰渡慈修行,可思量过后, 找地方蹲下独自生闷气。
她就不信渡慈不出来。
等到午时, 祝荷手脚冰凉,僧人送来两份饭菜, 一份是给祝荷的。
祝荷问谁准备的,僧人说是渡慈师叔让他准备的。
祝荷心尖回暖,趁僧人敲门送饭时跑上去,待门一开,立马钻进去,跟滑溜溜的鱼儿似的。
“渡慈法师, 我有事找你。”
渡慈默了默,接过食盒关上门。
“哥哥。”
“祝施主,找我有何要事?”渡慈语气一如既往, 祝荷却听出其中疏离。
“你是在躲我吗?”祝荷开门见山。
渡慈温声道:“祝施主是聪明人,何须我直言,我乃佛门中人,当以修行为重,昨日我已与你说清楚。”
“可是我就是心悦你,你能不能不要躲我?让我在你旁边陪你,就像从前一样。”祝荷轻声道。
渡慈摇摇头,目光扫过祝荷,柔声道:“祝施主,你该出去了。”
“你赶我走?”祝荷一脸委屈。
渡慈柔声说:“我要修行,无法顾虑到祝施主安危,请祝施主勿要在外面空等,回去吧,这几日我会一直在佛塔中,你安心在竹院里住,院里后房有充足炭火。”
“安心?我如何能安心?几日是多久?”
渡慈:“少则十日,我须得抄录佛经。”
祝荷不理解:“你不是才从无相塔里出来吗?为何又要闭关?”
“修行。”
祝荷觉得不能把人逼紧,遂道:“好,那我等你。”
渡慈关切道:“天寒地冻,珍摄身体。”
祝荷咬了咬唇:“但是若你修行的时候,渡厄法师回来将我赶走怎么办?”
“不会,我会与师兄谈。”
“可是万一呢?我被欺负了怎么办?哥哥,我怕,我不想再遭遇那些罪了。”祝荷流露出脆弱。
渡慈宽慰说:“没有万一,请祝施主相信我。”
如渡慈所言,三日后渡厄回来,他没有再找祝荷麻烦。
可祝荷依然烦躁,因为渡慈疏远她,不给她见他的机会。
十天是漫长的,祝荷着实无聊,就去找空智玩,有时空智要招待寺里香客,委实抽不出空闲时,她便下山去寻连珠。
“阿珠,你说我该怎么办?”祝荷苦恼道。
连珠打手势:“慢慢来,不着急。”
祝荷蹙眉,眸色黯淡:“我也想慢慢来,但他不给我机会,我怀疑他出来后也还是会躲我,你说怎么办?”
连珠忖度:“没事,他躲你又如何?反正他哪里都去不了,凡事讲究循序渐进,你莫急。”
祝荷眼睛一亮,“你说得对,他是慈云寺的僧人,哪里也去不了,咦,不过你的手为何是冷的?”
说着,祝荷紧紧握住连珠的手,很是奇怪。
“天生如此。”
祝荷:“阿珠,我没看懂。”
她学了手语,然学的时间短,不够精。
连珠遂提笔写字,祝荷见状了然,想了想,她扫过连珠被白缎盖住的眼眸。
“阿珠,我想冒昧问一句,你这是天生的,抑或是其他因素?”
“昔年生了一场大病,被渡慈法师治好后,留下后遗症。”连珠抚过自己的眼。
“对不住,我不该问的。”
“无妨。”连珠浅笑,“我不介意,比起眼盲和聋哑,我更怕死。”
“那我们不说这些事了。”
祝荷跺跺脚,打开窗:“今天好像格外冷诶。”
连珠:“可能要下雪了。”
“你怎么知道?”
“天在告诉我。”连珠走过来,盲杖上铃铛泠泠作响。
“阿珠,你还懂这些?”
连珠伸手感知窗外冷意:“略通一二。”
“我觉着这种时候,是不是该去吃一碗扁食,我好像会做扁食,但是好麻烦啊,我们去外面吃呗。”
连珠点头。
.
天寒地冻,西北风凛冽。
街道山炊烟袅袅,各处俱是烟火气。
祝荷与连珠正在小摊里吃热气腾腾的扁食。
忽而,天地寂静,鹅毛似的雪花轻盈飘落,也不知哪家孩子惊喜地叫了一句:“下雪了。”
紧接着其他家的小孩子也纷纷呼应说“下雪了”,喧闹中,祝荷下意识抬头,看见漫天飘舞着纯洁无瑕的雪屑。
“阿珠,下雪了,你看。”
连珠打手势说:“我知道。”
与此同时,祝荷说完才意识到连珠看不到,于是将功补过道:“阿珠,你等等。”
言毕,祝荷起身出了摊棚,伸出手去接一捧雪,但细雪如柳絮,一落入手心便顷刻间化为水,她便不断换地方接雪。
彼时,街道上一辆马车驶过。
车厢里随从听到外面动静,遂撩开窗帘,对旁边神色低迷的薛韫山道:“少爷,少爷,下雪了!下雪了,您快看看,好美的雪。”
薛韫山闭目,无甚兴致。
随从想让薛韫山高兴高兴,又道:“少爷,您就看看吧,这雪真的很美,看了会心情变好的,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
薛韫山勉强撩开眼皮,冷漠道:“有什么好看的?你这辈子难道没看过吗?”
随从抿抿唇:“少爷,这北方的雪与南方的雪不一样,您若看了,也会惊讶的。”
薛韫山冷哼,不以为然。
见状,随从歇了心思,放下车帘。
却在这时,薛韫山的余光瞥见窗外一道身影,他脸色霎时一变,急匆匆扑到窗边,探出头往后边瞟。
初雪纷纷扬扬,有一个女子只身在雪中仰头接雪,画面宁静美好。
薛韫山脑子空白,怔怔望着祝荷,疲惫失神的眼睛通红。
那女子的面孔与茶莺莺一模一样,熟悉而陌生。薛韫山确信没认错人,心下大喜过望,激动得浑身颤动,眼眶闪烁泪花。
心跳声与呼吸声交织,暴烈而汹涌。
他开口欲叫茶莺莺,话到嘴边止步,他怕把人吓走,怕人又消失不见,立马不管不顾冲出车厢,直接从行驶的马车里跳下来。
幸好马车速度不快,薛韫山没出事,只是身形略有踉跄。
马夫吓了一跳,赶紧停下马车:“少爷,你没事吧,诶,少爷,去哪?”
里头的随从反应过来,吓得脸色煞白:“少爷!你去哪啊!车还在动呢。”
马夫回答:“少爷跳下去了。”
薛韫山根本没心思去管身后的人,他逆着人流而上,步履飞快地跑过去。
冷飕飕的风如刀子般在他脸上刮来刮去,他却完全感知不到疼痛。
须臾功夫,薛韫山停下急促的脚步,停在三尺之外的地方。
他静静凝视祝荷,心跳加速,身体发热。
如果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薛韫山,他一定会冲上去死死抱住祝荷,然而今的薛韫山已非过去的纨绔少爷。
一年多的光景,薛韫山变得稳重,加之上回,他更不敢鲁莽。
薛韫山擦掉眼泪,吸了吸酸胀的鼻子,低头打量自己素淡衣冠,觉着自己穿的不好看,忍不住恼恨自己为何不穿得好看些,早知道就不去拜佛了。
可不拜佛回来保不准无法与祝荷重逢。
薛韫山收敛混乱无章的思绪,哆哆嗦嗦整理好衣冠,而后抬头——
祝荷不见了踪影。
刹那间薛韫山手脚发软,一面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一面叫“茶莺莺。”
然后他就在前面看到了祝荷,心头瞬间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填满,他不顾一切疾奔,展臂用力抱住了祝荷。
“茶莺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