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卿还是止不住地哭。一开始的恐惧,后来反弹上心头的愤怒都渐渐消退了。想到今后会发生的事,最后遗留的,唯悲凉和绝望。
她肩膀抽颤着,哽咽到难言:“又不是我要你做,你自己做的事还非怪在我头上吗?”
谢临渊被她强词夺理气得丢掉帕巾:“难道朕就要看你落在北凉人手里,无动于衷?”
郁卿声音发酸:“你不就最擅长无动于衷?我不过是你的一个物件罢了,我想怎样你都不在乎,但你想怎么处置掌控我,还不是随你心意吗?”
他们站在帛肆门口,外头就是来来往往的行人,此处并不算太显眼,却也不算隐蔽,有人发现二人争执,还会好奇地回头看一眼。
谢临渊沉着脸,冷冷地回视张望的路人,将人立刻吓走了。
他转头抬手欲带她先离开此地,郁卿面对他伸来的手,的确没再反抗,只是禁不住地瑟缩。
谢临渊忽然攥紧了拳,没有真正触碰她,只是站在她身前,皱眉盯着她。顺便于哪个夹道闲人不知死活探头观望时,他再横过一眼瞪回去。
他今日好像没带其他侍卫,否则定要将此处清场。
郁卿又摸了两把眼泪,低声道:“你走吧,我不想和你回去。”
她转身就进铺子里了。
郁卿吸着鼻子,一路走到后院里。东家娘子见她哭了鼻子,一副想问又不敢的模样。
她正好也不想说什么。
但过了一刻,陈克进来了,告知东家娘子,她郎君南下采买,如今已经回来了,不过正在医馆中。
东家娘子立刻抱起孩子,和郁卿道了声歉,匆忙跑出去了。
郁卿也没说什么,帛肆中只剩她一个人。
天色渐晚,陈克又进来了,抱拳行礼道:“郁娘子,请吧。”
郁卿淡淡道:“你也想成为帮凶?”
陈克不忿道:“郁娘子,你行刺陛下至重伤,陛下不怪罪你分毫,还亲自来边关寻你回去,你还想怎样!”
郁卿放下手中针线,惊讶道:“那陛下夺臣妻子,将我掳到宫中时,怎么没想今日呢?我知道你是食君禄忠君事,但你又有什么立场责备我?谢临渊把责任甩你头上了?”
陈克自知多言,低头握住刀,行了一礼,出门去了。
天不早了,再不收店,夜风就会将雪灌进来,打湿绢帛。可她不太想去前堂,一直拖到天彻底暗下来,才拿起烛台,起身出去。
果不其然,谢临渊还站在铺中,面色阴沉地盯着她。
郁卿将烛台咚的置在柜上。
“出去。”她说。
谢临渊的声音极为冷淡,仿佛压抑着暴风雨:“你既然有自知之明,就该想好了再说话。”
郁卿缓缓走到他身前,仰头回视。
昏黄微弱的烛光下,他眸底的神色晦暗不明,将两道高低分明的黑影映在墙上,
郁卿仔细端详着,他这样冷血又唯爱权势的人,也会难过吗?
他是不是从来都不会真心后悔?不会愧疚,不会彻夜辗转难眠,也不会感到痛苦和无助?
他这种人,做了这么多恶事,居然也能心安理得活在世上?
会不会他皮下根本已经没有人性了,只剩争夺利益,杀人掌权,忌惮与征服。
似是被她的打量挑衅了他的权威,谢临渊蹙眉问:“你在看什么。”
郁卿斥问道:“谢临渊,你这个人有真心吗?”
不知为何,这一句话似乎狠狠激怒了他。
他忽然不由分说拽过她,郁卿猛地挣扎,被他一手箍住双腕,抵在柜上。
烛台猛地震动了一下,灯影晃动,烛芯噼啪,他提起她的脸就吻上来,那微弱的一点烛光搅得满室翻腾不休。
这台柜太高了,郁卿发根卡在边沿,酸得闷哼出声,立刻被谢临渊提着腰往上一撑,让她脚尖离地,被困挤在他颀长的身躯与高柜之间。
她找不到支撑处,踹他一脚又猛地滑下去一截,被他重新提着腰撑上来,压得更严密无缝,继续抽离她的呼吸。
打又挣不出手,踹也踹不了,郁卿憋得脖颈脸颊通红,窒息得发疯,狠狠咬了他一下。
血味同时在两人口中洇开。
像濒临危险之人,终于寻到了一把尖刀,郁卿报复般地咬他的唇角,咬他的舌,将他施与她的全都原封不动讨回,用他的血来惩处他的罪过。她带着细细小尖的两颗虎牙撕出一个又一个沾满铁锈的伤口。让一滴滴血珠从他唇齿间溢出,顺着她唇边滚落,流过她瓷白的脸颊,没入昏暗中堆叠的鬓发。
谢临渊忽然怔在原地,愕然看着她。
好似一个不信鬼神的人,亲眼见证了天方怪谈,因此神魂潦乱。
好似从没想过,郁卿也会回吻他。
其实这完全称不上回吻,只是她情急之下的报复啃咬撕扯。
但谢临渊从没被回吻过,所以无法分辨这是仇恨还是爱意。
在他怔愣之间,郁卿抽出手,一拳锤在他脸上,务必让最硬的指节打在他的侧脸。她的手指都撞得酸麻,他的脸势必也要青一块。
然而谢临渊没有嘶声,也没有愤怒。
他只愣了一瞬,握住她发麻的手,立刻将她牢牢抱在怀里。他手臂环住她脊背,胸膛抵在她肩膀。谢临渊用身体密不透风地圈住她,从头到脚。
他鼻尖埋进她颈侧,深深地呼吸着。
这个姿势完全暴露了他所有弱点,让郁卿既有脚踹他,又有手扇他耳光,若能摸到一把刀,还能捅在他心口上。
郁卿刚要这么做,谢临渊忽然闷声道:“别动!”
“……就抱一下。”他微微收紧手臂。
第58章 半夜翻窗?
谢临渊衣衫冷似冰, 脸颊更冷得像一层薄铁,贴在郁卿温热肌肤上,惹得她一激灵。
“冷。”郁卿推他。
从午后到傍晚, 谢临渊都浑身煞气,站在帛肆里, 客人们根本不敢靠近,走到铺口就拐弯了。
朔州以北天寒地冻, 多有将士冻掉手指耳朵。他连大氅都没披, 前堂火盆早就熄灭,他也不点。
郁卿心想, 她真应该天亮再出来, 狗皇帝就能从里到外凉透了。
她想得正开心,谢临渊忽然扯开她暖融融的兔绒围领,冰冷的鼻尖埋进去。
郁卿浑身起鸡皮疙瘩:“走开!走——凭什么给你抱!”
谢临渊闷闷笑了好几声,气息吹动她颈窝旁的发丝,很痒。
她抽出手去挠, 差一点够到时, 先有一根手指拨开了。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 同样毫无温度, 如刀尖在皮肤上比划着。
郁卿又是一激灵。
谢临渊拢了拢手臂,连蹭带笑,丝毫不顾郁卿愈加愤怒的眼神。
“还不快放开我!”
郁卿拳打脚踢, 怼在他坚硬的胸膛和腿上咚咚响。
谢临渊似乎也恼了,握着她的腿根往上一撑,凌空抱她起来。
她双脚离地,双手慌乱,举足无措, 下意识攥紧他肩头的衣衫,视他为救命稻草。
两人视线平齐。
谢临渊好整以暇欣赏着,她眼中一瞬恍惚呆滞,转眼又更加恼怒。
郁卿抬手给他一巴掌。
啪。
清脆的声音。
“笑够了吗?”她瞪着他。
谢临渊闭了闭眼,转回头挑眉道:“你就这点力气?”
一瞬间,郁卿肝都气炸了,猛烈挣扎,双手不停扯拽他后背的衣领:“你这个狗贼!恬不知耻!厚颜无耻!不知羞耻!放开我!”
谢临渊笑得发抖,不顾她的反抗,继续贴在她耳畔厮磨。一手抱着她,还伸出另一只手拭去她唇角脸颊的血迹。
“不放。”他一字一顿道。
长街市户皆静闭。
牧放云来此时,见帛肆铺门虚虚掩着,门却未上闩。
里面传来闷闷的呼救声:“……放开我!”
一把推开门,只见郁卿鬓发散乱,泪眼汪汪,被一个身型高大的玄衣男子困在怀里,抵在柜前,肆意欺负着。
“光天化日,干什么!”
拳风应声冲上来!
牧放云使了八成力道,被那人反手卸开冲拳,卡住他小臂。
牧放云微怔。
堂中昏暗,如豆烛光,只照亮他冰冷凛然的黑眸侧来。
牧放云换只手欲拽他:“放开她!听见没有!”
郁卿那句“放开我”还没说完,被谢临渊拦腰举起,放在高高的前柜上坐着。
下一刻他扭转牧放云的手,骨节错响声噼啪。
牧放云咬牙切齿,错身掰回脱臼手腕,冲上去拳拳往痛处招呼。他自小在军营里长大,在平州城中也没少打过架,不论三教九流,还是官贵子弟,谁不知他平州霸王的称号。
一切来得太快,两人转瞬打在一起。
不出三息,牧放云的拳头还没碰着谢临渊,就被他拽起前襟,猛地甩到墙上!
咣一声响,墙边椅子震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