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担当不起皇后的职责。就算她要跑路,也不想先答应下来。那和孟太后没区别,用虚假的“为你赎罪”骗着他。
这事一定要尽早问清楚。
郁卿狐疑地盯着谢临渊:“那陛下教我帝后祭天礼节,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临渊起身走来她身边,抽走她手中纸道:“你少自作多情,朕不过想让你长长见识,就你能在太元殿后睡三天,还堪做皇后?”
郁卿深以为然:“这些天陛下也看见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如果陛下疏远裴家人,迟迟不大婚,是为了等我的话——”
谢临渊冷笑打断:“朕何曾等过你,你少胡言乱语。朕不日就要将裴氏女迎入宫。”
郁卿张了张嘴:“我不知道……”
谢临渊似是要堵她话般,语速极快:“朕何须告知你?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知道?”
郁卿不耐地瞪他:“陛下还是少说气话了!你都让我去太元殿睡大觉——”
“朕何曾说过气话?”谢临渊别过脸去,眉头拧成一个结,“柳承德,你到底传没传裴左丞!下个月初八朕要迎裴氏女入宫!”
柳承德倒吸一口凉气,走过来小声对郁卿说:“夫人先服个软吧,陛下为夫人做了许……”
他话未说完,立刻被听力敏锐的谢临渊打断。
“还不快去!”
柳承德只得立刻去。
谢临渊又抽出一张新纸,丢在郁卿案前:“还不快记,下月初八朕要迎裴氏女入中宫!”
郁卿瞥了眼他,呼出心口憋着的气,也不想管了。
她不是刚进宫,不会被谢临渊两三句气话吓到,她清楚谢临渊对她有感情,不论是爱是恨还是掌控欲。
但婚姻大事不能冲动决定。
可她哪有立场管。她无法给他任何承诺,或许他大婚有了新人,就能慢慢移情别恋了。
两人就这样对峙,片刻后,郁卿俯身,一笔一划写着。
谢临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愈发恼恨。
郁卿写到“上谕下月初八迎”,正想着这个时代的“裴”字怎么写,被谢临渊一把抽出纸丢掉。
“出去。”他声音极轻,仿佛再也不想和她说话了。
郁卿皱着眉离开议政殿。
殿门关上后,里面传来抽剑声。
过了很久,内侍搬进去一张新的紫檀木案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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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卿瞧着天色,准备回承香殿,可走出两步,就被御前侍卫拦住:“陛下亲谕,尚宫得跟着陛下一道,才能离开议政殿。”
“他都把我赶出来了!”郁卿说。
御前侍卫行礼:“请尚宫见谅,陛下亲谕。”
郁卿只好坐在议政殿的背风处,抱着双臂。
不到夏日,傍晚还是有点凉。
今日还是阴天,郁卿坐了许久,迷迷糊糊睡着后,风向变了,吹着了她。
郁卿忽然打了喷嚏。
她睁开眼,吓了一大跳。
谢临渊站在她面前,指节攥得发白,正冷冷俯视着她。
郁卿摸着树起身,忽然被谢临渊一把握住双腕,往议政殿里拖:“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说不,朕就当着全天下人失信践诺,撕了立后诏书。你快说!”
“陛下!”郁卿进了殿,猛地甩开他,“你够了!”
谢临渊怒火浸透了浓黑的眼:“你有什么资格和朕这样说话?你不过就是被朕临幸过罢了,你以为你是谁?”
郁卿从前一定会被吓到,如今却怔怔瞧他这般模样,一时竟不气了,沉默地听着。
她的无动于衷更加激怒了谢临渊。
“你值得么?”他一把将她按在墙上,逼近了道,“朕是要给你皇后之位,怎么了?你不稀罕,朕还得事事都依着你?”
他双眉紧蹙,眼眶通红,下颌线条更加紧绷,容颜美得太锋利,似鲜血淋漓的刀刃直逼人心口。
“可你就偏要反复践踏朕的真心,看朕一次又一次发疯,变成一个笑话,好让你心满意足?朕就非要一遍遍求你答应才行吗?你到底要怎样!”
郁卿靠在墙上,安静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看他又愤怒又痛苦,在怨恨的泥沼中挣扎,望向她的目光带着隐隐的渴求。
她终于明白谢临渊为何总是这样愤怒。
因为他求而不得。
人失恋是会这样,大骂对方,怨恨对方的所有无情,不断贬低对方,以证明对方不值得自己付出。
当年她被林渊抛弃时,也痛苦过,恨过怨过,在江都的河堤边,扔掉了他亲手为她做的木簪。
可笑的是,他与她当年心中所想,都是一模一样。
——难道看她失魂落魄狼狈,变成笑话,他就能心满意足吗?
郁卿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如果年少的她知道谢临渊也有失恋的一天,她会满意吗?
可能不会吧,她只会觉得无趣。
若不然,她当年也不会直接放弃报复林渊。
但时间太久,她也不确定了。
回忆的碎片缓缓苏醒,她忽然想起焚毁小院时,心中所想。
她那时想:何必呢?
那时林渊抛弃了她。
于是她也回复谢临渊:“何必呢?你不该问我。”
谢临渊笑得讽刺:“那你说朕该问谁!”
“你该去问问七年前的林渊。”郁卿轻飘飘道,“你俩先吵一架去吧。”
她神情淡漠,如同避尘堂中永远不笑也不怨的琉璃观音像。
谢临渊脸色惨白,不依不挠地攥紧郁卿,将她往自己怀里箍。他不信这么多日相处,他们吵了多少次架,亲吻过无数遍,做尽男女间所有亲密的事。难道只有他越来越渴望靠近她,越来越想和她肌肤相贴。难道她就没有一点点的感觉,哪怕是恨他强占她也好。
“那不还是我吗,七年前的林渊不就是我吗!”谢临渊含恨望着她,制住她的腰身,要立刻将她据为己有。
郁卿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愤怒,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你少装!虽然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但林渊会亲手给我梳三个月的头发,林渊不会拿剑指着我!或许林渊曾真的存在吧。但你把我送给建宁王,一心成为谢临渊时,他就彻底消失了!是你吞掉了我年少的爱人,还想假扮成他的模样接近我!”
谢临渊咬着牙,闭着眼,手臂撑在墙上,依然将她固执地圈在身前。
许久后,终于还是低声道:“若朕早知道,你不是建宁王的细作。”
可此时说这话又有什么用?悔恨是最无用的,谢临渊向来不屑。
但他还是说了下去,这一刻,得到郁卿的渴望突破了他可笑的自尊。
“这些年,朕一直在后悔,将你送到他手里。朕推翻全盘谋划,发兵建宁王府,只是忍受不了他能与你一起。”谢临渊眼眶发红,望着她的目光也变得奢求,恼恨到了极点,“这样够了么?”
郁卿讶异地望着他,久久无言。
谢临渊如此孤傲的人,竟也会说出这种话来?
随即她叹了口气:“够了,我原谅你了。”
谢临渊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
紧接着,郁卿平淡的声音传来耳畔:
“只是太迟了。”
第51章 我已经掌控你了
从墙边到天子案牍。
叠累的奏折堆坍塌, 辟雍砚翻落,松烟墨流淌了满地,洇上郁卿散在金阶上的心衣。
越是不甘, 越要强求。谢临渊丝毫不顾及自己,用尽一切, 让她在反抗之前,就迅速陷入混乱沉迷。他拖着她共沉沦入滔天怒潮。又在令人窒息, 暗无天日的深渊中, 一霎迸射出无比绚烂的花火。
郁卿横在议政殿天子案牍,失神地望着穹顶藻井。一条怒目金龙盘踞其上, 气势磅礴, 像汹涌的漩涡,将她的魂魄也吸进去。
耳畔响起他痛苦而低哑的气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唤我渊郎。”
她眼瞳颤动,极力夺回了思绪, 在波涛中扬身, 狠狠锚定了红潮中起伏的锁骨, 她刻下尖锐的痕迹, 一路攀爬蔓延向上。越靠近山岭,谢临渊屏息的时间越长,换气的声音就越压抑, 直到山尖被咬住。他似感受到了溃败的迹象,立刻退开,将她的天地倒转,誓不罢休。
沉舟翻船,金阶如水, 郁卿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小舟竭力抵岸,却被一次又一次窒入海中。
“唤我渊郎。”他重复。
郁卿咬着牙,冲颅的颤栗化作泪水,缀在案牍边雕刻的花瓣,如朝露,如流萤,来不及消散。潮水暂时褪去时,她趴在岸上大口喘息,翻过身去在他腰间狠狠拧了一把,转瞬又堕入翻腾孽海。
她身下明堂奏疏脏污,紫檀案濡湿,五龙玉玺滚落。龙首裂开一道缝隙,金穂搭在她低垂的凝白指尖。
谢临渊的墨发冰凉,拂过她红透的眼角。
“唤我渊郎。”
一滴泪,顺着睫根溢出,坠没鬓边。
郁卿持续在他肩背上留下尖锐的抓痕。她红唇颤抖,并未张开,换来破浪的长风连续冲撞她最致命的要害。
案牍在风击下狂响不止。
暴风雨混入她垂死的哭吟。
郁卿一败涂地,彻底屈服在澎湃汹涌的浪涛中,嚅嗫着满足他的索求。
“渊郎。”她涕泪交加,认输道,“渊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