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恬不知耻,一直在她发顶笑个不停。
郁卿只烦他本性太恶劣,冲动之下,直接给了他一拳。
“……”
被打后,二人突然都沉默了。
谢临渊抱着郁卿往前走。他身高腿长,步履也极快,一会儿就看见远处夜宴的灯火。
郁卿拍了一把他肩头,催促道:“先放我下来,来人了。”
谢临渊不理会,郁卿扬起眼,他面容波澜不惊,下颌线微微紧绷。眼看着夹道禁卫抬起头,她慌得挣扎了好几下。
“脑袋转过去。”谢临渊冷声命令。
郁卿咬牙,只得将脸扭过,埋进他怀里,鼻尖抵在他绣金龙锦衣上,他身上干燥幽深的香气,混合着麝香与血味,不断入侵郁卿的呼吸。可恨的是,她竟无比熟悉谢临渊的气息。年少时的回忆早就模糊不清,嗅觉却在不经意间悄悄提醒。
禁卫们瞧见天子散冠垂发,龙袍发皱,怀中抱着一个宜春下院的婢子,皆心中惊骇万分,迅速垂下头行礼。
待天子走近,借着宫灯明火,众人瞧见他衣上手上的血迹,纷纷慌张地问起是否有刺客。禁军们迅速去清查千步廊前后园林,护送天子,内侍们也一路急奔传召御医。
远处夜宴的王公勋贵们远远瞧见,想上前觐见,却被天子派来的内侍拦下。他们再打眼远眺,发现天子怀中竟抱着一个素衣婢子,顿时明白了十分,各怀心思地散了。
谢临渊从千步廊一路来到就近的延恩殿内,身前身后拥了一群人。
郁卿一路把他怀里当地缝,羞耻到恨不得深深钻进去,一刻也不太敢转过头来,生怕别人看见她的脸。
谢临渊进了殿才将郁卿放下。柳承德带着御医同时赶来,打眼一看二人,也说不好究竟发生了何事,便也不开口。
一片沉默中,只有御医和宫人们进进出出。
郁卿垂着脑袋坐在案前,时不时抬头瞟一眼给天子伤口上药的御医,视线却和谢临渊对上。
他坐在对面,毫不避讳地一直盯着她,似笑非笑。
众人都在,郁卿更不敢抬头了。
-
谢临渊亲笔写好诏书,很快又离开了。柳承德说陛下还有政务尚未处理,他来送郁卿回承香殿。
一路上,柳承德不断道着恭喜话,郁卿听得不痛快,也不好解释。
“还好夫人回来了,若不然这日子真是翻天了。一开始陛下就往东苑跑,后来将议政之处都搬去了东苑丽正阁,就和宜春苑隔了一道墙,还能在二楼瞧见里头呢!”柳承德笑道,“这来往觐见的大人们,都问咱家,为何搬到此处,咱家也不好说。”
郁卿抿唇不言,心中毫无触动,又不是她让他搬的。
柳承德看她油盐不进的模样,叹道:“今日夫人也瞧见陛下模样了,咱家只劝一句,陛下有天子之威,夫人还要理解,认个错而已,何苦再互相折磨。”
他说了一堆,郁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不停点着头,
又回到承香殿,还是雪英来服侍她更衣,安慰她受苦了。
郁卿没觉得有多苦,不过是打扫比较劳累罢了。想到司娘子,以及那次被带出宫的经历,还有些遗憾。
沐浴换上干净的寝衣,郁卿躺在床上,倒头就睡。
……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有数道人声说话,隔着床帐,脚步声渐近。
郁卿困得睁不开眼,有些口渴,带着懒懒的鼻音轻唤道:“雪英,我想喝水。”
脚步声停顿片刻,转去了桌前,水流击打在瓷杯中,叮咚作响,清脆悦耳。
床帘被挑开,郁卿揉着眼睛爬起来,顺手接过茶杯,含糊道:“谢谢……”
她捧着杯正咕嘟,忽然听见对方低沉地笑了一声。
郁卿顿时一个激灵呛到,捂着嘴猛咳。她瞪大眼扭头看去,只见谢临渊一身素色寝衣,站在床头,手背还扶着床帐,嫌弃地俯视着她。
而雪英和众内侍们正齐齐垂首,隔着玉兰花屏风,在殿门外等候传唤。
谢临渊回身让他们退下,一把抢过郁卿手中茶杯,放到桌上,也要躺进床帐中。
郁卿边咳边往里爬,裹着锦被缩到角落里,半响后才缓过劲来。
她从被子里探出涨红的脸,抹了把眼角的湿泪,瞪向谢临渊:“你吓死我了。”
层层床幔落下,淡淡的烛光也透不进来,只映得帘上花鸟影动。幽暗的十丈内,两人呼吸挨在一起。
谢临渊已经闭目,躺在郁卿刚刚躺过之处,平声道:“睡觉。”
郁卿心中郁结,也没办法赶他走,只好堆起身侧锦被,聚成一条被山,隔开谢临渊和她。
谢临渊冷笑:“你真以为朕要临幸你?”
“请陛下自重。”
谢临渊淡淡道:“你姿色平平,骨瘦如柴,顶着一头枯草杂毛,整日上蹿下跳,一派村妇作派,还敢胡思乱想,真是痴人说梦。”
郁卿胸中掀起惊涛骇浪,顿时气得睡意全无。
后面几个她认了。她的确没有大家闺秀名门贵女端庄得体,她也不太丰满。
但姿色平平?
郁卿挪动身子,探过头,凑近一些,指着自己的脸质问道:“你眼疾未愈?”
谢临渊抬起长睫,飞速瞥了一眼。
她双颊嫣红,清凌凌的眼眸潮湿,朱唇微翘,像稚鸟的嫩喙。黑发垂落在锦被上,比绸缎更润泽,在夜里也浮动幽幽光亮。
她靠近时,带起一股柔软的馨香,而那日清晨他醒来时,怀中软得不可思议,换朝服前,衣襟上都是她的气息。
郁卿看他故意气完自己,就装睡不说话,更加恼恨。
她躺在床上抱着被子,怎么想都憋屈,爬起来伸手要打他一下,谢临渊忽然睁眼甩开她挥来的手。
“天子龙体是你能碰的么。”他蹙眉冷声警告,“朕最后说一遍,睡觉!”
郁卿冷汗直冒,惊觉自己打他越来越顺手,立刻躺了回去。
从此刻起必须改掉这个习惯,否则终会酿成大祸。
但转念一想,不就说他一句眼疾未愈么,竟气得他脖子都红了。应该生气的是她,嫌弃她怎么不快点赶她出宫呢?
郁卿心里烦闷,背过身堆起被山界线,不理这个狗皇帝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临渊睁开眼。
幽静温暖的帐中,暗香浮动,郁卿抱着一团被子,缩在角落里正酣睡。
他微微起身,拽着锦被角,将她连人带被拖到自己怀里。
-
薛廷逸官复原职的消息,很快被内侍通报给了郁卿。她坐在承香殿中,望着盖了玉玺的诏书,总算松了口气。
过段时间,等谢临渊心情更好一点了,她再试探一下,看能否去见易听雪,商量和离。
郁卿再也不报一丝幻想,谢临渊绝无可能放过她,或许他自己都想不清楚对她是爱是恨,还是单纯执念。
她无法想象一辈子被囚在宫中,与谢临渊这种狡诈恶劣的人共度余生,时时刻刻担心被他作弄威胁。若她现在跑,谢临渊定会拿易听雪开刀。她得让谢临渊明白,自己和薛郎的感情破裂了,然后再跑。
教书的女官又来催促她习字念书。郁卿早就忘光之前所学,再学一遍,仍是抓耳挠腮,索性糊弄两下了事,就跑去给布偶缝衣服玩。她在教坊见了许多舞姬的漂亮衣裳,想缝给自己的布偶穿。
时间长了,女官也拿她没办法,只得任她一日日敷衍。
过了几日,谢临渊来承香殿,与她吃完晚膳,便坐在一旁看她写功课。
他盯了一会儿,郁卿浑身冒冷汗,咬着笔总写错。
谢临渊冷哼一声,叫雪英拿郁卿前几日的功课来,仔细翻看过后,对郁卿道:“伸手。”
郁卿不懂他要做什么,便伸出手。
紧接着,掌心被笔杆狠狠抽了一下,郁卿痛叫一声,手缩到胸前,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旁侧一众宫人见此,皆眼观鼻鼻观心,垂首当没看见。
谢临渊眉头紧蹙,一动不动盯着她。烛火映照下,他漆黑的眸色凝重,隐约透着烦躁。
郁卿抱着手,又气又憋屈,虽知道谢临渊为何打她,但这些读起来就头昏脑涨的书,都是他逼她学的,她学不好还要当众打她,她早晚有天要跑,以后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谢临渊冷声道:“以后还敢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郁卿摇摇头,抹了把眼泪。
晚上两人因为这事又闹了别扭,承香殿里人人自危。第二日天不亮,谢临渊便起身去前殿。内侍们已经习惯天子不在内殿更衣,捧着十二章衮服恭候。
柳承德为天子整理玉带,偷偷看了他脸色,低声劝道:“夫人秉性天真,非是有意敷衍,请陛下息怒……”
谢临渊理了理袖口,淡淡道:“朕能拔奴隶做将军,也能立舞姬为后,但若她还这般散漫,只堪作修仪。”
柳承德听出他语中意,只道是夫人的福气。心里却想,陛下也太难为人了,夫人寒门出身,眼界处事难比高门贵女。识大体才得担大任,皇后要母仪天下,面见命妇,主持中宫,哪是简单的。李贵妃倒是不错的人选,但裴氏女早有立后诏书在手,如今只等大婚。
或许对薛夫人来说,五品修仪才是最合适的位置。
第41章 鸟哨
清明寒食前后, 满城飞絮。
易听雪再次来到诏狱中,已是十日后。
狱中谒者看见她手中黄铜令节,立刻开门相迎, 将她引去一间牢笼前,便立刻离开。
昏暗的牢中, 唯剩二人。
素色囚服男子虚弱地倚坐墙边,他双手曾执笔, 如今却布满狰狞血痂, 颊边沾了几缕湿发,却无损他清峻容貌。
谁曾想, 当朝权臣平恩侯卢颂安, 在一夕之间,就沦为阶下囚。
平恩侯睁开眼,对上大理寺丞易听雪垂落的视线。
数十日前,他曾朱衣金履,如此淡淡俯视着满身狼狈的易听雪。而今两人身份倒转, 换她来俯视他。
“你对她做了什么。”易听雪攥紧手中刑鞭, “少卿同我说你受夹骨之刑, 仍不招供。平日见惯你曲意奉承, 如今怎又宁折不弯了。”
平恩侯无力地笑了下:“薛郎亲审,我岂敢不招。”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