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卿吸了吸鼻子,笑道:“什么样的鼠,这样的么?”
她缩成一团,用手在脑袋上比了两只耳朵,发出吱吱吱的声音,在床上乱蹭。
林渊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想象她是什么蠢样。
郁卿也忽然想起他失明,放下鼠耳朵,捏捏他的手:“老鼠来啃你。”
“……幼稚。”他反手打掉。
“又来啃你。”
“够了!放手。”
“继续啃。”
那天晚上她一直和他说话,只是不想让他睡着,听说重伤的人一睡,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可若他已经睡着了呢?
一股难言的疲惫和无力涌上心头。
郁卿坐在椅子上,淡淡道:“你这种人,也会有死的一天么?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死呢。”
她垂着脑袋,恍惚间看到谢临渊坐起身,对她说:“这么想咒朕死?”
可再次抬起头,床上的身影静默。
周遭一片死寂,连烛火也不曾摇动。
烛影扑在她眼上,郁卿捂住脸,忽然道:“谢临渊,我恨你。”
她说完之后,沉默了许久,身体从椅子缓缓滑下来,最后蹲在地上。
“但我受够了,受够了天天恨你。”她闷闷道,“我就当你死过一次了,若你这次能醒来,就算作下辈子,所有恩怨一笔勾销。我说话算话,下辈子我和你重头来过,做平凡夫妻。”
“若你醒不来,那就算了吧。”
张御医进来换针时,瞧见郁卿缩成一团蹲在地上,赶忙叫人把她拉起来。
郁卿坐回椅子上,神色如常,只是目光有些疲惫。
一直到下午,谢临渊都没有醒来的迹象,郁卿撑着头等到夜里,没有心情吃饭,只喝过一点水。太医署换了一个御医来施针。他劝郁卿先去睡觉,郁卿不肯去。没了谢临渊,谁也无法阻止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她就坐在这个椅子上等着,渐渐地,也睡着了。
到了半夜,她恍惚间好像在做梦,谢临渊终于醒来了,阴恻恻盯着她,厉声质问她怎么在这里,命人将她拉出去。
众侍走进帐中,要将她带走。郁卿自然不能让他如愿以偿,拔出腰间的短刃抵在脖颈上,顿时吓得所有人都不敢上前。
谢临渊更是气得额前青筋直跳:“朕给你这柄匕首,是让你做这种事?”
郁卿说:“我不去什么蓬莱东山,要成仙你自己去!”
谢临渊靠在床头,闭了闭眼:“你不要儿戏!”
郁卿正色道:“若你死了,我走出这间大殿,就会被你的拥趸们拖出去泄愤,追杀到天涯海角!你不想让我死,就只能活下去!”
谢临渊只觉心脏都要被气得跳到嗓子眼,摆手让所有人都下去。他一直盯着郁卿,目光好似要将她烧穿。
“你看什么。”郁卿放下短刃。
谢临渊要开口,却剧烈地咳嗽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气潮红。
他微微偏过视线,声音低得微不可闻道:“留下等死吗。”
“是不想让你死吧……”郁卿怔怔的,实话实说。
谢临渊闭眼,沉默不语。他低垂的长睫微颤,似在想着什么。片刻后忽然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冷嗤。
“这时候又不选牧放云了,真是薄情寡义,朝三暮四。”
郁卿听着就来气,若不是谢临渊替她顶罪,这事情能弄到他与牧放云两败俱伤的地步?但他如今尚在病中,她也说不出责备的话来。倘使他没受致死伤,她可能会骂他到狗血淋头。
她叹道:“你乱比什么。你和他在我心里是两种人。”
谢临渊忽然侧过头,眼角眉梢都浸满怒火,语气尖锐:“他能给你最逍遥快乐的日子,你眷念不已根本舍不得看他死。但和朕在一起只有怨恨屈辱可言,你恨不得他刺杀成功朕死透了才好。那你如今还惺惺作态待在甘露殿里?滚出去!”
郁卿并没有被他一番激烈的言语吓跑,只是撑着下巴,幽幽道:“你也明白啊。所以从今往后,你得让我们俩多过一些快乐日子,比我和牧放云多很多。否则我真会后悔他没把你杀了。”
谢临渊怒意瞬间凝固,一动不动。如同冰冻。
郁卿向他眨眨眼。
他像触电般迅速分开交织的视线,面色转瞬恢复平静如水。但呼吸却深深浅浅,带动胸膛起伏,怎么控制也不肯均匀。他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攥住,锦衾下传来细弱的布料声。
郁卿想知道他能忍多久不说话,他贯会找茬胡搅蛮缠吓别人的。
就这么一直等着,她却先等不住了,起身向前一步。
谢临渊立刻紧绷道:“你做什么?”
郁卿含笑看着他:“我坐得腰酸腿疼,放松一下四肢。”
她开始扭动脖子转转腰,甩甩手臂踢踢腿,缓解从早到晚的紧绷。
在谢临渊诡异、狐疑、混乱、荒唐的注视中。
他似乎是死前产生了幻觉,以为郁卿是假的,所以要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看着她,把每一处细节都刻在脑海中。
忽然,他再次移开视线,低声道:“你脸上沾了脏污。”
郁卿以为他又在故意惹她生气,抬手一抹,居然真有黑印。
她赶忙凑到水盆前一看,发现早上的妆花了,黑印与红痕一条条,一道道,从眼下滑落到唇角腮边。
这痕迹不像她用手捂的,也不像衣衫蹭的。
“……”
但是,她方才就是顶着这张脸和谢临渊吵架吗?
郁卿尴尬不已,赶快沾水拿帕巾抹干净。收拾好以后,她看见谢临渊闭着眼,静静靠在床上不动。郁卿心脏一跳,赶忙凑过去道:“你醒醒,你别死。”
谢临渊皱眉,似是厌烦她叽叽喳喳的噪音,片刻后无奈道:“现在出去,带着龙纹剑去问大理寺卿要牧放云,然后和他远走高飞,过你们的逍遥日子,不会有人动你二人性命。”
……实在是太气人了!
郁卿捂着心口,恨不得给他一拳,他非要故意惹她生气吗?
他难道还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就算没有牧峙和落水,她和牧放云也不会在一起。那完全是两种感情。晚霞再绚烂却依旧是浮云,太阳落下后就散了。树根深埋地底,却能熬过无数个黑夜,风吹不动霜打不死,就算树被砍了,来年春日也能支撑新芽再生。她会因为快乐而和一个人交好,却不会仅仅因快乐而定终生。
郁卿心里憋得难受,到底该怎么让谢临渊这个认死理的倔狗闭嘴?
她看着他半响,忽然伸出手,捏着他的下颌,强硬地掰过他的脸,在他惊怒交加,不可思议的神情中,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放肆!”谢临渊立刻甩开她手,“天子龙体是你能随意触碰的?”
郁卿脸上火辣辣地烧,耳朵也发烫。强吻别人这种事,她也是第一次做。从前谢临渊做得挺熟练,做完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她应该学学他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自信。
谢临渊似是完全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郁卿强吻。更是怒得面红耳赤,脖颈通红,潮红甚至蔓延进了领口胸前的皮肤,让他苍白冰冷的身躯顿时有了血气。
二人都不说话了。周遭静得落针可闻。郁卿盯着幽幽烛火,忽然觉得帐中的苦药味也不那么刺鼻了。
这样应该就足够了,她压下心头的颤动,谢临渊应该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不好解释的。毕竟他以前做过那么多伤害她的事,要她怎厚着脸皮亲口说出愿意重头再来,和他一起呢?
郁卿抿着嘴唇,收回手,抠着腰间的绦带。她缓缓起身,准备坐回去,或者出去要点东西吃,到现在她才发觉出自己饿得有点发晕。
然而她刚刚一扬腰,立刻被谢临渊按住脖颈带回来。郁卿慌忙扶住床栏稳住身形,惊扰一帘轻纱晃动。
谢临渊重重咬在她双唇上,像一个鲜明的烙印,又像对她不敬的惩罚。郁卿吃痛地嗯了一声,他的手就慢慢扶上她的脸颊,最后吻变得轻柔,又逐渐分开一点,替代他唇齿抚摸她双唇的,是他的手。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唇上红肿的咬印,仔细注视着,观看他留下的痕迹。谢临渊眼帘逐渐掀起,墨黑的眼眸映着她的唇尖,缓缓上挑,到鼻尖,再到眼睫,最后和她茶色的眼眸对上。
郁卿的耳根烫麻,思绪停滞。
“想回来和我一起?”谢临渊的嗓音迷糊不清,像一缕烟萦绕在耳畔,“……我同意了么!”
郁卿仰头想后撤,却被狠狠勾着脖颈拽回来,她重心不稳差点跌在他身上,顾及他的伤势,迅速抬手撑在他肩后的床栏上。
谢临渊的面容贴得极近,像刀锋逼近她的脸,几乎让她不敢直视。
郁卿闭着眼,听见他在耳畔冷笑道:“郁卿,你没得选了!你还敢回来……你怎么还敢回来?!你敢回来就得被朕永远锁在身边,一刻也休想离开,这辈子也别想再见牧放云一眼!你就只能日日夜夜待在这甘露殿里恨朕,恨到死也要和朕葬在同一个棺材里,下辈子也休想独善其身!郁卿……你可会后悔?会后悔么?后悔也没用!朕给你机会你偏不要,晚了!”
郁卿:“……”
这辈子谢临渊就这样了,能怎么办。
第83章 你必须嫁给朕
幽微的烛火烧到天明, 但帐内依旧很暗。
“郁娘子,辰时了。”
郁卿猛地惊醒,脊背酸痛。她坐在龙床边的椅子上, 半个身体都爬伏在床边他身侧,掌心向手下握着谢临渊的手, 手指和他的交缠在一起。
身后传来张御医的声音:“陛下要换针了。”
郁卿赶忙起身。昨夜她好像做了一场梦,梦见谢临渊醒了, 叫她去擦脸上的残妆, 和她不知怎么地咬到一起去了,最后还威胁她要永远留在甘露殿, 又一直控制不住地亲她, 郁卿担心他伤势,勒令他躺回去,强行拉着他说话到不知何时,后面就忘了。
而今谢临渊依然静静躺在那里,脸色苍白, 与昨日初见并无差别。
她心中一紧, 出声唤他:“谢临渊你——”
“嘘……陛下性命垂危, 郁娘子语莫高声。”张御医瞥一眼她, 忧心道,“你日夜不食不睡,气耗神损, 快快出去歇息。”
郁卿赶忙闭嘴。
她怔怔望着张御医抽出金针,与其余几位太医施针换药。她坐在此处也只会挡路,于是走出重重帐帘。
朝阳在纱帐上投落火红的虚影,郁卿捂着酸涩的眼睛,只觉一阵眩晕。
她扶着桌边, 脑袋半垂,胃里像缀着冰袋,忽然干呕起来。
宫婢上前扶她坐下,给她顺气递水:“郁娘子若不喝点粥?”
郁卿缓缓抬起头,接过温热的茶水,喉咙到心口像被一只手掐紧,说不出一个字。一时也想不起昨夜是梦醒,还是梦中,今朝又是否仍在梦里。
宫婢瞧了她一眼,问:“郁娘子何时咬到嘴唇啦?都咬破了。我给娘子拿点药来涂。”
“嗯?”郁卿愣了愣。
她伸手摸摸上唇,果然有些肿痛,她叫宫婢拿来镜子,对镜一照。
那上唇的咬痕绝不是她的,她才没有咬嘴唇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