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冷笑,“林夫人觉得我是什么意思?你明知我二弟妹和李夫人私交甚好,你何不找她给你保媒?”
这话无疑是捅破了窗户纸。
魏氏和桓国公夫人交好,谢家上下都知道三姑娘谢舜宁日后要嫁进李家。这好端端的李世子突然得了怪病,亲事的事横生波折不说,竟然还有人腆着脸想让谢家做保媒人,换谁谁不膈应?
赵氏却理直气壮,“表姐远在临安,远水解不了近火,大表嫂做保媒人也是一样的,我不嫌弃。”
陆氏都快气笑了。
大顾氏也是怒极反笑,“赵姐姐这份心性,还真是难得,莫说是汉阳临安,便是放眼京中也是难寻。难怪之前有人说赵家有女抵十儿,单凭赵姐姐一人,别的不说,光是脸皮确实能抵得上十人。”
“媖表妹,你说话怎地如此难听?”
“赵姐姐做得出来,原来还怕人说。我说的都是事实,若是难听,那也是赵姐姐你做得难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氏明白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如愿。她“呼”地一下子站起来,色厉内荏地看她们。
“这点小事你们都不帮忙,看来是不念及过去的情分了。仪儿,我们走!”
林有仪从林重影身边经过时,还是那副得意而挑衅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们今日这么对我,以后不要哭着喊着来求我。
林重影思量着桓国公府的事,总觉得有几分古怪,应该是有一双幕后之手,精心策划这一切,再将林有仪推出来。
而那双手的主人,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谁。
但谢舜宁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
一家人告辞时,谢玄还没回来。
谢及很是依依不舍,小大人般交待林重影记得来找他玩。
林重影笑着应下,与他拉了勾。
回程的途中,林同州与母女俩分开。今日百官休沐,他要趁着时机去拜访以后的同僚们,提前打好关系。
因着天色还早,大顾氏决定好好逛一逛。
东城的街市最是繁华,商铺鳞次栉比,规格档次皆是不俗。各种旗幡招子挂在外面,一眼望去,酒字布字香字应有尽有。
无论何时何地,人的智慧总会在既定的空间内最大程度的拓展,举凡是做生意,就少不了营销手段。
布料铺子的人披着最时兴的料子,站在门外招揽客人。酒楼的伙计也是绝,在外面摆了个摊子,炖着肉温着酒,酒肉的香气勾着每一个经过的行人。
往来的人络绎不绝,从衣着上便能分出三六九等来。达官贵人、小户人家、寻常百姓、还有路边的乞丐们。那些穿着上等绫罗绸缎的人,与那些破衣烂衫的人,明明存在于同一个空间内,甚至距离不到几步之遥,却是天壤之别。
“影儿,你看什么呢?”大顾氏正准备往一间金银楼里走,转头见林重影还在门口,暗道女儿再是聪慧通透,到底还是个孩子,难免会被眼前的昌盛繁荣所震撼到。“快些进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这时一个孩子突然撞过来,林重影扶住他时,他快速塞了什么东西给她。她心下一动,第一反应就是抓住他。他动作极其敏捷,如滑不溜手的泥鳅般很快脱身而去。
她想也未想,直接提着裙子去追,一直追到街尾,还是没追上。这副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跑了这么长一段路,险些喘不过气来。避到路边暂缓时,将手上的纸团拆开。
熟悉的干草气息,还有与上次那纸团中一模一样的字迹:快走!
这是米嬷嬷再一次给她的示警。
根儿极有眼色,始终不离她几步之远,并没有凑到跟前。她回望繁荣的长街,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脑子里乍现一道灵光,慢慢地沿着原路返回。
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着来往的行人。
忽然她视线顿住,看向路边的一个人。
确切的说,那是一个年纪很大的乞丐,从神态衣着与举止来看,是市井中最为常见的懒汉成乞的那种人。
那老丐戴着破旧的棉帽子,将手拢在袖子里盘着腿晒太阳。阳光照在“他”一身褴褛上,与周围的繁华喧嚣切割开来。“他”仿佛身边的一切毫不在意,或者说是已完全融入,闭着眼睛舒舒服服地打着盹儿。
再走近一些,她闻到了熟悉的干草气息。
她的影子挡往了老乞丐的阳光,如同一张网子罩住了“他”。“他”没有睁眼,像是还在继续做着自己的美梦。
“他”的面前,有一个破碗,破碗里空空如也,一个铜钱都没有。
“铛”
碎银扔进碗里的声音十分清脆,“他”依然没有醒。
她慢慢地蹲下,小声唤道:“嬷嬷。”
第71章 “大表哥,你想要吗?”……
这会儿的工夫, 太阳隐入云层,再现阴郁之气。阴晴转换间,仿佛时空与天地万物也跟着为之发生变化。
还有人。
原本还懒洋洋晒太阳打着盹儿的人, 因着阴阳的不同而不同。“他”慢慢掀开眼皮, 明明面容已改, 大半张脸都被花白的胡子遮掩着,仅是这一眼仿佛回到从前。
熟悉的眼神, 熟悉的感觉, 一股脑儿向林重影袭来。原主的记忆混着她自己的一切交错穿插着, 一桢桢地浮现。
“嬷嬷。”她喃喃着。
米嬷嬷见自己被识破, 叹了一口气。
“姑娘,你忘记奴婢说过的话吧?奴婢只愿你好好活着, 你为什么不听话?”
五味杂陈的情绪涌上心头, 林重影的鼻子都在发酸。她有很多话想话, 比如说你是谁?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最后这些她都没有问, 她问的是:“嬷嬷,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谁想害我?她们为什么要害我?”
来来往往的行人,间或有人往这边看来,皆因她们在一起的画面太过违和。眉目如画的绝色少女,似近山芙蓉般让人一眼入痴。风烛残年的老乞丐,像是被人随意丢弃的破布令人嫌弃。
这一老一少的冲击,强烈地撞击着所有人的视觉。
根儿有意挡着不少窥探的视线, 若遇到想上前的男子,她便狠狠地瞪过去。那些人见她个高且壮实,挥着拳头的样子颇有几分气势,犹豫着不敢靠近。
好半天, 林重影没有等到米嬷嬷的回答。
她的心不断地往下沉,一直沉到最底。她听谢玄说过,一日为暗人,终身不由己。米嬷嬷若是愿意告诉她,也不会用死遁的法子来摆脱身份。
那她换个问题好了。
“嬷嬷,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林家人吗?”
米嬷嬷一听这话,气质与眼神齐齐一变。
“姑娘,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虽然没有回答,但她反应告诉林重影,正如林昴所说,自己应该不是他的孩子。
“嬷嬷,我不是我父亲的孩子,对吗?”
“姑娘。”她眼睛四下张望着,呼吸跟着急促起来,“奴婢什么都不能说,你快离开朝安城,无论去哪里都行,越远越好。奴婢不求别的,只盼你能好好活着,哪怕是在谁的后院做个姨娘,也好过不明不白地死去。”
“嬷嬷,你就不能告诉我,是谁想害我吗?”林重影乞求地看着她,她分明知道所有的事,为什么不说?
林老夫人已经去世,难道还有人暗中监视她们吗?
“是我祖母吗?”
祖母两个字一出,米嬷嬷的瞳仁明显一缩。
林重影沉到底的心,慢慢地揪起来。她知道这就是答案,所以想害她的人还真是已故的林老夫人。
但为什么是离开朝安城就能活?
难道她身世的源头在这里?
“嬷嬷,你说话啊?”
米嬷嬷低下头去,不看她,“姑娘,你快走吧。”
“那你跟我走!”林重影去拉她,被她避开。
她抬起头来,目光坚决而悲苦,“奴婢是个死人,姑娘想带走一个死人吗?”
林重影看着她,突然很想哭。
从在这个世间睁开眼的那一瞬间起,她就是自己最为亲近的人。曾经以为一直会在一起的人,没想到竟是如此结果。
如果自己强行带走她,那就是置她于死地,她宁死也不会跟自己走。这一刻的僵持,残忍而坚决。
是生离,也是死别。
“姑娘,夫人来了。”根儿的声音如一道警钟,打破了林重影的执着。
林重影回头望去,入目所及的一切仿佛皆已远去,唯有焦急担忧的大顾氏,正不顾端庄形象地提着裙摆往这边跑来。
这世间的人和事,她已分不清哪样是真,哪样是假,抑或者所谓的穿越也不过是她死后的一场鬼梦。
“姑娘,快走吧。”米嬷嬷催她。
她回过神来,急切问道:“嬷嬷,我以后去哪里找你?”
“奴婢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影儿,影儿。”大顾氏的声音已近,她不能再停留,连忙整理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
大顾氏跑得急,神色间全是担心,看到她无事后,长长松了一口气,“我一转身没看到你,吓得我心里直突突。你怎么跑这来了?”
她满脸愧疚,道:“是我不好,让母亲担心了。”
“你刚才在和什么人说话?”
“一个……”她再看去时,米嬷嬷已经不见。“就是个乞丐,我瞧着可怜,给了她一些银钱,问了她几句。”
大顾氏提着的心总算是落到实处,依然还是有些余悸,“心善是好事,若有余力,舍些银钱也使得。但你要记住,人各有命,若不是实在有缘,千万莫要介入他人的因果宿命。”
林重影轻轻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母亲,谢谢您。”
“你这孩子,好好的道什么谢。”大顾氏拍拍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满眼的欣慰与喜欢。
这世间所有人相遇,不全都是恰逢其会,还有她们这样的人情往来。然而哪怕是人情往来,也有情在。
万般思绪从心间起,她一时竟不知是喜还是忧。喜的是母亲从一开始就接受她,待她也是极好。忧的是她一人死不足惜,生是一人,死也是一人之事,万不能牵连身边的人。
“母亲,谢谢您介入我的因果,让我远离原本的宿命。”
人各有命,她有她的命,米嬷嬷有米嬷嬷的命。她的命是什么,没有人能告诉她。但她知道自从被父母认下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已经完全发生改变。
“我说过,我们有缘。”大顾氏道:“我方才替你挑了几样,你等会看看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