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顾氏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衣服上,目光有些微妙。
她回过神来,扯了扯被划破的袖子。这一仔细看去,隐约发现不对之处。确实是撕扯产生的裂口,但口子最开的地方有一小段平整的切口,像是被利刃割破所至。
那些桌子椅子好端端的,哪里来的勾刺?
一个荒唐而可疑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现,她无语的同时,将衣服往旁边一搁,道:“大表哥衣裳多,不急着穿,我慢慢补便是。”
大顾氏闻言,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
*
近子时,夜深人静。
林重影不知为何突然醒来,一睁眼被飘来飘去的纱帐吓了一跳。这才发现窗户又是开着的,夜风直往屋子里灌。
她猫着身体溜到窗边,却并没有闻到熟悉的气味。
有些纳闷地往外看,顿时瞳孔一缩。
几乎没作任何犹豫,她悄悄出门。一路跟着那道佝偻的身影,直到停在荷砚的水边。她看着那人在水边站了很久,然后纵身跳下去。
“嬷……”
惊叫声被人阻止,男人的大手捂住她的嘴。
她闻到熟悉的气息,骇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男人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如丝如缕地往她耳朵里钻。
“是我。”
“……”
她当然是知道是他。
谢玄温热的气息又近,“你再看。”
“……”
她下意识往那边看,只见她以为自寻短见的人没有沉下去,反而是站中水中。好半天过去,那佝偻的身影一动不动。
足有一刻钟,那人终于从上岸,准备往回走。
而她的藏身之处,恰好是对方必经之地。因着出来得急,也因着一时没有顾得上,她穿的是就寝的白色中衣。
纵然夜色如晦,白色依然隐隐约约。
那人越来越近,混沌的视线中,面目十分模糊。但哪怕再是模糊,再是面目全非,对她而言却是最熟悉的人。
这般情形之下,她心中疑惑太多,自然是不想被那人看到。正思忖着对策,便感觉自己被人拉入怀中。
与此同时,她被男子宽大的披风兜头罩住,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完全包围。
第47章 “你不怕我见色起意?”……
一片漆黑的空间内, 感官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她听到心跳声,不止是自己的,还有另一个人的。
无边的寂静中, 她一动也不敢动, 男子的气息和体温侵蚀着她,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也跟着加快。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发麻, 心想着那人应该走远了吧?
又等了一会儿, 罩住她的男人不说话, 也没让她出来。她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 也不知道她戳到哪里, 明显感觉男人的身体瞬间僵硬。
谢玄身随心动, 疾速捉住那作乱的小手。
男人的大掌温暖干燥, 紧紧包裹着女子纤细的手。乍然的肌肤相近,两人皆是呼吸一乱。
“别动。”
这声音极低极沉,哪怕隔着披风,却仿佛是附在人的耳边轻喃。这轻喃透着亲昵,又似情人低语。
林重影闻言,不敢再动。她的手还在男人的掌握中,温度一点点升高,甚至还出了汗。
黑夜静如水, 万物隐隐约约。
池水在幽漆中越发诡异,一如谢玄此时的心境。
他低着眉,半垂着眸子,感受着掌心那烫人的柔软。活了二十二年, 哪怕是被陛下钦点为状元,风风光光打马御街前的那一日,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欢喜。
犹记年少时,每当听同龄人谈及男女之事,还道是庸人自扰。所谓相思成曲弄心弦,高山流水不思归,在他听来无非夸大其辞。
而今切身体会,又觉万千词藻,亦无法描绘此中滋味。他眼尾微微一睨,视线中是茫茫夜色,哪里还有什么其他人。
当感觉掌心处的柔软想挣脱时,他眼神暗了暗。一把将披风掀开,正对上即使是在夜色中,仍然美得令人心惊的容颜。
林重影四下看去,前后已无人。
心下一松的同时,无数疑惑猜测涌上来。
“大表哥,我嬷嬷她怎么了?”
没错。
方才那人就是米嬷嬷。
米嬷嬷今晚的举动太过反常,反常到她无论怎么猜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米嬷嬷身上有秘密。
“世家豢养奴才,一在明,二在暗。暗线不为人知,常用毒来牵制。我知有一种毒,烧心蚀骨,纵然服了解药,亦比常人内火虚旺,但冷水可解。”
“你是说我嬷嬷…她原本是暗人?”
如果米嬷嬷真是这样的身份,那她的主子是谁?
几乎未加思索,林重影就有了答案: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是她的主子,所以哪怕林老夫人死了,她还会害怕,害怕林老夫人对赵氏交待过什么话。
“大表哥,照你说来,她服过解药,是不是意味着她的主子不会再有任务交给她?”
“通常来说,暗人之毒全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立过大功。”
暗线的生死全在主子手上,若是任务失败,自然就沦为弃子。若是任务成功,则会进行下一个任务,不死不休。
除非以大功相抵,方可换取自由身。
夜风吹来,带着秋的凉瑟。
林重影感觉到冷,不由抱紧身体。
谢玄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她也不矫情,道了一声谢,因为心思全在米嬷嬷身上,压根没有看到男人幽深的眸色。
“你这般衣衫不整跑出来,若是被旁人瞧去,你的名节就完了。”
“什么也没露,哪里就衣衫不整?”她心情有些沉重,意识到自己确实错了之后,有气无力地道:“我知道了,我下次不会了。”
谢玄的眸色逾沉,喉咙发干。
这女子丝毫不在意男女之事,着实让人无奈。
“你如此模样被我瞧见,你不怕我见色起意?”
林重影闻言,心头一跳。
这人什么意思?
不会说什么看了她衣衫不整的样子,就非要纳她为妾吧?
“大表哥,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就当没有看过我。”说罢,她转身欲走。
男人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太长太宽,她一时忘了,险些因踩上而被绊倒。若不是被人及时扶住,她只怕就要扑个狗啃泥。
她手忙脚乱地想把披皮脱下来,不想被谢玄制止。
“我送你回去。”
“…不用。”
“你若是不能及时回去,她会发现。”
难道他送,她还飞回去不成?
蓦地,她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果真有轻功之类的东西,她想开开眼界,更想感受一回。
“那就麻烦大表哥了。”
很快她就知道,所有的不可思议,原来都会眼见为实。不说是飞檐走壁,但她确实被人带飞。等到落地之时,已到寻芳院外。
院门关着,她又被带着跃墙而入。
一到自己的房门外,她不顾还在晕乎乎的状态中,立马解下披风还回去,低声道了一声谢,然后头也不回地进屋。
谢玄接过披风,眼神微变。
生平第一次,他体会到什么叫做被人嫌弃。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不减心中欢喜,当真是应了一个字:贱!
细微的动静传来时,他瞬间消失不见。
那是有人踮着脚走路的声音,很快也传到刚躺下不久的林重影耳中。
她听着对方的脚步声,清楚感觉对方到了跟前,然后挨着床沿坐下。长满老茧的手抚摸着她的发,她的脸,期间还有低低的叹息声,最后替她掖紧被子。
等到脚步声出去,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半开的窗户,依旧敞着。
*
翌日。
她一睁开眼,下意识往窗户看去。
原本半开的窗,已经被人关上。
她的心莫名发沉,泛着说不出来的难受。
光亮从缝隙中钻进来,浅浅淡淡。恍惚之中,她看到米嬷嬷进来,对方的面容苍老却温暖,目光浑浊但慈爱。
虚实流转之中,一切好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
“姑娘,你这么看着奴婢做什么?”
“我昨晚梦到嬷嬷走了。”她掀开被子,一把将米嬷嬷抱住,“嬷嬷,你别离开我,我们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