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并非没有血气,也曾做过那不可描述之梦,梦醒后也有秽物留存。
“祖母放心,我定会娶妻,也会生子。”
谢老夫人不放心也得放心,大孙子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她可不敢强求,方才的试探已是豁出去老脸。
既然大孙子说会娶妻生子,她自是信的。但又知大孙子自来冷情,未必懂这些事,反正老脸已掉了一大半,也不在乎再掉一些。当下取来一包东西,死活塞了过去。
长辈赐不可辞,哪怕谢玄猜到这些是什么,哪怕他不会去看,还是在自家祖母臊得难看的面色中,将东西收下。
一回到莫扰居,随手搁在桌上。
卫今进来,打开一瞧,顿时眼睛一亮。
“郎君,你这是开窍了?”
“祖母给的。”
“老夫人这是急了。”
谢玄“嗯”了一声,掀帘进到内室。
昨晚忙活一晚上,早上也没得闲,他准备补个觉。
半开的雕花窗,秋风飒爽而来,空气干燥而满是气息。他仔细嗅去,所嗅气味不过寻常,思忖着这世间还有那等嗅觉敏锐之人,想来必能从中闻到更多的气息。
似是半睡半醒间,熟悉的梦境又现。满眼喜庆的红,纱幔重重叠叠,他静坐在床边,女子娇软的身体从背后贴上来。
“大公子,你怎么不摸我?”
他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梨花带雨的芙蓉面。
是林四!
这怎么可能?
他蓦地睁开眼,眼中的复杂淡去后,自若地换了衣服。
卫今听到动静进来,瞅了一下他换下的衣物,心下了然。
这时窗外传来孩童的笑声,隐约还有女子的说话声,不等他问,卫今连忙禀报,“小七郎和林四姑娘在外面打捶丸呢。”
所谓捶丸,就是以棍击球进洞。
这个游戏林重影眼熟,但原主没有玩过。
她是没想到,谢及真的完全将她当成自己的朋友,无关出身,无关年龄。当她之前回到寻芳院,一眼看到坐在院子里乖乖等自己的小朋友时,哭笑不得之余,又有说不出的感动。
盛情难却,真情难得,她应了谢及的邀玩。
初时她没准头,输了两局。到了第三局,她和谢及已经势均力敌。两人卯着劲,谁也不让着谁,彼此都很尽兴。
“影姐姐,你看好吧,我就要赢了。”
从林四姐姐到影姐姐,说明他们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她半点也不退让,“不一定。”
谢及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棍子,然后小脸变得极其严肃,抿着唇聚精会神地打准头,一棍子挥下去,珠进了洞。
“我赢了!”
他欢呼着,打眼看到不知看了多久的两人。
“大哥,卫今哥哥,我赢了影姐姐。”
林重影也看到了他们,暗忖着这里离莫扰居有些距离,说是别靠近莫扰居,她和谢及应该没打扰到他们吧。
卫今双手抱胸,跃跃欲试,“小七郎,林四姑娘是初学,你赢了她不算什么,我看你能不能赢得过我?”
谢及不服气,嚷嚷着比就比。
一大一小下了场,林重影被迫面对看上去明显脸色不太好看的谢玄。
这位谢大公子怎么又有情绪了?
方才的梦里人,如今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因着玩闹过,原本略显苍白的小脸红扑扑,小巧的鼻梁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谢玄很少受他人影响,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适。
“昨晚之事,我还未向你道谢。”
临安这些年来历任城守都是他们的人,他和父亲又恰好回乡,一旦大火焚街伤及百姓,朝中必有人弹劾。
风起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次的事对他们而言是个教训。抛却离奇不提,这次他们大事化了,未全中他人之计,还得感谢此女。
“此次之事,我欠你人情。”
“这人情,大公子会还吗?”
“你但有所求,皆可告之。”
什么都可以吗?
林重影感觉自己那颗徘徊在认命边缘的心,瞬间活了过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不会说什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这样的虚伪的话。生活已经不易,前路如此黯淡,难得的机会她绝对不可能错过。
但索恩之求,还得讲究技巧。
她斟酌一番,道:“今日纪老夫人说妾室是乱家之源,我深以为然。大公子应知,我若真的留在谢家,势必还会引起一些是非。三表哥对我情根深种,我怕他多少会露出形迹,一旦被人看出端倪,我一人名声有损是小,二表哥和三表哥该如何相处。谢家百年流光,更不能因为这样的事而被世人非议。”
谢玄看着她,只觉有什么东西在失控。
“你到底想要什么?”
“大公子,我不想做妾,如果被送回林家,我那嫡母也不会给我活路。”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也顾不了其它。林重影把心一横,上前两步,眼巴巴地望着最有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人。
“若大公子真想还我这个人情,还请大公子帮我另觅良缘。”
第26章 “大公子,真的不可以吗……
*
短短几日的工夫, 桂花已开败大半。浓郁的花香不再,取而代之的时有时无的残香,残香的若即若离中, 谢玄似是闻到甜淡的气息。
他向来不喜女子身上的脂粉气, 如隔夜的点心般令人可视之, 却不愿食之。但这甜淡的香应不是任何一种胭脂水粉,而是眼前之人自带的体香。
官场应酬, 不少同僚最喜宴会时找些歌舞伎子作陪, 席间荤的素的并不忌讳。便是常年自以为通天之术, 惯会故作深沉的海大人, 某次醉酒之后都吟起艳诗。
“女儿香,醉销魂, 峰峦软处埋须眉……”
梦中那娇软的女体仿佛再次紧贴着他, 曾经怎么也看不清的脸终于有了清楚的五官, 那梨花带雨惹人怜的模样, 幻化成眼前如花似玉的脸。
白日思淫!
这怎么可以?
“荒唐!”
太荒唐了。
林重影也觉得很荒唐,若不是走投无路,若不是无人可求,她又如何会对一个年轻男人提出这等请求。
这个时代的女子,嫁人或许是唯一摆脱原生家庭的出路。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她求救无门。她是林家女,哪怕是死了, 也是林家女。她逃不开这个束缚,不管她如何想挣脱,她都会囿在这个身份里,被嫡母赵氏死死拿捏。
她难掩失望, 犹不死心,“大公子,真的不可以吗?”
莹玉般的脸,恰比最为上等的明珠,招惹着贪心掠夺的人。澄净的眼眸,如盈满秋水,看人时静静无波,却有着可见底的清透,似一面明镜,乞怜着别人的照影。
谢玄突然觉得他不应该这里,他对这个林四委实是过于抬举了。
正如祖母所说,太过抬举一个人,反倒会生出野心和不甘。若非他心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完全可以直接用银子抵掉人情,而非与之纠缠。
“你若要钱财,尽管开口,但婚姻之事恕我无能为力。我非冰人,亦不是你父母,我无法决定你的姻缘。”
“你是少师大人,你还是谢家未来的家主,为什么不可以?”
她没说的是,他还是汝定王的外孙。多重身份加持,若想帮一个庶女摆脱家族所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不是他说要还人情的吗?
不是他说但有所求,皆可告之的吗?
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谢玄不再看她,声线淡了几分,“林四姑娘,你应知这不可能。你是林家的姑娘,我再是欠你人情,也无法替你做主亲事。何况如你所说,你嫡母刻薄,便是不让你做妾,也是所嫁非良人。既然如此,入我谢家为妾对你而言,反倒是条活路。”
这话也没错。
以谢家的门风,就算是个妾室,也能安稳过日子。哪怕是嫡母和嫡姐想要她的命,也有这位大公子代为抵挡。
但是她还是不愿。
“大公子,你不是说我若有所求,皆可直言吗?我还以为……”
“我欠你人情,当还以同等人情,而非任你信口开河。”
原来他认为她是在信口开河,那么他所谓的皆可直言指的又是什么?
不等她细琢磨,他已给了她答案。
“钱财之物,你尽管提。若是性命攸关,我也可护你。”
这会儿秋风阵阵,她原本出过薄汗的后背生出凉意,凉意似一张巨大冰冷的网,将她的身体牢牢裹住。
好凉,从身到心的凉。
若是连谢家未来的家主在欠下人情的情况下都不愿插手林家的家事,那世上应该再也没有人,也没有机会为她所用。
她渐渐冷静,心知是自己在强人所难。她是谁啊,人家堂堂少师大人,谢家未来的家主为什么会为了她一个别家的庶女,而劳神费心思。
是她太过强求了!
站在他人的立场来看,谁也不愿意趟别家内宅中的浑水。何况林家的浑水更浊,既恶心又刺鼻。以谢玄之清正矜贵,应该最是避之不及。
不远处一大一小的两人玩兴正酣,孩童至真欢快的笑声不绝于耳。分明不久之前,她也体会到久违的快乐,却在转瞬之后消失无踪。
也罢。
无论如何,她还要活着,保命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既然这位谢大公子承诺过会护她无性命之忧,如今又表示可用钱财抵人情,也算是有了两项最基本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