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问不明所以,不等他思量大堂兄说这句话的意思,只见谢玄从他怀中取出一方帕子,直接堵了他的嘴,然后动手。
他这下是想喊都喊不出来,仅能发出痛苦的“呜呜”声,多年前的记忆与此时重叠,他不能开口求饶,却是痛得两眼泪汪汪。
不知过了多久,谢玄停了手,将他嘴里的帕子取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狼狈的哭相,“二郎,你这般让我很是失望。”
他又羞又气,羞自己没忍住痛哭了,气这位大堂兄管太多。多少定了亲的男女花前月下,长辈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影妹妹注定是他的人,他私下亲热一下怎么了?
谢玄没有扶他起来,而是俯身看他,“二郎,你是否心中不忿?”
他心中自是老大的不服气,却不敢与之对视。
“若你是别人家的儿郎,这般行事或许没人说什么。但我们生在谢家,我谢氏祖先以清正立世,我谢家子孙不应如此。”
“我就是喝多了,行事难免失了分寸,想着她迟早是我的人,亲近一些也无妨。”
“她虽是林家将要陪嫁的媵妾,但眼下还不是。她随其姐来谢家做客,是我们谢家的客人。一旦你与她有了首尾之事传出,便是有瓜田李下的欺客之嫌,世人如何看我们谢家,如何看你?”
“他们林家愿意以庶女为妾……”
“林家为保亲事,愿意陪嫁媵妾,既然她迟早是你的人,你何必操之过急。二郎,你是谢家子孙,我们谢家儿郎若是连这点定力都没有,岂不是愧对列祖列宗的风骨,愧对谢家百年的清名?”
列祖列宗的风骨和谢家的清名宛如两座大山,死死地压住谢问那见不得人的私欲,他小声认着错,“大哥,我错了,我就是喝了酒,一时糊涂……”
“我知道,你是我谢家的子孙,若非是一时糊涂,万不会行差踏错。”谢玄说着,亲手将他扶起。
他所有的羞愤变成羞愧,羞愧于自己在大堂兄面前失了态,更羞愧于大堂兄对自己的理解,脑子一热连身上的痛都快忘了。
“大哥,我再也不会了,我会等,等到名正言顺的那一天。”
“你能这样,我很欣慰,我相信你定会说到做到。”谢玄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今日之事,你把它忘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多谢大哥。”
他双手扶着腰,以一种不太自然的姿态离开,且走得还挺快,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一般。
谢玄静立在月色中,表情晦涩。
谢家百年传承,守业者虽资质不算上佳,却克己复礼兢兢业业,倘若是好些女色也就罢了,色令智昏却是万万不可。
这个二堂弟真能担起守业的重任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神越淡,低声道:“出来吧。”
月光普照的夜色中,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假山后现身。
林重影故技重施,离开之后又悄悄折回。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清冷雅正的谢大公子竟然会揍人。
但是不得不说,实在是解气。
“多谢大公子。”
谢他及时出现,也谢他为自己出了气。
他淡看一眼后,眉头皱起,“衣服穿好。”
林重影低头看去,除了衣襟处之前被谢问扯松了些,并没有其它的不妥当,哪里就是衣服没有穿好了?
当然她不可能反驳这话,而是听话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再抬头时,对上的却是他清冷而复杂的眼神。
“离得那么远,你如何能闻到火油味?”
她心下一惊,所以这位谢大公子及时赶来,是来质问自己的?
“我自小鼻子灵。大公子不信的话,你让我闻闻,我肯定能闻得出来你之前去过哪里,或是身上沾染过什么东西。”
谢玄看着她,不为所动。
她以为这是默许,壮着胆子靠近一些,然后很认真地闻起来。许是她太想证明自己,闻得太过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谢玄渐变的眼眸。
半晌,她有了结果,小声道:“大公子,你受伤了?”
谢玄确实受了伤,不过伤得很轻,仅是划了一道口子,渗出几滴血而已。对于习武之人而言,这点小伤连上药都不用。
“你知道我受了伤?”
“我闻出来的,你身上有很淡的血腥气。”
先是告诉他有火油味,后又烧灯笼提示他对策,如今还知道他身上有伤,若说这些都是巧合,他很难相信。
尤其是这林四对男女之事的反应,更让人怀疑。
《碧窗记》盛行临安,戏中小姐书生互诉衷肠时,此女无一丝情动。方才被二郎轻薄时,那淡漠的眼神更不像自小养在深闺中的姑娘。还有面对男子时衣衫不整,也无半点难为情与不自在。
这般种种迹象,不似寻常女子,倒像是被豢养出来的死士。
无情无羞,全是手段和心机。
早在二房与林氏联姻之初,他便暗中派人去汉阳查控过。探子回报的消息中,关于这林四不过寥寥几个字:怯弱胆小,唯唯诺诺。
是以当听闻林氏欲以此女为媵妾时,他不曾有丝毫的在意,哪成想外人眼中怯弱胆小唯唯诺诺之人,竟处处出人意料。
他身形一动,人已到了林重影面前。
林重影还未来及有所反应,刚拢好的衣襟又被人扯开。男人修长的手指如利刃般搜索着她的肌肤,传来微刺的痛。
须臾,她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由着男人摸索着自己的脖子和脸,无比的乖巧。
“大公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以前我在林家时,嫡母从不让我出门,我连后院都没有出过,成日只知做绣活,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后来我知道自己不能嫁人,而是要给人做妾,我一时想不开上了吊,醒来后我脑子里就多了很多东西。”
谢玄停止动作,低眉看她。
近在咫尺的芙蓉面,比月色更为动人。微乱的发髻斜着,如柳梢般沾染了风情,无一不在蛊惑着人心。
“有些东西我能想明白,有些东西我想不明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上会发生这等离奇的事。我知道大公子怀疑我,我有时候也怀疑我自己,我到底是谁?我真的属于这里吗?”
“你的算会之术,也是那次之后才有的?”
“是。”
如果有心人去查,便会发现她和原主的不一样。很多事无法解释,她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索性不费那个力气。
反正她就是会,问就是突然就会了。
她直对着谢玄的目光,对方清冷的眼睛如两把锐利的刀,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剖开。她战栗着,身体微微颤抖。
“大公子,你摸我了。”
“……”
谢玄感觉自己指尖下的细滑瞬间着了火,烫得他立马退缩。
这是他第一次在女子面前失态。
“细作之人,惯会用人皮面具伪装。”
“大公子不必解释,我知道大公子是什么人。二表哥那样对我,是想得到我的身子。大公子你摸我,不过是想知道我是不是林家女。”
她眼神清澈,什么情绪都没有。
同样她也知道,谢玄哪怕是摸了她,也只是为了确认她是不是伪装者,而非对她有任何的心思。
“大公子放心,我不会要求你对我负责的。”
“……”
谢玄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哑口无言,偏偏这丑话好话都说尽的女子,无一丝羞涩,也没有半点难为情,好似在与他谈论今晚夜色如何之类的事。
这林四莫非完全不在意男女之事?
“大公子,你若是还不信,我可以脱光让你查。”
“住口!”
他终于有了情绪,清冷的眸中也起了波澜。
林重影是第一次见他有表情,心道也是难得。他怀疑自己不是林家女,事情太过严重,万一被当成细作,那可真是想死都死不干净。
“大公子,那你信我吗?”
她所说之事太过离奇,却也未必独一无二。
前朝大兴诗文时,临安城中一位木匠突然成名,以一首七言绝句流传坊间。世人问及他何时识字何时习文,他说自己是梦中所得。
此事记载于临安民间奇人传记中,那木匠之梦也有提及,并非是在梦中识字梦中习文,而是梦中有人将无数字帖书籍塞进他腹内,他醒来便能出口成章。
良久,她听到谢玄说了两个字,“你走吧。”
当下没有任何犹豫,福了福身后离去。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根儿的前头回到寻芳院。进院子之前,反复确认自己没有任何的不妥当后,这才敲门。
米嬷嬷见她独自回来,自是有些惊讶。听到她的解释也不疑有他,关切是问她今晚玩得是否开心。
火烧画舫和商铺的事明日便会传来,众所周知的事瞒不住,也没有必要瞒。当她说起时,米嬷嬷是连连惊呼。
“难道奴婢瞧着你进门时脸色不对,必是吓着了吧。”
她摇头,说自己无事。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根儿回来了。
根儿见她好端端地坐着喝茶,明显松了一口气。立马袖子一挽开始忙活,又是烧水又是铺床的,一刻也没有耽搁。
米嬷嬷同她感慨,“这根儿瞧着就是个勤快的,她一来,奴婢轻省了许多。”
她不置可否。
根儿确实有一把子力气,也不吝啬自己的力气,但终归不是自己的人。
照例她是不需要人守夜的,临入睡前,米嬷嬷安置好她后,正准备去歇着时,发现根儿还在。根儿犹犹豫豫的模样,几番欲言又止,应是有话要说。
她心下叹息,问道:“根儿,你若有话,但说无妨。”
根儿低下头去,等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姑娘,奴婢的娘跟奴婢说过,奴婢进了府,侍候谁,谁就是奴婢的主子。”
不说是她,便是米嬷嬷都因为根儿这番话而吃惊。
听根儿这话的意思,是已认她为主,但这怎么可能?
“你不必觉得内疚,你是谢家的家生子,不管是老夫人也好,二夫人也好,她们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你依着主子们的吩咐行事,谁也道不出你半点错来。”
“姑娘,奴婢…奴婢不会说话,但奴婢知道,奴婢是侍候您的,那就是您的人。以后不管是谁找奴婢打听姑娘的事,奴婢知道该怎么应付,绝对不会给姑娘添麻烦。”
这倒是让林重影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