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为说着,如释重负般转身往另一边走,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一不敢看谢玄,二也不敢看不远处的林重影。
林重影心道,这位谢大公子果真说到做到,当真会约束谢三。
为表谢意,她感激一笑。却不想谢玄竟然皱眉,那不悦的态度的仿佛她做了什么烟视媚行之举,污了他的眼睛。
罢了,不让谢就不让谢吧,反正约束自己的堂弟们,也是他应该做的。
她如此想着,继续赏花。
先本她落在后面些,林有仪和谢家的姑娘都有前头,这一转身才发现,谢大姑娘谢舜英不知何时也在。
谢舜英赏的不是开得正艳的花,而是那些开残了开败了的花。那凄怜的神态,伤感的模样,哪里是赏花,分明是哀思。
“无可奈何花落去,为谁娇艳为谁谢。”
听这语气,是为花可怜,也是为自己可怜。
林重影约摸明白她的自艾自怜来自哪里,原因无他,唯姻缘二字。
三房虽是庶出,她却是三房的嫡长女,亦是谢家这一代姑娘中的大姑娘,早年就与谢家的世家叶家定亲。
巧的是,叶家长子非嫡出,同她定亲的正是叶家的庶长子叶庭兰。说到叶家那位大公子,除了老实憨厚外,府里的下人们再也说不出其它的优点。
一个世家子被人称道的优点是老实憨厚,说明一是没有才情能力,二是连五官端正都算不上,或许应该用另外两个字形容,一个是笨,另一个是丑。
她有又笨又丑的未婚夫,确实可以自我可怜。
林重影不无自嘲地想着,自己连又笨又丑的未婚夫都没有的,有的只有满脑子左拥右抱的夫主,比她更可怜。
这样的可怜何以解,唯有金银。
这一日府里所有的下人都有赏钱,小辈们也都从谢老夫人那里得了红封。老太太大方,人人都有份,包括林家姐妹俩。
老太太给红封时还夸了一句,“这孩子瞧着真不错。”
“长得也不错。”陆氏接了一嘴。
四夫人听到这话,微微一笑。
便是魏氏,也说了一句中肯的话,“是个懂事的。”
林重影知道老太太夸她,应该是听说她帮着算账一事,以为她是个不爱张扬,默默干活之人,完全符合妾室的标准。
大夫人喜欢她,她能感觉得到。而四夫人的善意一是源自本身的性子,二是她今日戴了另一朵与衣裳颜色相似的绢花。
至于魏氏,原因和老太太差不多。
她捏着薄薄的红封,猜想里面应是银票。秋水般的眸子四下一扫,见无人注意自己时,赶紧偷偷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
当下大喜过望,唇角微微扬起。
几乎所有人都朝前走着,却还是有人不经意地回头,那双清冷的眼睛看破她一切小动作,对她的印象又多了一个:爱财。
*
一行人出了园子,落座在戏台下。
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多,哪怕是看个戏,什么人坐什么位皆有讲究。但规矩之外是人情世故,长辈们盼着小辈们和睦顺遂,尤其是定了亲的小辈,通常在这样的场合中会被允许坐到一处。
谢问和林有仪便被安排到一起,身边随侍着各自的下人。
林有仪今日穿的也是新衣,水红色的衣裳,并同颜色绣花的面纱。为了掩盖眼角处的细疤,还特意描了花妆。
她满心以为自己这般精心打扮,谢问多少会看自己一两眼,不想谢问一坐下,那双含情的目光追随的却是别人。
很快两边的戏台拉开帷幕,戏子们粉墨登场。
侍候的丫环们穿梭着,不时上点心果盘,以及添着茶水。她死死压抑的嫉恨无处宣泄,当有丫环给她添茶水时,她一个挥手过去。
那丫环不察,险些摔在地上,茶水也洒了一地。
她瞬间换了一副面孔,端着大方得体的样子,道:“我并没有烫到,不打紧的,你再去换一壶茶便是。”
长辈们看过来,见此情景,一目了然,对她的态度都很满意。
这时她身边的易人指了指地上,问:“地上怎么洒了这些果脯?”
众人看去,果真见地上洒了好些上等的果脯,而林有仪桌上的果脯满满当当。很显然这果脯不是从桌上掉落,而是丫环自己掉的。
那丫环已经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这些果脯,不会是你偷拿的吧?”易人这一质问,吓得那丫环连连否认。
林重影原本没怎么在意,在听到那丫环的声音后,立马站了起来。明明心里着急,说出来的话却是低低怯怯:“不是她偷拿的,是我赏给她的。”
那丫环抬起头来,正是福儿。
福儿是后院的杂事丫环,平日里负责一些晾晒的活计,不拘是晒花晒菜还是晒果脯都是她的工作,所以这些果脯应是她自己私藏的,今日正好拿出来当零嘴。
有人出了头,说果脯是自己赏的,这事自然揭过。
谢问想讨心上人欢心,随手赏了福儿一盘点心。
福儿千恩万谢,退了下去。
这么点小事没人会在意,除了林有仪。
林有仪死死绞着手里的帕子,嫉妒使她脸部扭曲。幸亏有面纱遮掩,连离她最近的谢问都没有看到。
谢问的心思全在林重影那边,这一点让她更是大恨。
林重影没看他们,也知道他们都在看自己,一个眼神让人觉得腻,另一个让人觉得烦。与此同时,还有人在看自己。不用抬头,她也知道是那位时刻盯紧自己,生怕自己逮着机会败坏谢家门风的谢大公子。
谢玄确实在看她,清冷的目光隐有探究之色。
此女不愿为妾,又曾在二堂弟面前卖弄过美色,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装过可怜,且还是爱财之人。如此品性应当最是满腹算计自私自利之人,又为何会替下人解围?
这林四……
他竟然有些看不透。
第22章 “大哥,你为什么一直盯……
*
两边戏台打擂的戏,还是那出《碧窗记》。随着戏剧发展,小姐与书生情投意合,在碧窗下互诉着衷肠。一个娇娇羞羞地送出自己的定情信物,另一个许下一生一世绝不相负的承诺。那样的情意绵绵,那样的依依不舍,眉目传情你来我往。
林重影听不太懂,难免兴致缺缺。
相比她的无聊,谢家的几位姑娘都很专心,尤其是谢舜英。当小姐的父母发现小姐和书生私会之事,强行将他们拆散时,谢舜英已是一脸戚戚然。
小姐凄凄婉婉的声音令人肝肠寸断,书生悲痛欲绝的离开让人揪心。台上的人演绎着曲中人的悲欢离合,台下的人则各有自己的悲欢。
谢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小声和自己的大哥咬耳朵,“大哥,刚才是那个林家大姐姐推了那丫环,我都看见了。”
小家伙很是替林重影抱不平,“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人,她定然没少欺负林四姐姐。大哥,林四姐姐好可怜哪。”
谢玄若有所思,看了过去。
但见林重影看似懵懂,实则百无聊赖的样子,他好看的眉头下意识皱起。分明是会卖弄美色且有心机的女子,为何对男女之事如此平淡,应不是不懂,而是无一丝向往憧憬。
他一把将弟弟按坐在旁边,道:“事非干己休多管,她未必如你所看到的那般可怜。”
谢及小大人般,叹了一口气,嘟哝着:“卫今哥哥说的没错,大哥你就是不懂什么叫做怜香惜玉。”
兄弟俩说话时,台上已响起了锣鼓声,书生高中探花衣锦还乡,好不风光。
谢家人皆以为寻常,只因家中两代状元郎,也曾打马御街前,荣耀归乡里,自是不觉得台上的假探花有多难得。
一派热闹的气氛中,谁也没怎么注意到大姑娘谢舜英的目光痴痴,更没有注意到戏剧落幕时,她的伤感落泪。
两边的戏子们下了台,向东家还礼。
既然是花儿戏,设了擂台,自是要分出高下。各家生旦上前,以衣摆为兜向东家各主子们讨着赏,最后哪一边得的赏多,便是胜者,再多得一份赏钱。
林重影压根不知有这一出,银子她身上有,还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但她不可能花出去。几乎没有任何思索,她径直找上林有仪。
“大姐,我今日出门急没带银子,你给我些,我也好打个赏。”
“影妹妹,我有。”
“我有。”
原就坐在林有仪旁边的谢问和不知何时貌似恰巧经过的谢为异口同声道,说完之后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自有火光在他们之间流转。
林有仪见谢家两兄弟如此,更是妒火中烧,仿佛着了火油般瞬间烧得她五脏六腑都拧成一团,恨不得将庶妹的脸划出十道八道。
林重影怯怯地笑着,眼底却无半分退让。
反正如果林有仪不给她银子,等会儿丢的可不止是她的人。更何况谢二谢三还在旁边看着呢,她不信这个嫡姐会坏了自己贤良的名声。
林有仪险些咬碎牙关,不得不让方嬷嬷取了些碎银给她,她粗略一看,应有七八两的样子。
两边的生旦,生是生,旦是旦,看着都不是反串。她随手一扒拉,将碎银分成几份,分别给了他们。
他们见她,皆是无比惊艳,其中有个小生大受震撼,如木头人般盯着她看,幸好被旁边的同伴推了推,这才回过神来。
谢家的小辈们,大多给的都是差不多的数目。她揣着自己还热乎的银票,心想着哪怕是林有仪不给她银子,她宁愿丢脸也不会把这银票给出去。
谁知除了陆氏外,还真有人一赏就是一百两银票。
那人不是谢老夫人,也不谢家的几位爷和其他几位夫人,而是大姑娘谢舜英。当然谢舜英也不是每个人都给一百两,而是赏给了其中一个小生。毫无意外,那位小生所在的班子是赢家,还额外得到谢老夫人的赏赐。
花儿戏分了高低,这一场擂台戏也近尾声。
谢和同长辈父母们告别,说是自己要回学堂。
因着最近谢家热闹,戏班子日日开唱,他早就搬去学堂那边安心备考。乡试是大事,谢老夫人自是重视,好生叮嘱他一番。
“母亲,四郎一人在学堂难免孤单,不如让三郎也搬过去,一来能做个伴,二来还能讨论功课。”
孟氏这一开口,所有人都看过来。
谢老夫人皱了皱眉,道:“眼瞅着乡试也没几天,没得让三郎跟着折腾。”
“母亲,三郎性子静,有他陪着四郎,再是没几天,或许多少也有些帮助。”
孟氏执意让儿子搬去学堂,当然不是为了帮助谢和,也不单是为了让儿子安心读书,更多的是她希望借此机会让儿子远着府里的有些人。
而这个有些人,正是她以为会影响到自己儿子前程的林重影。
知子莫若母,儿子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她都看在眼底。她对儿子寄予厚望,岂能看着儿子被一个将来要陪嫁到谢家做妾的庶女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