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看着就让人喜欢。”王皇后说着,命人取来给她的见面礼。
她自是不会把这话当真,但又需要对方这样的态度。
王皇后带了头,别的妃嫔也一一送出自己备好的礼。礼物实在是不少,自有王皇后安排的宫女帮她先收着。
除了这些后妃们,还有一众皇子皇女。
依着萧高的提醒,她重点注意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无非是大皇子二皇子六皇子几位有能力资格竞争储君之位的人。
至于公主们,大公主远嫁京外,端阳公主她又是见过的,余下的要么是年纪不大,要么是生母品阶不高,无需过多的在意。
这些皇子皇女应该早被自己的母妃叮嘱过,与她见礼时只有打量和客气,并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情绪。
当然,总有人例外。
比如说大皇子萧鼎。
萧鼎是皇长子,其母是四妃之一的贤妃。他原本就是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前几个月还替君父巡边关,因而威望增多,拥护者也随之增加。
“你是外室所出,原本是林家打算陪嫁到谢家二房的媵妾。谢少师被你美色所迷,从中斡旋将你从林家过继出去,又上下打点将你养父弄到京中,还与你定下亲事,我说的可对?”
“鼎儿!”萧业厉喝一声,脸色已然阴沉。
贤妃绞紧帕子,连忙出声劝阻,“鼎儿,这大喜的日子,你提这些旧事作甚?”
“旧事不提,并不意味着没有。父皇,母妃,儿臣以为堵不如通,这些事还是当面说破说清楚为好。”
萧高想说什么驳回去,林重影摇头制止。
这是她的事。
确切的说,萧鼎就是冲着她来的。
“大皇子所言极是,臣女也觉得应该说清楚为好。方才大皇子所提之事,臣女只知是母亲被佛祖托梦,梦到自己命中有一女,恰好与臣女一般无二,这才生出过继臣女的心思。至于臣女和谢少师亲事,乃是父母之命,并没有任何不合礼数之处。”
“依你之言,你不知自己是外室所出,也不知自己险些成为谢家二房的陪嫁媵妾?”
“臣女出生之日,正是臣女生母的忌日,此后多年臣女的祖母和嫡母严令府中上下谈论臣女的生母,臣女不知她是外室,更不知臣女是外室所出。至于陪嫁一事,臣女亦不知情。倘若真有此事,那也是父母之命,与臣女无关。”
她口齿清楚,叙述之时不卑不亢,倒是让很多人感到意外。
王皇后若有所思,下意识去看身边的萧业。萧业帝王霸气尽现的阴沉面容中,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之色。
那种隐蔽的欢喜,让王皇后心下一惊。
而这样的欢喜,萧鼎自是看不到。他今日之所以闹这一出,一是想立威,二是借机踩一脚。毕竟他意在储君之位,除去朝中一部分臣子的支持外,他还要有强有力的外援,最紧要的就是兵权。
放眼当今朝堂若论兵权之重,以汝定王为首。汝定王镇守边关多年,追随的将领无数。除去边关那些守将,京里京外的守军中亦有不少凤家军。
这么多年来因着受制于凤家军,秦将军与其一众家将难以出头。他若想扶秦将军上位,首先就是要拉凤家军下马。所以当听说谢玄要娶一位外室女时,他简直是狂喜,还想着等到谢玄成亲之后,必要用此事大做文章。
谁料自己的皇叔突然横插一脚,不仅认了这外室女做义女,还说服父皇封赏了这外室女,让一个低贱之人摇身一变成为皇室郡主,且享有食邑。
“外面传言满天,你如今应是已经知晓,为何还这般的不知耻,昧着良心妄攀富贵?”
一时之间,殿中静得吓人。
林重影不用猜,也知道这位大皇子恐怕问出宫中很多内心的想法。
“大皇子,您是在怂恿臣女抗旨吗?”
这话一出,便听到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怂恿他人抗旨不遵,等同于谋逆之罪。这样的质疑对萧鼎无异于绝杀,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原本以为空有美貌的无知女子,竟然能将他置于如此境地。
而萧高原本阴沉的脸色,刹那之间恢复如常。他看着林重影,目光中难掩欣慰之色。再看萧鼎,神色又变冷。
“鼎儿,你可是对皇叔和你父皇都不满?”
“侄儿不敢。”萧鼎哪里敢认,“皇叔不声不响认了个义女,舍下脸面求父皇封此女为郡主,当真是因为所谓父女之缘?”
“不然呢?”
“侄儿曾听人说过,当年鲁国公认了一个八品小官的夫人做义女……”
萧鼎的话来没说完,萧业直接将手中的杯子扔了过去。那杯子没有砸到萧鼎,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帝王一怒,堪比雷霆。
所有人吓得齐齐跪在地上,林重影也跟着一起。
她没有听说过鲁国公认义女的事,但从萧业的反应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是她猜的没错,应该类似于后世的干爹干女儿那种狗屁倒灶的腌臜事。
事实上,她猜得没错。
鲁国公好色荒淫,生冷不忌,但凡是看上的女人,必定千方百计地弄到手。许多官员为巴结他,没少给他送美人。
更有甚者,送女送妻。
萧鼎揣测萧高的用心,触的不是萧高的底线,反倒是萧业的逆鳞。
罔顾人伦也好,乱及纲常也罢,这种事萧业做过,却绝对听不得,尤其是从自己儿子的口中听到,涉及的还是自己的兄弟和女儿。
他愤怒至极,直指萧鼎,“混账东西!你竟有如此污秽的心思,简直是畜牲不如!从即日起,你不必上朝议政,给朕老老实实待在你的皇子府,每日抄十遍《三纲六纪》!”
“陛下!”贤妃大急,“鼎儿也是忧心自己的皇叔,一时口不择言。虽是言语激进,但实在是情有可原哪。”
“还有你!”他已是怒发冲冠,又指向贤妃,“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当真是不堪至极。以后你也别再出你的静思宫,给朕好好的思过!”
“陛下!”
“父皇!”
母子俩异口同声,齐齐惊呼。
他们不会想到,为了一个外人,萧业会愤怒至此。更不会想到,比起那个外人来,他们的分量如此之轻。
“父皇,儿臣是为了我们天家的颜面着想。您且想想,为何皇叔认义女,皇祖母不肯见?她老人家分明也是不同意的,又碍于皇叔的面子不好明说……”
萧高立马接话,对萧业道:“皇兄,臣弟这就带汉阳去给母后请安。”
萧业下意识去看林重影,但见林重影眼神如水,一脸的平静,不知为何越发觉得心口抽抽地难受。
这孩子必是受过太多的刁难和欺负,才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他摆摆手,“你们去吧。”
*
一出梓和宫,萧高立马安慰林重影。
林重影表示自己没事,还反过来安慰他。
父女二人到了春晖宫,宫人将他们拦在外面后进去禀报。从宫人的行事来看,荣太后的态度很明显。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任凭是换成是谁,也不会见一个自己一心想除掉,却又不好再动手的人。或许在荣太后的心中,她已经是死人。
谁会想见一个死人呢?
林重影如是想着,心下自嘲一笑。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不仅是她,还有萧高,他们都要做。
不知过了多久,北嬷嬷出来传话。
“王爷,太后娘娘今日身子不爽利,您请回吧。”
“母后病了吗?”萧高急问,很是关切。
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是一个借口。
北嬷嬷叹了一口气,道:“王爷,太后娘娘的心思您是知道的,您也知道您这么做,她会伤心会难过,您又何必还要来呢?”
说着,她像是这才看到了林重影般,目光复杂地望过来。
只一眼,她立马瞳仁猛缩。
“你……”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了缓心神,向他们告退。
萧高不明所以,问林重影,“她见过你?还是……”
“我想我可能知道原因。”林重影也不隐瞒,将自己被赵家那位老祖宗认错人的事说了一遍,“或许是因为我长得像太后娘娘的生母。”
“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
萧高感慨不已时,北嬷嬷也将这事告知了荣太后。
荣太后原本正闭目顺着手里的佛珠,闻言蓦地睁开眼睛,“你说什么?你可看清楚了?”
“奴婢看得真真的,她…她长得确实像夫人。”
夫人,指的就是齐国夫人齐氏,荣太后的生母。
荣太后缓了好半天,喃喃,“这…这怎么可能?”
第97章 她闻着熟悉的清冽气息,……
她忽地起身, 从雕花凤床底下的暗格中取出一幅卷轴。随着卷轴慢慢被展开,画卷上的美人也渐渐露出全貌。
画卷的背景应是一处茶楼的戏台,美人抱着琵琶盈盈而立。绝色妍丽却淡雅如菊, 最为出彩之地便是一双眼眸, 哪怕是在画师的笔下, 跃然纸上的不如其神韵的十分之一,亦能感觉那似水清透的目光。
“你且看仔细看看, 她是长成这样吗?”
北嬷嬷不用看, 也知道那孩子和画像上的长得不说完全一样, 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因为她见过画像上的人。
她是荣太后最为信任的人,也是和荣太后自小一起长大的人。虽说她进荣家时才九岁, 不到一年荣太后的生母齐氏病逝, 但齐氏的美貌和风姿对她而言印象太过深刻。这些年来她所见过人的当中, 除去当年的延妃, 再无人能与之匹敌。
“娘娘,奴婢看得真真的,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荣太后看着画上的人,眼眶渐湿。
这幅画是一位文人茶客所作,后被有心之人买下献给她。
她对生母的感情极深,日夜不能忘怀。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生母说过的每一句话,那样的苍凉悲哀,那样的充满遗憾。
“齐氏之兴, 也曾赫赫。先祖们如海,浩瀚无垠海纳百川。我却卑如泥洼,甘于低贱为妾,只为苟活于世。我愧对这曾经名扬天下的姓氏, 更愧对这一身传至先祖们的骨血。若有朝一日我齐氏重拾往日荣耀,你切记告知于我,以慰我九泉之下。”
齐氏兴盛于前朝,曾出过一位赫赫有名的先祖,精于工造与数术,是当之无愧的大家。这座大盛宫便是那位先祖的手笔,历经百年风雨依旧金碧辉煌。
遥想入宫那一日,她望着宫瓦宫墙,心中感慨万千。从嫔妾到一宫之主的太后娘娘,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得来似乎并没有费什么工夫。
她想,这或许是先祖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