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的早朝都尤为热闹。
冯炜然揭破吴家犯下的事,谢家一派据理力争,想要保全那位中书省的吴大人。
两方角逐时,周瑛忽而给出几道旨意,将在吏部为官多年的李侍郎,晋为礼部尚书,补王瑞平的空缺。
随后让那在御史一位上待了很多年的朱御史,晋升为督察御史,一跃连升多级,让整个朝上都炸开了锅。
御史一职上,有多个品阶,朱御史在谢家的扶持下,耗费多年也不过走到正五品的位置上,周瑛这一开口,直接将其提拔为正三品。
他可是谢氏一派的人,朝中官员如何不惊?
这事一出,不说别人,那朱御史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他前一刻还在跟冯炜然几人争执,死活不让他们处置吴大人。
听到这么道旨意,所有的话都堵在喉间,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旨意来得突然,更没有任何预兆,谢家一派官员心中都有些莫名。
那朱御史晋升时,他们还没怎么多想,没想到才过两日,朱御史在地方为官的弟弟又得提拔。
朱家喜事连连,却跟谢家没任何干系,而是周瑛一力提拔。
不光如此,几日内,周瑛还接连召见朱御史多次,和他说了些什么,其他人皆是不得而知。
只清楚这一番连珠炮下来,再提及吴大人所犯的事,朱御史便当起了哑巴。
与谢家联合的世家心生不满,他们出力,倒是让别人捡了便宜。
有人生出意见,有人则是被权柄和利益所诱,还有人看到吴家的事萌生退意。
接连数日如此,谢郁维不得不再次出面维系各方关系。
在他忙得脚不沾地时,路星奕那边却传来了好消息。
在他多次劝说后,周淮扬终于放下戒心,想要见施元夕一面。
四月中旬,正是春江水暖的季节,施元夕思虑了下,便让人在京郊租下一艘画舫。
再借用国子监同窗之名,让李谓出面,筹备了一场春日踏青会。
她褪下官服,换上了已经许久没有穿过的国子监学子服。
在春日的暖阳底下,抵达京郊河滩。
她着一身蓝白相间的衣裙,身侧站在李谓和路星奕,一行人有说有笑,往那画舫上走。
走上甲板前,施元夕似有察觉,回身望了眼。
这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艘黑色大船,船上站着三人,为首那人着一身清俊淡雅的衣袍,面上却不带任何情绪,目光更是冷峻非常,直勾勾地看向他们这边。
施元夕:……
这人也不是旁人,就是她那个向来冷漠不近人情的徐师兄。
第126章 多谢徐师兄
今日情况特殊,除周淮扬外,能踏入这艘画舫的都是施元夕一方的人,为避免走漏风声,李谓特地将游船地点选择在此处,还安排了另外几艘画舫作为掩饰。
看到面前那只黑色大船后,他微顿片刻,缓声问身侧的人:“徐大人的船怎会停靠在此处?”
回答他的话的,却不是他身边的侍卫,而是跟在施元夕身后的影十三。
影十三沉声道:“这艘船是江南何家的商船,因特殊情况借用此道。”
事情恰好撞到一起,这边提前做过安排,河道处的影卫便将何家商船引渡到此处,借着这边众多耳目的遮掩,也好方便徐京何等人行事。
江南的态度明确,也算是自己人,所以他们见到徐京何时,也只是惊讶,并没有过分警惕。
施元夕轻挑眉,周淮扬还在船舱内等着,她并未在此处多做停留,隔着一艘船的距离,对着那人轻颔首了下,转身同一群国子监学子进入画舫。
徐京何冷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面上冰冷一片。
何昱华站在他身边,见状还不知死活地道:“施大人竟这般有闲情逸致,来这人影都看不到的地方踏青……”
话还没说完,便见身侧的人冷眼瞥向他:“不然都同你一样,让人一路追杀至此,连带着京城的大门都进不去?”
边上的夏莱没忍住,喷笑出声。
何昱华连忙举手做投降状,一边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谈论施大人的是非,大人饶了我吧。”
徐京何面无表情地转身进了船舱,夏莱冲着何昱华挤眉弄眼地道:“叫你嘴欠。”
那边,国子监一行人进门后,画舫内便响起了丝竹作乐之声。
李谓、王恒之等人留在主舱内弹琴作乐,施元夕与路星奕一路往画舫底部走。
这艘画舫构造特殊,中部有一处雅间,位置隐蔽,落在船舱较低处,还开了一道暗门,方便人从此处乘坐小船离开。
周淮扬此刻便坐在这雅间内。
听得前边传来声音,他起身向前,便看见路星奕领着一身国子监学子服的施元夕走了进来。
骤然看见这身熟悉的衣裙,周淮扬心中复杂,他拱手轻声道:“施大人。”
“周大人不必多礼。”施元夕在边上落座,抬眸看向他。
和在国子监的时候不同,周淮扬整个人清减了不少,面色也带着几分憔悴。
他与路星奕面对的压力不同,他的想法与整个家族、亲人所违背,人在这种环境下,其实很难坚持自我。
周淮扬这十几年来都是这么过的。
他虽然读书认字,有着自己的想法,也无法做出任何自己所想要的选择。
入国子监,从甲三级结业,都只能听从家中安排。
周淮扬心底也清楚,他所得到的一切,甚至包括他在国子监内受到的重视,绝大部分都来自于家中……或是谢家。
所以在进入朝堂后,他也没有违背家中的意思,一门心思辅佐谢郁维。
可越是深入接触,他便越是无法说服自己。
江太妃和广郡王并非良主,他有意劝谢郁维回头,谢郁维处在夺权的漩涡中,压根听不进去他的话。
周淮扬疲惫地闭上了双目。
种种局势皆已表明,谢家已是江河日下,如若此时后撤,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可人陷于权力纠纷中,轻易是回不了头的。
到得如今,他心中已经清楚,他劝不了谢郁维,谢郁维也无法扭转他的想法。
他睁开眼睛,看向施元夕。
今日来这边前,他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施元夕和殿上的周太后已经大权在握,如今不过是留有底线,不曾大开杀戒。
此番见面,并不是他们求着要将他拉拢到身旁,而是在大厦将倾前,他能把握住的最后一次机会。
周淮扬面上再不见犹豫之色,他沉声道:“周家之人,除我以外绝大部分都有涉及谢家之事。”
“臣不求太后谅解,只想为家人求一条生路。”
施元夕看着他,缓声道:“周大人应当清楚,谢家所行之事,乃是死罪。”
“周家为其党羽,虽不是主谋,但也难逃责罚。”施元夕见得周淮扬眼中的光熄灭大半,她微顿片刻后,道:
“但有一点,太后可以允诺周大人。”施元夕与周淮扬对视,轻声道:“周家若未涉及死罪者,皆不会受其牵连。”
待一切平定后,抄家流放是避免不掉的。
毕竟这么多年来,周家也和谢家一起,享受到了权势的优待。
施元夕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目前的僵局,在他们不愿乱杀无辜的前提下,确实需要谢家那方的人来打破。
周淮扬是她能从中选出的最佳人选,局势上确实需要他。
但如果重用他的前提,是让他全家在犯下事后还能相安无事,继续享受着荣华富贵。
那就与他们的原则相违背了。
周淮扬若接受不了这个处置,那今日商谈之事便也只能作罢。
施元夕看着面前的人陷入沉默,她淡声道:“除此外,周大人本人亦是无法幸免。”
旁边静坐着的路星奕,闻言心头一跳。
这是拉拢还是把人往外推呢?他一时没明 白施元夕的想法,就见面前的女子眸中清幽一片,声音掷地有声:
“此间事了后,周大人便会被贬至地方。”她看着周淮扬,不带情绪地道:“世家之人,远离百姓生活太久。”
“周大人此后在朝中的起复,只能仰仗自身。”
从基层做起。
路星奕听到这话,眸中滚烫,眼神骤然明亮。
……在此之前,周淮扬其实自己就有过估算,涉及党争,两派之间绝不可能留有余手,哪怕是他此刻有所动摇,最多也只能保住全家性命。
仕途一事上,几乎已是彻底断送了。
可施元夕这番话,分明是在说,周淮扬还能得用!
虽说贬斥地方,可仍旧保留了官身。
路星奕心下只是激动,周淮扬却几乎是红了眼眶。
他所感触的并不只是保留官身一事,而是明白了施元夕的良苦用心。
今日之后,不论他有再多的苦衷和想法,亦或者是自身的原则,落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个背信弃义之人。
他若得了重用,往后满京上下,只怕会有不少人在背后戳断他的脊梁骨,骂他是小人。
事情既是做了,周淮扬便也不怕这般后果。
但施元夕这番安排,让他作为周家人承担起应有罪责,却又保留了从新开始的机会。
若他能在地方有所作为,那他自会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若是不能……在地方为官,为百姓做事,也是件好事。
眼看着谢氏这艘大船摇摇欲坠,大厦将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