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都清楚魏家的手段。
一旦他们在魏太后的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那江源几乎就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魏昌宏的眼中可容不得沙子,尤其是他们如此看重的翰林院。
江源身处旋涡中心,更清楚自己会面对一些什么。
他定了定神,仍旧保持缄默。
魏家不是个好相与的,却也不代表周瑛和施元夕这边就好说话了。
再者,他身处翰林院,也清楚如今施元夕在翰林院中的处境。
今日他们会主动找上了他,还直接道出了他的身份,怕也是想要利用他来对付翰林院。
而这等事情一旦做了,便是他今日没有被施元夕在魏太后面前坐实身份,来日魏太后也不会放过他的。
……整个翰林院中,只有他被叫到了御书房中,如若翰林院的事务泄露,那就只能是他说的。
江源神色发沉,周太妃何尝不是在将他架在了火上烤?
这个念头才刚出现,就听周瑛道:“听闻江大人去年才刚刚成婚,如今夫人还有了身子。”
江源神色一凛,当下忙道:“这等事情与微臣妻儿无关,还请周太妃高抬贵手。”
施元夕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在人前总是表现出了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可在刚才那瞬间,周瑛提及他夫人那一刻,她却感觉江源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周瑛自然也意识到了,她微顿,随后声色平静地道:“江大人误会了。”
“本宫不会拿这等事来要挟于你。”周瑛这话说得无比坦荡。
江源并没有因她这么一句话就放松了警惕。
他已经足够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人给抓住了把柄。
大权面前,人人皆是一个模样,魏家如此,面前的人亦是。
周瑛也没打算解释,纯粹的良善是无法在这宫中立足的,信与不信都在他一念之间。
她只用一种接近于冷酷的语气,陈述道:“魏太后可就未必了。”
听及此话,江源面上的神色到底是绷不住了。
他静了片刻,终是抬头冷声道:“太妃眼下需要微臣做的事,又与魏太后有何区别?”
“今日我若道出翰林院中任何机密,魏家都不会放过我。”
在两条死路中任选一条?江源苦笑,这叫什么选择?
却没想到,他这番话后,旁边的施元夕忽而道:“所以,太妃今日将江大人叫过来,便是想要给你第三条路。”
时间紧凑,施元夕抬头看到外边的侍卫比了个手势。
魏太后的仪仗已经接近御书房了。
她沉声道:“宫中也好,翰林院也罢,原本做主的人便是皇上。”
“你从前做过什么皆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后要怎么选。”
“在皇上的翰林院内,没有人可以滥杀无辜。”她说得笃定。
这番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是最有说服力的。
她一个正七品小官,还日日与魏太后作对,如今不也活得好好的?
江源心头重重一跳。
他怎么都没想到,此生竟然还有第三方势力来招揽他。
他一个谢家的细作,在魏家的党派里,如今要替周瑛办事……
这话说出去,别说别人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可面前二人的表现,让他觉得他们并非是在信口开河。
周瑛缓声道:“此番机会,仅有一次。”
“可以让你抛开所有身份,只做你的翰林学士。”
郑奇明说,江源出身于一个小家族中,家族算不得兴旺,是他进入翰林院后,才跟着好起来的。
而他为了能进入翰林院,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科考两次,考中榜眼,又得淮康帝赏识,提拔到了翰林院中。
个中艰辛,大概也只有自己清楚。
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却是在两条红线上来回踩。
稍不注意,就是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周瑛会提及他的妻儿,也是有意试探他的态度。
他若表现得无所谓,那此番能说动他的可能,会大大降低。
但他既是对妻儿如此看重,就还有些许可能。
江源不清楚周瑛这番话的真假,闻言再度沉默。
这不是一个马上就能做出决策的事情,尤其他确实另有其主。
和谢家比较起来,周瑛这边到底涉及朝堂不久,且他与那边的联系也更深,不可能因为周瑛简单的几句话就被说动。
只是眼下的场面对他来说,选择确实不多。
“太后驾到——”恰逢外边响起了这么一道声音。
江源的目光一敛,神色紧绷。
施元夕见状,只淡声道:“事关重大,江大人不必急着现在就给出答复。”
“明日早朝之前,下官在宫外恭候江大人。”
江源微怔,他一时没明白周瑛和施元夕是什么样的想法,她们选择今日拦下他,应该是知道了翰林院和魏家那边的打算。
方才又那般步步紧逼,他以为,她们会赶在魏太后进门前逼迫他应承下来才对。
结果施元夕在这个档口反而松了口……
他晃神的片刻间,魏太后带着大批人马,直接闯入了御书房中。
江源一抬头,对上的就是魏太后那张阴沉的面孔。
当下,他心中一突,顿时明白了施元夕的意思。
不逼迫他,是因为会有其他人代她们出手。
新任刑部尚书的位置,对魏家来说过于重要,至少,是比他这个翰林学士要重上许多的。
今日甚至都不需要施元夕主动说些什么,他出现在御书房这件事,就足够引起魏太后的怀疑了。
果然,魏太后环视了一圈,声色冷硬地道:“哀家听闻太妃毫无缘由将一名翰林学士扣下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周瑛,道:“看来太妃的病是大好了,如今竟是还敢插手到了朝中事务上!”
边上的施元夕不疾不徐地道:“太后误会了,太妃娘娘只是关心皇上的功课,这才传了江大人过来问话。”
周瑛沉默片刻,却道:“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如今朝堂不也掌握在了太后的手中。”
四周一静。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等口气和魏太后说话。
施元夕轻挑了挑眉,挺好,有些火憋久了对身体不好,是该发泄出来才对。
“太后的意思是,这前朝后宫的事您管得,我这个皇帝生母就管不得了?”
魏太后面色瞬变,抬眸对上了她的,身侧的嬷嬷厉声道:“放肆!”
“还请太妃慎言,太后娘娘才是皇上的母后!是大梁的太后!太妃去了一趟青云寺,回来是连这等基本的尊卑都不懂了吗?”
周瑛面无表情,对魏太后轻福了一礼,淡声道:“臣妾僭越,还请娘娘恕罪。”
她是做出了退让的姿态,却没有退让的意思。
如今这后宫中身份最为尊贵的两个女人针锋相对,整个御书房都没人敢说话。
周瑛甚至还道:“说到尊卑,本宫倒是有一事不解,想请太后娘娘解惑。”
她轻抬眸,分明还是那副柔弱的模样,开口却道:“朝中臣子,尤其是翰林院,竟是可以直接越过了皇帝颁布圣旨的吗?”
此言一出,那魏太后的脸色倏地阴沉了下来,她骤然回头,将目光落在了江源身上。
江源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
他人在这里,就是最大的问题。
眼下不管周瑛说出什么事情,魏太后都会觉得是他泄露出去的。
殿中安静了片刻,魏太后骤然出声道:“皇帝年幼,哀家代为处理政务。”
“还是说,你如今还想要越过哀家,替皇帝分忧!?”她声色彻底冷沉了下来。
殿中气氛一触即发。
施元夕眼眸微顿,魏太后对周瑛的态度极差,今日若不是顾及着这宫内的天子亲卫,只怕在周瑛吐出第一句话来的时候,她便已经动了手。
如今便是忍耐着,可她在身份地位上天然比周瑛高了一头,仍旧可以用别的手段对付周瑛。
施元夕轻抬眼,在魏太后将要发作之际,朝趴在御案上的小皇帝使了个眼神。
小皇帝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当即反应过来,嘴一瘪,张嘴就嚎:“呜呜呜!母妃……”
整个御书房内都回荡着小皇帝气势磅礴的哭声。
这声音一出,直接打断了殿内僵持的气氛。
魏太后轻抬眸,扫向了那哭声高亢的小皇帝。
周瑛回宫前,他便是心底委屈,也只敢背着她悄悄抹泪。
如今周瑛回来不过短短数月,他便开始放声大哭了。
魏太后冷笑连连,只冷眼看向了江源,道:“随哀家去慈宁宫,哀家有话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