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皆是诧异地看向了被施元夕提及的两位学正。
齐学正和邱学正二人亦是神色复杂。
齐学正微顿后,直接上前一步道:“是。”
施元夕这场晋升考试时,朝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他和邱学正有些担心会影响到了她的状态,便曾亲自去看过她考试。
那考场中的监考官是轮换的,他们二人去的那天,施元夕考的是算学。
施元夕考完交上答卷后,齐学正还亲眼看过了她的答卷。
确认她状态良好,并未受到过多的影响后,才离开了考场。
徐京何离开后,齐学正有望提拔为下一任的司业,如今是暂代司业一职,所以他不定时在考场中视察,巡视都是很正常的事。
但为了公正着想。
阅卷的时候,他和邱学正二人都进行了回避。
……大概也因为如此,才会让人钻了空子。
施元夕的评分出来以后,他们都有些不可置信,但因为他们本次不参与审阅,所以并没有直接看过施元夕的答卷。
今晨公布评分前,齐学正提出要求,说要再次审阅施元夕的答卷。
且这一次,是整个国子监的学正共同进行审阅。
但这个提议,被胡学正驳回了。
齐学正如今只是暂代司业一职,官位上和胡学正一样,而胡学正在国子监德高望重,有着多年积累的声望。
他作为甲二级的学正,拒不接受,齐学正便只能暂且按下此事。
……更重要的是,齐学正从旁人处听闻,说胡学正的嫡孙,是今岁考入二甲的进士。
前些时日,刚被提拔到了翰林院中。
这般情况下,胡学正背后站着的人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魏家势大,不是他们可以抗衡得了的。
但即便如此,齐学正其实也打算透过其他方式去提醒施元夕。
没想到,施元夕自己将事情闹大。
其实这般情况下,他和邱学正二人仍旧可以明哲保身。
只需要推说他们是随意看了眼答卷,记忆不深,便能将事情揭过去。
可齐学正到底不愿意这么做。
教书育人者,若是连最基本的道德都没有,何以面对那么多的学子?
当着所有人的面,齐学正接过了那份假答卷,找到了算学,沉声道:“施元夕考试当日,我曾见过了她的答卷。”
“眼下这一份,与当日我所见到的,出入极大。”他抬头,在这嘈杂的大殿上,声色尤其坚定:“这份答卷,确实并非施元夕所写。”
整个大理寺都安静了下来。
施元夕眼眸微闪,忍不住看向了他。
国子监内,若谈学识,当属邱学正,而论行事作风,必定得是齐学正。
她其实能有七成把握,相信齐学正会为她作证。
但若是齐学正遭魏家逼迫,而无法在这堂下开口说话,她也不会有所怨言。
总还能有其他的方式。
只是没想到,齐学正能这般毫不犹豫。
这便是大梁。
便有黑云蔽日,也压不住正常人身上的光。
魏昌宏觉得自己可以只手遮天,但在他忽略的那些角落,那些他看不起的人,总是能够尽自己所能,击碎他那些自以为是。
“隔了这么久,齐学正当日也不过粗略扫视了一遍,没成想印象竟是如此深刻?”那位王学正讥声道:“这般情况,该不会是齐学正收受了施元夕的什么好处吧?”
胡学正亦是满脸冷沉,顿声道:“当日施元夕考试时,王学正还是场中的监考官。”
“考卷多次经过了他的手,他都能够确定这份考卷是施元夕亲手所写。齐学正不过看了几眼,得出的结论却与当时的监考官截然不同?”
施元夕抬眼扫了他一下,冷声道:“王学正当然会这么说了。”
大理寺内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她面无表情,目光直视着那位王学正:“因为打从一开始,更换答卷的人,就是王学正。”
“策论考试前,王学正为了能够将这份答卷写得再真一些,特地凑上前来,多次查看了我的策论题目。”
她将手中的策论答卷展开,直接指向了那道题目:“为了能以假乱真,这篇假冒的文章还用了我当时写出的议题。”
“只可惜,王学正的眼神似乎差了些,我当日所写的策论,在最后呈递前再次改动了议题,此事之上,参与监考的其余三位官员,还有最后装订糊名的官员,应当都会有印象。”
不是每个官员在经手答卷的时候,都会细看她所写的内容。
但是糊名的官员一定会。
因为糊名一事上不能出错,他们会进行多次确认。
施元夕猜测,这个王学正之所以能够这么肆无忌惮,便是因为当日监考她的另外三个监考官,也被他背后的人封了口。
不管他们究竟有没有看到施元夕所写的内容,到了这个公堂上,都只会说没看到。
不是每个人都是齐学正,有所忌惮,明哲保身之事,实在正常。
王学正闻言,先是一怔,随后高声道:“你这分明就是狡辩,你那日所写的策论是我亲手封存的,题目压根就没有任何变动。”
“你想要用这等方式为自己争辩,也不问问……”
“是变动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同在这堂上,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过的一位博士,突然开了口。
王学正的脸色巨变,骤然回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了他。
那博士微顿,向前走了两步,缓声道:“下官马宇吉,所负责的,正是本次考试的糊名之事。”
马宇吉,同是本次考上来的新科进士。
不同的是,他投向的不是魏昌宏,而是周瑛。
周瑛既是想要真正走到朝前,那身边就不能只有一两个人。
朝中已有的官员不谈,想要培养自身势力,没有什么会比新科进士来得更好的了。
周瑛从名单中筛选出来了十几人,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考量,最后留下来的只有几人。
其中之一,便有这马宇吉。
寒门出身,勤学上进,人品较为端正。
有影卫在身边,打探如徐京何这样的人的消息不容易,但想要查一个百姓,还是较为简单的。
但因为之前施元夕受到的关注较多,明里暗里也有不少人盯着她,她便没有跟马宇吉有什么来往。
虽没有来往,可互相的立场却是清楚的。
今日这番事情,施元夕在不确定齐学正立场的前提下,还敢这么大闹,就是因为今非昔比。
他们如今并不是无人可用的状态。
这件事情的始末,马宇吉也不是很清楚,但他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必要时候,施元夕只要传递信号,他便一定会接上。
所以,她到底有没有更换议题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马宇吉会怎么说。
那魏家能够以这等方式栽赃陷害她,她如何不能还以颜色。
“下官可以证明,施元夕所写的议题,并非眼前这个。”马宇吉抬手,指向了那些答卷:“且眼下所能看到的所有答卷,都跟下官当日糊名时见到的有极大出入。”
“除此以外,审阅、封存之事,都是由王学正一手操办,此事上,若有人调换了施元夕的答卷,此人必是王学正无疑。”
当下,满场哗然。
当出现第二个人为施元夕作证后,便已充分能够说明此事可疑。
更别说,这位马博士进入国子监的时间尚短,且他一直都在的是丙等院,从入国子监开始,就与施元夕没有任何的交集。
说齐学正偏向于施元夕,或许还能说得过去。
马宇吉是完全没必要这样去做的。
众目睽睽之下,又出现了第三人。
他们说话时,邱学正在一旁,将手里的那张答卷仔细看过,随后道:“这份答卷,确实不是当日施元夕所写的那份。”
邱学正抬头,目光落在了施元夕手里的策论上:“再有,笔迹议题可以模仿,人写文章的风格习惯,遣词造句却大有不同。”
“只要认真对比,必能发觉异处,此事之上,施元夕确实冤枉。”
连续三人!
这等情况下,就连刚开始言之凿凿的胡学正,亦是立不住了。
他眼眸闪烁,撇开了眼,不再多言。
施元夕却道:“这般事情,邱学正识得,国子监内最为德高望重的胡学正自然也该识得。”
“可国子监反复审阅的过程中,胡学正却坚持是我所写。”她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胡学正:“究竟是这份答卷真是我所写,还是胡学正想要它变成我写的?”
“你……”那一惯看不上女学子的胡学正,此刻脸色涨得通红,神色难看,却是连半分辩解都说不出口。
证据明确,且牵涉重大。
梁皓当堂判定,国子监出具的这份答卷为假,将胡、王二人扣留在大理寺中审讯。
判处本次晋升考试的评分作废,还了施元夕清白。
但王学正在堂上拒不认罪,还说是施元夕刻意构陷于他,更咬死了没有第二份答卷。
梁皓沉声道:“你原本的那份答卷,只怕是找不到回来了。”
对方咬得这么死,便说明已经将证据给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