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事起初不过是随便问问,哪里想到李二达背着他还搞了这么多的事。
想到如今在账房记账的人是李二达提拔的,说不定,这根本就是那死老婆子的主意。
李婆子跟李二达这一对烂货,已经盯着码头这摊油水多时了,怪不得李婆子当初说什么都要把他侄子给塞过来,就算是做个小工头也愿意。
可眼前这俩人年纪不大,观察能力倒是很强。
不声不响的,竟搜集了李二达如此多的证据。
所以……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赵管事突然警惕起来,他是这条码头的总负责人,虽说讨厌手底下做事的是蠢货,但也不想要些太过精明的。
他审视的看向褚郁,又瞥一眼项辰,然后就问了句:“你们留心这些事做什么?这事该你们管的?”
项辰见赵大瞪着褚郁,忙上前一步挡住,“因为我们跟他有仇啊!”
褚郁虽说手还在抖,但也不甘示弱地探出了头,声音比项辰听着微弱一丝:“本来想着找到证据就交给你处理的,能看着他被打一顿也是高兴的,谁也没想到……他就、就这么死了。”
赵大被他们两个小鬼一唱一和,也不知具体信了没有。
又抬头望了眼天,便扔下句“行了不早了,去上工”,说完,人就往账房那边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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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褚朝云也下了暗仓去将起得晚的船娘全部喊上来。
但这处毕竟离着李二达死的地方有些距离,所以衙差在问他们发没发现码头那有异常时,大家的统一口径都是“没有”。
就连褚朝云和方如梅,也是如此回答。
不过二人前脚刚答完,后脚便互相对视了一眼。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一眼的深意在哪,所以昨晚听到的根本不是什么野猫叫,而是李二达的惨叫声。
方如梅纯纯的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所以才缄口不言。
而褚朝云的想法就更简单了,李二达跟她家小郁有仇,再者说李二达也是个恶人,她只恨手里头没有鞭炮,否则还得放几挂来庆祝庆祝。
船娘们的问话结束的比较快,毕竟衙差们本就没把希望放在这里。
就在众人迈步下船时,宋谨便从长街那侧赶了过来。
隔着长长的艞板和一座码头,褚朝云只勉强看到远处跑来的清隽人影。
那人跑的虽急,可浑身还是透着一股儒雅和稳重,褚朝云不由得望去几眼,但因着日头的光照强烈,她也没能看清楚几分。
方如梅过来拉她,见她望着码头的方向有些出神,便好奇道:“看什么呢?朝云?”
褚朝云兀自摇头,收回了视线。
其实也没看什么。
就是觉得那跑过来的小哥,样子有些眼熟而已。
小哥很快跟衙差们一行人汇合,然后就往府衙的方向而去。
朱力揽着宋谨肩头,轻声问:“你刚刚干什么去了?还有,谁和谁有联系?话说一半听的人一直惦记。”
宋谨跑的热了,用手扇风,然后缓声说道:“先是死了一个,如今又是李二达。那日咱们去抬尸体的时候,你没有觉得第一个死者长得很眼熟吗?”
他说完,朱力就一把捂住了脸:“我说宋先生,那人脸都被砍成那样了,你觉得我还想看不?”
李二达好歹是后脑先挨了一下,仰面倒在地上后,凶手又对着他身上砍了几刀。
可第一个死者不同,那根本就是像杀猪刀片肉一样,从头砍到了脚,最后血流过多死亡的。
所以朱力当时是真不敢看。
他可没觉得自己胆子有多大,至少和敢在尸堆里坐着的宋谨,是没法比的了。
宋谨听后也是无奈,又道:“我认出他了,不过也是刚刚才认出。”
这还是得到了项辰的提醒。
第一名死者叫做蒋尤,正是李二达找过来的新看守,也是那晚跟他和朱力打了照面的那位。
所以这俩人是认识的。
可二人先后被杀,这便表明,此案分明就是一起预谋好了的凶杀案。
还是寻仇。
宋谨边说边走,只不过刚刚脑子里闪过的,却并非是死者蒋尤那张划花的脸。
而是花船上那位姑娘的。
他往那边跑时,一眼就看到了船上的姑娘,个子高高的那位,好像和下水那晚遇到的人有些像。
只是距离尚远,他也不太能够确认。
但对方的穿着打扮他还是大概看得清,以及那船娘统一戴着的包头发的布巾。
宋小哥不禁思索起来,难道那位姑娘……真是楼下的船娘么?
他又往那处回望一眼,可对方早就不在船头了。
褚朝云正跟方如梅合力再洗几床被单,两个人故意去到角落里,边说着话边干手里的活。
褚朝云昨晚给方如梅拿了一只手套过去,因为对方是这里的老人了,所以对其他船娘的情况也比较清楚。
她和方如梅细细的了解了一番,发现大家伙对女红方面,似乎还说得过去。
所以,她打算给大家伙一个晚上的时间,至少要先缝出个大概貌来。
若是这活儿做的明白,不敷衍不糊弄,那这八十副的手套,也就有着落了。
方如梅正勤快的抢着干活,边搓被单边小声说:“我可真不知要怎么谢你了,朝云,谢谢你肯带着我们这些没用的人一起赚钱。你放心,我们晚上回去就把手套给赶出来,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褚朝云用力拧掉水渍,“婶子可别这么说,你们怎么会是没用的人?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有用的,且看要用在何处。”
“哎哎,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方如梅激动地脸都红了。
褚朝云安抚性的拍拍她肩头,趁着没人又道:“婶子可别怪我做事先小人后君子,至于今后这活还有没有你们的,得看你们做的质量如何。所以不用急着出工,慢慢来就好,要针脚细密,穿戴起来舒适又结实,这才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方如梅将她的话一一记在心里,手下的动作便更加卖力起来。
褚惜兰下来的时候,褚朝云便把这件事说了一遍,“你去跟春叶说,在等上两日便能有结果了。”
褚惜兰俨然没想到她竟有这么大的力量,顿时惊喜道:“三妹妹,我真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你是怎么说动大家伙都来帮忙的啊?!”
褚惜兰眼中带笑,人也看着轻松不少。
如今李二达出了事,李婆子只顾着在院子里哭闹,一个早上就昏死过去三回,根本也没空过来盯他们了。
李婆子一罢工,姑娘们个个都松泛。
褚朝云靠在厨房里歇气,抽空喝了几口热水暖身子,“人家可不是来帮忙的,他们也是要分钱的。”
“那自然是。”
褚惜兰笑着回应。
不过说起这缘由么……
其实她早就有想拉大家入伙的念头,可方如梅出事那晚,所有人都被打击的精神崩溃。
褚朝云当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想的太过天真,所以她劝阻船娘们别冲动,一方面是不希望他们白白送命,而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大家的抗压能力。
如若他们不听劝还是那么莽撞,那这赚钱的活儿,也是说什么都不敢交出去的。
或许当处在危难之中的大家有了统一的目标,就会自动自觉拧成一股绳了吧。
无论如何,总归是好事。
不过李婆子虽然不在船上,可其他婆子们还在,褚惜兰也不能待得太久。
临走前,她回头看一眼褚朝云,低声道:“三妹妹,你若是有牢靠的人能打听到,别忘了去问问我那日告诉你的事。”
这于他们而言是大事,褚朝云当然没忘。
只是她如今并非是刚上船时那般单纯模样,尽管这事听着很叫人热血沸腾,但她还是压住了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
因为只要冷静下来想一想,就知这事并不简单。
午饭过后,褚朝云没急着回去歇息,而是坐在厨房里等程月。
程月做饭忙了一上午,中午又急着下船去房东那边,不过既然答应今个要给她送方子来,那人是一定会来的。
所以趁着此时清闲,她便抽空琢磨了一下竹筐里的一块牛肉。
那是程月留给她的晚饭,作为拜师之后的赠礼。
但若抛开那些虚假的礼节,其实还是因为大祁牛羊肉矜贵,而这又是一块难得的好肉,程月才带过来送她,好叫小徒弟补一补身子。
褚朝云正伸手去戳那块肉时,戴着白色帷帽的女子就进了门。
“如何?可想到要怎么做它了?”
程月手中捏着一张叠得整齐的纸,说话间,一手摘下帷帽,一手便将纸张递了过去。
褚朝云暂时没太想好,伸手接过方子,就急吼吼地打开来看。
有些人的字,真是一眼便叫人羡慕。
褚朝云此刻就是这种感觉。
程月不但饭做的精致,就连那一手的小楷也是写的秀气雅致。
她大略扫过一眼,又跟自己调配的料包作比对,便很快就发现其中缺少的是什么了。
程月见她看的认真,而且边看还边用心的记,顿时就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似是心血来潮,她走去竹筐旁往牛肉那瞧去一眼,然后说道:“我待会儿给你讲讲为何要加这几种香料,不过这肉么,你不能白收,留出一部分给我交个成品出来,就还是后日吧。”
她说完,就见褚朝云俏皮的蹲下身去戳那块牛肉,然后愉悦的应了声:“好嘞~”
褚朝云声拖得长,尾音还往上扬,话音刚落,眼睛就叽里咕噜转了起来。
程月被小徒弟的样子逗笑,不过一抬手,身上的异味又散出来,表情顿时就瘪了下去。
这味道褚朝云当然也闻见了。
她起身看向程月,纳闷道:“师父没用我给你的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