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朝云低头拧布巾时,身旁几名船娘还在小声谈论。
“这厨娘穿的仙气飘飘的,跟个天上的仙子差不多少,咋看都不像个做饭的嘞!”
“哎,可不要以貌取人,她虽说看着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厨艺上的精湛,可是连大酒楼里的大师傅都比不了的。”
“看你说的跟真的一样,你见过?”
“我咋没见过?”
那船娘似是不太高兴,直起腰,声音也大了点:“八年前的那场厨艺大赛,程月可是魁首,就连京都酒楼的大师傅,也只能屈居第二好么。”
不过这话说完,船娘顿时神情低落下来。
“八年前的京都盛况……唉,那时我还没上船呢。”
酸楚的话题无声无息地结束了,不过身边听了一耳朵的褚朝云倒是难免被震惊到了。
原来程娘子竟那么厉害么?
京都盛况……
看来那场比赛,也是在京都举办的了。
京都是大祁的都城,大祁皇帝并一些皇族全部住在都城里面,那是个离蕤洲非常遥远,也叫人高不可攀的地方。
但那些事并不在褚朝云一个小船娘的关注范畴内,她只是因着这一番对话,便更有想做程月徒弟的念头了。
四处瞧瞧管事们都没在,褚朝云将拧好的布巾搭在船栏,净了手,便往厨房去。
两名助手见她过来,都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虽说这表情里更多的是鼓励之意,可褚朝云却被二人笑的有些不安。
本来之前还没那么慌的。
她站在门旁深吸几口气,门内的程月见她一副要沐浴净身的庄重样,难免也笑了下。
“进来。”
程月抬手招了招,态度倒是柔和的很。
褚朝云被程娘子一声召唤平抚了心绪,还真放松了下来。
她迈步进门,走去一旁将盖在竹筐内的吃食取出,然后有些担忧道:“这是昨个夜里做出来的,放置了一夜,可能口感上就不那么好了。”
程月听得懂她的意思,褚朝云是怕口感偏差会影响判断。
毕竟她条件有限,没办法现做。
她也不想的啊……
不过冬日自然有冬日的好处,虽说过了宿肯定是要差些,但好在食物保存的完好。
褚朝云将盘子递上,程月接过就仔细观察起来。
确切的说,褚朝云做的是一份山药泥。
山药蒸过捣成了泥,其中点缀了一些菘菜的颗粒还有煮熟掰碎的鸡蛋,白白的山药泥上有黄色也有绿色,都是浅色系的吃食,组到一块看着还挺鲜亮。
褚朝云将山药泥摆成了螺旋冰淇淋的形状,火焰一样的瞧着确实很有意思。
不过除却这个,那白的如同雪山一样的山药泥上,似乎还点缀了些棕红色的小颗粒。
那小颗粒被搓的细碎,颗颗剔透。
如雪山上结出的果实。
褚朝云见程月总算注意到了那些砂糖,才立刻给她递上一只木勺,并满面期许的说道:“程娘子,不如您尝尝看?”
程月也正有此意。
这精致的小食“色”是有了,那么“味道”自然也是第二重要的因素。
程月接过木勺往最下方挖过去,一勺细腻的泥中有鸡蛋和菘菜,还有砂糖。
她小口品了一下,甜丝丝的。
除了有山药原本的丝滑口感,还有鸡蛋独有的香味,以及因为加入菘菜之后又多了点脆甜,便不会显得那砂糖过分甜腻。
一种食物四种味道,很独特,做的也很有心。
见程月细细品尝时,褚朝云又说道:“其实这道山药泥若是在夏日吃,大概会更爽口些。”
程月抿了下唇,似是在笑:“为何?”
她问。
褚朝云想了一下,便按照自己的想法说道:“用冰镇着,冰冰凉凉又滑滑的,然后把菘菜换成薄荷叶,也算是一道能够解暑的甜品了吧?”
程月笑意放大,一低头,才发现她刚刚挖过的那一块还内有乾坤。
中空的位置并非是山药填充,而是一颗花朵形状的糖块,糖块中央嵌了些干花做点缀。
看着又是另一重小惊喜。
不过这次,程月的确被惊喜到了。
“朝云,你果然很有想法。”
程月像是很满意她的“作业”,摘下帷帽,神情认真的看向她说:“我的这关,你过了。但若想做我真正的徒弟,恐怕——”
还需一人的认可。
程月往外瞧去一眼,正好撞上迎面而来的钟管事。
钟管事显然也没想到,这会儿影儿不见的褚朝云会在厨房。
她淡淡一挑眉,轻瞥一眼程月端着的吃食,然后说道:“褚朝云,活都干完了?”
褚朝云被问的一颤,然后吐吐舌头,俏皮道:“还没。”
钟管事忽的也弯了下眉眼,而后皮笑肉不笑道:“那杵在这儿作甚?等着我来请你?”
褚朝云忙往门外走,只是在路过钟管事身旁,回头瞄了一眼程月。
程月自是明白她的意图,于是放下手中的盘子,几步跟出来,看着眼前人道:“钟管事,请借一步说话。”
-
宋谨忙过一摊子事,便拎着个酒葫芦去了柳文匡的小酒肆。
都是常在这条街上走动的人,没谁不认得谁。
柳文匡正闲的磨牙,见来了生意,立刻乐呵地接过酒葫芦,笑道:“宋小哥又来给你们老头打酒啦?”
“嗯,师父喜欢喝点去去乏。”
仵作师父每当要干大活的时候,就会打上一葫芦酒,先好好的喝一顿。
所以宋谨出现在这里,并非是什么好事。
只能说,府衙里又出了大案子,最近的蕤洲又不那么太平了。
但宋谨为了不引起大家的恐慌,并不会只在柳文匡这里打酒。
虽说商人都精明,但摸不到规律,便不会多想。
宋谨朝着一处发呆,似是心中有事,柳文匡打完了酒正要递给他时,刘新才也过来买酒了。
刘新才很少来这边,因为他不怎么喝酒。
但是邻居家那老爷子干活闪了腰,不方便来回走动,又知道这酒肆离刘老板铺子近,便拜托他过来一趟。
刘新才一见宋谨,就笑呵呵地走了上来:“你也在这儿呢,老弟。”
宋谨应过一声,表情依旧显出几分隐晦地凝重。
刘新才猜到或许是府衙中有事,也不好多打听,但还是将他拉到一旁,有点兴奋地说:“你叫我送去的甜芦苇我已经送到了,褚姑娘人好,还给我切了半盘,你别说,还真挺好吃。”
似乎提到褚朝云之后,宋谨眉宇间的紧蹙倒是松散了些。
但也没说其他。
不过刘老板倒是没想就此打住,而是瞅了一眼柳文匡后,又继续说:“我见到褚姑娘了,甜芦苇我可是当面交给她的。”
“什么?”
宋谨总算回了点神,而后温声道:“您还能见得到她?”
宋谨如此惊讶也不怪他,毕竟雅间的姑娘容易见到,楼下的船娘却难如登天。
细节不便多说,刘新才只是对着宋谨一顿夸赞褚朝云。
“哎呀,没想到那褚姑娘年纪看着浅,见识倒不短!她不但知道甜芦苇这个东西,还知道要怎么吃!小姑娘十五六岁说起话来干脆的很,难得啊……”
刘新才越说越上头,夸完又道:“你说这小姑娘,看着倒是平平常常,可那双眼,却特别的很。”
“特别?”
宋谨不解。
刘老板重重点了下头,像是再找什么合适的词儿,思来想去,说了一句:“嗯……特别叫人难忘!”
他确实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总之就是见过褚朝云之后,就记住了对方那双眼睛。
刘新才言辞灼灼,宋谨不由得就想起那夜在蕤河遇见的姑娘。
虽说那晚的月色不够明亮,但那陌生女子的眼睛,瞧着也很是与旁人不同。
宋谨还有公务在身,便没太跟刘新才多聊什么,接过酒葫芦付了银钱,便沿着长街往府衙那头去。
只是刚从胡同里拐出来,就和一个拿着猪爪子啃的男人错身而过。
对方身上腥膻味儿很重,还夹杂着一些难闻的酒气,像是昨晚喝了不老少,现下眼窝深陷在皮里头,就连走起路来也是半摇半晃。
差点,就歪在宋谨身上。
二人错过之后,彼此皆停了一下。
宋谨回头望他时,对方也刚好转过来。
四目相对,男人像是发狠地啃了一口手中吃食,也不顾那一嘴油相看着有多邋遢,冷笑一声就扬长而去。
宋谨的目光沿着他的方向望去,远远瞧过,西码头那侧皆是戴着幞头做事的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