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刷子刷用脏的竹筐,水很快被染黑,褚朝云起身去换,二次回来继续刷。
这些都是往常装菜用的,用久了脏的没法看,便会集中洗刷一次。
正漫无目的的跑着神,便见码头处有了动静。
两个劳工抬着半扇木门,正“嘿呵嘿呵”的往船上来,新做好的木头门门板厚重,边缘一看就磨的很实,想必扛起来的重量不亚于一口大黑缸了。
那劳工累的一头一脸的汗,即便是这么冷的天,汗珠子也是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一开始,褚朝云还期盼着,若是换门需要人手,褚郁会不会借机上来一趟。
但眼下见到这一幕,她又庆幸来的人不是褚郁最好。
褚郁还那么小,哪里干得了这个。
劳工们晃晃悠悠往这边走,褚朝云忙挪开点地方给他们让路。
其中一人看了看她,趁着赵大没跟上来,便讨好的对她说:“姑娘,可否给我们倒些热水来喝?渴的很。”
“好,我这就去。”
褚朝云放下手里的活,快走几步进到厨房烧水。
期间,就听那两名劳工一边干活一边小声聊天。
“那杀人案是不是还没结?这几日闹得人都心慌死了。”
“哪里会那么快,总要先找到尸体吧?”
“不是说尸体有可能被——”
讨水的人看了一眼褚朝云还在,生怕吓到小姑娘,就没在往下说。
“嗯,今晚下去捞。”
另一人也隐晦道。
褚朝云也听说蕤洲出了人命案子,不过他们这群人都被管事们看的死死的,歹人就算要搞事,也搞不到他们身上来。
褚朝云给他们递了水,又出去把活干完,便等到晚上夜深人静,好先下去换竹筐。
因着徐香荷晚间打了几个喷嚏,未免这人真冻病了,褚朝云就没喊她,独自下了水去。
她轻车熟路来到老地方,低着身把固定住的竹筐取下,又按好另外一只。
正欲想办法往回带这筐,便见不远处的水里,忽然就站起一人来。
那小哥看着一副眉清目秀的样子,眼神温润,即便在这初冬冷夜,也会让人生出几分暖意。
但褚朝云还是吓了一跳。
而对方,俨然也有些惊到了。
就在二人的其中一个,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时,远处便传来一声喊:“喂,你那边怎么样?捞到了吗?我过来帮你?!”
第39章 三更
对面的喊声实在过大,许是害怕这边的人听不清楚,浑厚的男音极具穿透力,从水下,从隔着河岸的壁垒,从四面八方,一股脑的就汇聚过来。
褚朝云被这声喊震到,下意识便转过头去。
女子身上湿漉漉的,脸上也沁着些水珠。
如果说,方才她还因摆弄竹筐太过聚精会神而没注意,这会儿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传出来的声响便也像是自带扩音般的进了她耳里。
远处有手掌拨水的声音,而且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也就是说,除了眼前这个陌生男子,等下还要再来一个?
这些人是谁?
为何夜半下水??
褚朝云脑子里第一反应便是白日那两名劳工的对话,不过因为后面二人顾忌着她会害怕,所以说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也就没怎么听到结尾。
她没有听到衙差说要下来捞尸体的事,只是对那件凶杀案有个一知半解的印象。
据说死者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
想到此,褚朝云再抬头时,便悄悄从竹筐里摸出了两块石头来。
这里虽说有月光跟河岸灯火双重的交织,但依着太过贴近壁垒又避掉了些光亮,倒显得有几分昏暗的朦胧。
褚朝云正是借着这点暗,才敢大胆的去搞小动作。
不过她还是有点怕,表情多少带着几分呆,连额上滚落的水珠渗进嘴角,她都没有感觉到。
褚朝云不说话,可目光却透着微微的狠。
而她这副谨慎又防备的样子,看在宋谨眼里,宋小哥便没忍住低笑了下。
尤其是褚朝云的小动作,并没起到瞒天过海的作用,宋谨几乎看得一清二楚。
虽说只是才遇上的陌生人,可宋谨对褚朝云的印象还是有点深刻。
或者说是,与见到其他女子时有些不太一样。
眼下这境况,若是换作旁人,无论男女,必定要惊吓的大喊,尤其还是得知了“同伙”就在赶来的路上。
害怕时大叫是本能,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羞耻的。
可褚朝云却一声也没喊,反而还想着要提防和反抗,这一点着实不多见。
他们两个,一人站在草丛边的淤泥上,一人踩在浅水区域的石块上,就那么互看着彼此。
许是忽的记起了什么,宋谨这才对着来人方向喊回去一声:“不用来帮忙,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们先去其他地方找,我在搜寻一圈便过去。”
宋谨说话的声调总是轻声慢语,即便是用喊的,尾音也丝毫不显得尖锐。
褚朝云见他并不打算叫“同伙”过来一块对付她,莫名的怔愣了下,但手中的小石块依旧攥的死紧。
多少有些后悔没让徐香荷跟来了,否则两个打一个,还是在水里,他们未必没有胜算。
毕竟这男子看着身量虽高,但却是抽条拔节的瘦。
小鸡子一样,还学人家当贼匪?
肯定也没啥力气。
宋谨并不知短短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被面前的小姑娘给鄙视了,他只是随意的抹了一把面上的水,然后看着她解释:“姑娘别怕,我不是贼匪。”
褚朝云:?
褚朝云没想到这人还能看透自己心中所想,顿时又警觉起来,连刚刚那点鄙视都消失不见了。
不过,她还是故作犀利地问了句:“那你是何人?大半夜的怎么还在水里??”
莫说这时节连渔民都不肯下水了,就算对方是渔民,也没有大半夜下水的道理。
而且如果有的选,她也不会冒着受冻的风险下河的。
宋谨思虑片刻,便伸手去抓贴在身上的衣衫,衣衫上浸满了河水,沉甸甸地发黏。
他拽了一下没拽动,只好又耐着性子两只手去拉。
褚朝云见他如此,满眼都是“好你个不要脸的登徒子,竟对着女子脱衣衫”的愤慨,手里的石头顿时又举起来了。
正欲拉弓射箭似的想往这边扔,小哥被贴在腰间的一小截衣衫,总算成功拉开了。
宋谨指指上面的一个“官”字,不急不慢道:“喏,我是官府的人,在办差,所以你不要怕。”
褚朝云借着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投去一眼,果然看到是有那么一个模糊的字。
不过很快,她就再度警觉起来:“不对,这件衣裳是假的,你休想骗我!”
“啊……?”
宋谨失笑地看着她,好脾气的问:“姑娘为何这么说?有何依据?”
褚朝云手里的石头越攥越紧,被泡过水的指腹本就皱巴,现下力气又用的大,边缘很快泛起一圈圈的白。
她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紧张,然后有理有据的说道:“人家官府的那个字都拓在前襟当间,你这、怎么跑腰上去了,还说不是假的?!”
这话一说,宋小哥眼眸彻底弯了起来。
他温和的摆了摆手,再次解释起来,“是我太瘦,衣衫做的有些大,再加上方才又一直在水下,衣裳一串,字也就偏到腰上去了。”
好像也有些道理?
褚朝云也不太拿的定主意了。
毕竟若真是贼匪,大抵也不会如此态度的同她废话。
女子思忖间,宋谨再次说道:“那件凶……咳,案子我们一直再查,所以我下水来是为找证据,不是贼匪想要毁尸灭迹的那种目的。”
这话有点不好解释,毕竟算作府衙机密。
而且总是把“凶杀案”三个字挂在嘴上,宋谨也怕褚朝云会害怕。
他知道这小姑娘是把他当作下来抛尸的贼匪,所以夜半三更出现在此地才最为合理,不是褚朝云想得太多,是他办差不妥,没有注意到这么晚了还有姑娘会下来。
冷静一会儿之后,褚朝云也算是暂且相信了他的话,女子顺手丢开石子,便想拖着竹筐先回船上去。
只是竹筐太沉,一往水中放,就往下掉。
以前每次过来,她和徐香荷都会挑挑拣拣,先把杂物丢掉,不吃的河鲜也会全部挑出去,减轻重量之后,再由两个人一块带回去。
但此刻,她非常不想在这男子面前做这种事,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突然过来偷袭她。
褚朝云尝试让竹筐下了几次水,又偷瞥一眼宋谨,就想要把筐里的东西全丢掉,今天就算她倒霉好了。
反正一天没有收获,也耽误不了什么。
不过对面的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见她抬着筐底想把竹筐倒过来,就忙淌着河水过来,“别丢,好不容易捞到的吃食。”
褚朝云讶然的看着他,宋谨过来之后则半蹲下身,伸手进去慢慢挑拣。
“石子太多才会沉下去,我帮你捡一下,会好很多。”
褚朝云嗓子眼发紧,看着对方毫无防备地低头摆弄竹筐,这才张了张口,干巴巴地说了声:“谢谢……”
不过她还是不打算要了。
因为她下来之前还是高估了自己,没有徐香荷,水里又这么冷,她一个人真的很难把竹筐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