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宋谨过来前就已经有飘雾的迹象,只不过这会儿要更严重些。
看守心中发抖,再开口时差点咬到舌头:“下雾是老天的事,用你提醒,关你屁事?!”
宋谨听罢微微一笑:“没,只是忽然想起七天前十字街口那桩惨案,好像就是这个时辰发生的,嗯……”
小伙再次深思,而后幽幽道:“真巧,当时也下了雾。”
说完,宋谨收起面上那抹笑,神色平淡的又继续往前走。
他刚走开,看守憋了半晌的嘴巴就开始大口呼气,冷雾呼进嘴里也顾不上凉,满脑子只剩下“七天前”“惨案”“真巧”等等一系列的关键字眼。
他们这些人手上多多少少是有人命的,其实人命多了,很多事并不会特别在意。
可宋谨却非要在这个关口上提醒他。
尤其,还强调了是“七天前”。
死了七天……
看守半弯着身,目光闪烁继续觑向那片浓雾,嘴里念念叨叨不停,“死了七天,死了七天……”
既然死了有七日,那今天该是什么日子?
他有点挺不住了,脑子嗡嗡直响,甚至连十字街口到底有没有发生惨案都不敢细思,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宋谨刚刚推过来的车上,其实并没有尸臭。
宋谨将推车和其他板车并排停好,就寻了墙角的空位靠坐下来。
他瞟一眼漆黑的茅房门,以及紧挨茅房的破屋子,低低学了几声野猫叫。
没一会儿,褚郁就鬼鬼祟祟从屋子里溜出来了。
其实上次宋谨帮他打死了老鼠后,褚郁就跟宋小哥有了个约定,什么时候对方想找他聊天,就学几声猫叫。
白天刁氏提起褚郁时,宋谨也惊讶了下。
没想到自己随手救的小孩竟是刁婶子认得的人,他意外帮了刁氏,人家姐姐又来拜托他看弟弟。
宋谨是信缘分的。
一时间,他对褚郁的姐姐有了点好奇心理。
褚郁刚一坐下,宋谨就偏头看他:“小郁,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褚郁刚刚已经困得迷糊,被询问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支支吾吾“嗯”了声,挤着宋谨坐下,才重新感觉到了一点暖和:“你问的是我亲姐姐吗?”
“是。”
宋谨心想,毕竟是冒了风险托他来看弟弟,这世间自然是最亲的人才会如此惦念。
褚郁也忘记问他为何突然想知道这个,少年裹紧衣衫,低声咕哝道:“我阿姐叫褚朝云。”
“朝云?”
宋谨微微思索,随即笑道:“巫山巫峡杨柳多,朝云暮雨远相和……很好的名字,你阿爹取的?”
褚郁摇头:“是我们村口的教书先生,听说他刚来就赶上我阿姐出生,我爹娘都是粗人,不懂取名字,就请先生给取了一个。”
似是说到趣事,少年捂着嘴巴憋笑道:“我堂姐一开始也不叫褚惜兰,她叫褚大丫,大伯父见我阿姐名字取得好听,就也请先生重新改了一个。”
宋谨“呃”了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随即又似想起什么一般,诧异地看向褚郁:“那若是先生没来,你阿姐岂不是叫——”
“对啊!”
褚郁点点头,一副“你真聪明”的样子:“我阿姐差点就变成褚三丫了。”
第34章 三更
两人贴着墙根小声说话,这句话说完,褚郁自己也憋不住乐。
少年笑的很轻,也很压抑。
其实褚郁很想放声大笑,因为从前他们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饭时,他爹总会讲笑话给他们听。
那些笑话都是阿爹下田干活,从其他人那边学来的,毕竟小村庄偏远,赶个集都要挑担子走十里八里的,实在没什么娱乐活动可做。
不知想到了什么笑话,褚郁小身板一抖一抖,宋谨看得出他憋得慌,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少年捂着嘴巴“嘶”出一声。
宋小哥在府衙做事,需时时刻刻警醒着,所以这察言观色的本领也算是练出来了。
他微偏过头,盯着褚郁一张泛白的小脸,轻问道:“可是受伤了?”
褚郁听罢神情一怔,而后咬着嘴唇猛摇摇头:“没、没有。”
他的确是受伤了,伤在肋骨的位置,所以一笑皮肉跟着牵动,才会有点痛。
几日前,他们这里新来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劳工,许是身子弱没受过什么苦,一来就病着,眼看没人管就要去阎王那报到了。
褚郁心善,实在看不过去,就想着帮帮他。
忽的一日,他们要往管事的院子里搬货,褚郁便发现那些封的严严实实的小箱子里,有几箱像是草药。
御冬不只是船娘们的事,赵大他们也要准备起来。
或许是过往几年,连年的天灾让大家伙养成了习惯,哪怕药铺就开在很近的位置,大家伙也一样没什么安全感,草药和粮食必须放在自己家里,才能够放心。
太复杂的草药品种褚郁不认得,但简单的止血、养气血的药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毕竟家里干农活受个小伤是常有之事,谁家不备一点呢。
那同龄的小劳工半死不活躺在草垫子上,每日出气多进气少,褚郁早晚都能看到他,连续几日,少年的心就彻底动摇了。
他趁着搬箱子的时候偷拿了草药,当时幸运并没被发现,可是回来给小劳工用时,因为气味太大直接就被看守抓到了。
一顿鞭子虽说难免,但好在也算保住了对方的命。
褚郁不想跟宋谨提这个,免得宋谨会担心。
但他到底年纪小,伸手揉肋下的动作已经出卖了他。
宋谨身上并没揣药过来,但也没打算追问。
他带着褚郁走远一点,至少要离茅房更远一些,然后才从怀中拿出油纸包好的虾饼。
“喏,你姐姐托我带给你的。”
褚郁乍听之下有些懵。
须臾,少年抿抿唇,怔愣出一句:“你、我、我姐?!”
宋谨微微一笑,将一包虾饼都放进他手里,温声应道:“细节我就不跟你说了,但吃食味道太大,你还是在这里吃完最好。”
宋谨不能在这里久留,褚郁也不能出来太长时间。
虽说他刚刚三言两语吓唬住了那名看守,可若是逗留太久,总会让人疑心。
只是想好好吃顿饭实在太难,褚郁刚准备分些给他,熟悉的“吱吱吱”又扰起人来。
这次从墙头爬来了五六只老鼠。
月色下,浑身硬毛、胡须竖着的老鼠们从上方一跃而下,几乎没给褚郁喘气的机会,就奔着他的方向扑了过来。
宋谨本想起身帮忙,身旁少年却快速将油纸包丢回给他,嘴里说着“别让这些畜生抢走我阿姐给我的东西”,然后迅速拿起墙边立着的木板,对着老鼠狠抽过去。
只不过,小少年第一次跟老鼠战斗经验不足,这一下不但没打到,还被反咬一口。
但老鼠只咬住了他的袖口,没深入到皮肉。
褚郁厌恶的一甩手臂,老鼠就被甩飞出去。
宋谨站在一边看着他垂下来的那只手,指尖正微微发颤,再一看,连小腿肚子也是颤的。
于是,宋小哥轻开一声口,说道:“动作要快些,盘算一下它们扑过来的方向,照着那个位置打试试。”
因为老鼠不会等他现场教学之后在行动,所以这一系列也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他不指望褚郁能完全明白,只是目光定定的瞄着少年和老鼠,若是褚郁真应付不来,他再帮忙。
但褚郁还是有几分聪明劲儿的,反应过来之后,便尝试着改变战术。
又一次挥动木板时,总算打中了一只。
但很可惜。
只是打中,却没能打死。
那老鼠被板子抽的昏厥一刻,随即,就又恢复过来。
褚郁惊讶之余,也知道要求助宋谨,便一边打一边问:“宋大哥,怎么办?它们怎么不死啊?”
宋谨尴尬地挠挠头,“劲儿用的太小,要不你把它们当成仇人来揍?”
这句话,俨然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宋谨一说完,就见褚郁腿也不抖了,声也不颤了,盯着老鼠们的眼神越发凶狠。
小少年举起板子,不顾肋骨下的痛楚,对着围上来的老鼠一下下狠拍过去,边拍边轻吼着——
“该死的赵大!”
“天杀的李婆子!!”
“你等着三婶,我不会放过你的!!!”
身后的宋谨:“……”
小小年纪仇人还挺多。
不过,虽然教学过程有些曲折,但结局还是美好的,褚郁第一次亲手解决了那些老鼠,人便有点兴奋了。
宋谨抬手帮他抹去额上的汗珠子,又把虾饼递过去:“你就在这里吃完吧,我该走了。”
其实宋谨的叮嘱,是不希望他再发善心回去投喂那小劳工,因为身处险境没能力自保的情况下,胡乱帮人有可能害人害己。
这也是他落魄之后,学会的第一个道理。
褚郁重重点头:“放心吧宋大哥,我不会再那么莽撞了。”
“明晚给你带伤药来,还是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