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着,油灯点着,大家伙聊起来也方便些。
方如梅将藏着的几包梅粉取出,刚好给每人冲了一杯香饮子喝。
上船这么久,今个倒是她们过得最惬意放松的一天,互道“新年快乐”之后,褚朝云一清喉咙,开始给大家介绍起来。
“这一道叫年年有余,这个是花开富贵……”
女子手指纤细,一道道菜指过去,全部都取了好听的名字,“这是十全十美,蒸蒸日上,吉星高照,金玉满堂!”
陆陆续续报完菜名,十五道菜式有荤有素,外加一盆香甜滑腻的南瓜汤,一群人纷纷迫不及待动起了筷子。
几口吃食下肚,又喝了一大碗热汤水,船娘们庆祝新年的兴致也越发高涨。
“今天可真高兴啊,不如咱们来许愿吧?”
“好好好,那我先来,我祝大家……今后的每一天,都能过的像今日这般高兴!”
“那我就祝咱们早日赚得五百两,然后一起下船去!!”
“这个好这个好,那就愿明年的今日,大家都能在船下相聚吧!!”
船娘们举杯欢庆,每个人的面上都洋溢着甜甜的笑容。
褚朝云每道菜都尝过几口,就起身独自去了船上。
虽说她已经把船娘们都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但在这个世界里,她还有真正的家人不能团聚。
褚朝云站在船口,看了一眼码头的位置,又看向姑娘们所住的院落方向。
心想,还是愿这条破船快快倒闭,从此蕤洲再无船娘才好!
虽说今个钟纯心给他们放假,但码头依旧有人看守,只是相对从前来说,要松泛许多。
褚朝云不喜看到他们,于是便走去另一侧,往东码头那处遥望。
东码头距离花船甚远,但也还是能依稀辨别出些光亮。
正静静看着远处,忽的听到有小船划来的动静,船桨一下下拨着水面,清澈的流水声,倒给这喜庆的日子增添了些独特的韵味。
褚朝云不由得偏头望去,眼见船头,银月之下,正站着名身着红衣的男子。
夜色下,男子身量修长,面容带着几分清隽儒雅,红色衣衫本该衬得气质如火,可宋谨却穿不出什么妖艳感,天生的温润直接将这件衣衫的本质都掩盖住了。
只剩玉一般的温敛,似乎还多了点俏。
徐香荷那句“俏郎君”又出现在她耳畔,褚朝云不禁“噗嗤”一笑,心说,确实挺俏的。
宋谨听闻她的笑声,便立刻将摇摇晃晃的小船停稳,而后抬头望来,面容有些许轻怔。
宋谨认出来了,船上站着的红装女子,正是那晚下水遇上的那位。
看了一眼身后半船的棕丝和莎草,宋小哥便礼貌的对着女子行了一礼,“姑娘,敢问……褚朝云褚姑娘此时可在船上?”
褚朝云听后又是一笑,却似故意般道:“这位公子,你找褚朝云做什么?”
宋谨温和的解释来意,指了下船舱内,“帮忙给她送些东西。”
“送东西?什么东西?”
女子有些好奇。
刘新才昨个只是送了些年夜饭的食材过来,并且也叫春叶带话给她了,年前实在寻不到卖莎草的摊子,实在不行就跟阿四商议一下,年后在做鞋套好了。
女子说着,便轻巧的从花船上跳到小船中。
船身摇晃了下,宋谨忙撑稳船桨。
男子面有惊异,见对方竟直接跳下来,一时间倒有些拘谨起来,“这——那褚姑娘——”
他话未完,女子就往前走了两步。
月色下,二人间的距离缩短了些,斜影伴水轻晃,女子便笑着看向他,大方道:“宋谨,我就是褚朝云。”
第70章 一更
褚朝云说完,便看着宋小哥笑,女子眉眼弯弯,俏皮灵动。
而宋谨微微愕然之后,也轻轻摇了摇头,唇畔流露出的笑意则如玉般明澈。
二人皆是一身红衣,加之河岸灯火也澄明剔透,飘渺的红芒下,他们彼此忽的产生一种莫须有的错觉来。
为了不让彼此尴尬,二人便都不自然的轻咳了声。
褚朝云绕开宋谨往船舱内瞧,先是看到半船的棕丝和莎草,后又发现阿四叔的渔船,似乎比他们平日所用的小船看着还要宽敞许多。
“装了这么多的莎草,竟还能放下小几?”
女子惊讶了声,随即又往内探去,进而神情更加震撼:“还有炉灶?”
未免二人在船上走动,导致船身总晃。
宋谨就一手按着船桨稳住小船,而后偏头看着她说:“偶尔阿四叔一家会在船上做饭,渔船停靠河岸,便不会这般晃动了。”
想到日常偶尔几条渔船上飘来的饭香,褚朝云笑着点点头:“这船倒是方便又实用。”
“你吃年夜饭了吗?”
她回头问道。
其实褚朝云刚刚在暗仓时并未吃饱,倒不是说和船娘们一起用饭不香,实在是……本该团圆的日子她却无法和褚惜兰、褚郁相聚,再加上刁氏昨个又刚下船去,这一连串的变故多少让她不太舒爽。
但钟管事既然主动提了,刁氏就也必须立刻下船,免得被李婆子提前知晓,再发生一次云娘那样的惨剧。
一切事由虽出自无奈,但她心中还是有些烦乱。
而方才跳下之后,许是内心有了一种短暂的脱离了花船束缚的自由感,这会儿,她忽然又觉得有点饿了。
宋谨昨个拿到船便去了一趟东码头,只是去的稍晚,勉强赶上个散集的尾巴。
虽说他还真碰到了一家卖莎草的,但昨日是最后一天出摊,今个便关张回家去和家人守岁了。
宋谨心知褚朝云赚点银钱不易,毕竟答应了阿四年节一过就交货,失信未免让渔民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就和那老人家商议,今个午时亲自去那人家中取。
那老人家见生意上门也不想放过,买主又能来家中取货,自是喜乐的满口答应。
只是那人家住的偏僻,距离东码头还有几里路要走。
宋谨午时上门,提着那人打包好的棕丝、莎草和蒲葵,一路披霜带雪的,总算将那些物什给弄上了船。
由于出来的急就忘了拿手套,双手提着不算轻的物什在风雪中冻了多时,一到船上,手指便麻木的没了知觉。
他坐在船内缓和许久,才重新觉得暖和起来。
那时,独自在船上看着万家灯火,宋谨其实也有些想不通自己。
虽说二人在机缘巧合之下互帮互助过几回,但总归是个连面都没见过的路人,他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可如今真的见到了褚朝云——
宋小哥虽依旧想不通这一点,但心中却觉得此行值得。
宋谨才从东码头回来,腹中只添了些冷茶。
他习惯性的应了声“吃过了”,没想到褚朝云紧跟着就追问了句:“哦?那宋公子都吃了些什么呀?”
女子眼眸晶亮,笑着看他时,他便局促的坦言道:“抱歉,是我说了谎……”
他耳朵什么时候红的自己倒是不知,可褚朝云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褚朝云摸摸空落落的小腹,回想着厨房里还剩下哪些食材,随即丢下一句“稍等”,便又轻盈的上了花船,快步进了厨房里。
宋谨站在原地看着女子的背影,似乎懂了对方刚刚为何要那样问。
褚朝云不喜欠谁的人情,而且他方才划船过来的方向是东码头处,加之眉间染上的清雪还没完全化掉,渔船上又没备吃食,随便一想,谎言就被拆穿了。
褚朝云是往东码头去过一次的。
她深知这一段路,走下来究竟有多疲累。
女子看破不说破,心思精明却又知晓分寸,宋谨看着厨房里忙碌着的身影,立刻进到船舱内帮忙把莎草给提出来。
他一路上喝的是冷茶,因为害怕点了炉子会烧着那些物什。
直到将货物都卸掉之后,才敢去生火,又重新再小炉子上煮了一壶热茶来。
不多时,饭便做得了。
其实褚朝云也没做什么菜,只是就着那没用完的馅料和面,包了一盘虾仁菘菜的饺子出来。
大祁没有生抽,但是褚朝云一直觉得清酱的味道和生抽蛮像的,平时做菜偶尔用来提个味,今个刚好倒了两小碟来蘸饺子吃。
她把盘子和碗筷递了过去,又将几捆莎草拖到厨房里暂存,然后下去小船,和宋谨一块进了船舱内坐。
这条小渔船的船篷很大,也就船头船尾没有做遮挡,日常在船内做些什么外面是看不到的,隐秘性倒是挺不错的。
褚朝云当真喜欢这渔船,刚好进来吃饺子,顺便也能感受一下舒适度。
未免岸上的看守注意到他们,宋谨就将船划远一些。
小炉子上的茶壶咕嘟咕嘟煮着,一股股热气儿很快就温暖了船舱,小几上放着一盏煤油灯照亮,再就是那盘刚煮好的饺子了。
虾仁菘菜馅儿,吃的就是一个鲜。
因为虾本鲜嫩,而菘菜质地又好,咬起来脆爽清甜。
再加上褚朝云如今的手艺越发提高,这一口馅料咬开,爆的满口腔都是滑嫩的汁水。
褚朝云着实想这一口饺子,奈何这里的人都爱吃扁食,其实若按照她这个地地道道现世人来讲,两者间多少是有那么点小差距的。
女子能在除夕守岁时吃上饺子,内心顿时舒爽多了。
她连续吃了两个,才看到宋谨还没动筷子。
褚朝云抬着那双漂亮的眼眸看他,疑惑问道:“你不喜欢吃这个?”
“那倒不是。”
宋谨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就是……看褚朝云吃的欢快,想可着女子先多吃些。
褚朝云很快就瞧明白了他的心思,“噗嗤”一笑,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那你吃,我刚刚已经吃过饭了,只是不吃点饺子,总觉得这除夕夜缺了些什么。”
“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