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香荷这才艰难的憋住了话。
关于“赎身”的事情,正是那日褚惜兰在厨房里和褚朝云提过的,只不过那时比赛在即,回来之后又是接连串的忙碌。
赎身关乎自由问题,褚朝云并非不心急,只是她总觉得这件事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容易。
甚至还有风险。
她靠在床榻上,棉被一直盖到小腹,然后便把褚惜兰那日偷听到的话,一字不落学了一遍。
那日,褚惜兰接待的两位老爷喝多了酒。
迷糊间,其中一人曾说,三年前,他看中了雅间里的一位姑娘,便生出了想娶回去的念头。
于是他主动询问了两位管事。
李婆子是直接就打发了他,意思便是他想得美,给多少钱都不会放人。
但钟管事开口要了五百两,只要他同意给五百两,便同意让姑娘走。
李婆子的权利似乎不如钟管事大,见有人能给做主,那老爷便满心欢喜回家拿钱去了。
他是青州来的富户,早年尽得首富宋老爷的照应,莫说是区区五百两,哪怕是一千两,他也是出得起的。
那老爷原先是个穷光蛋,一直都没娶到夫人。
发迹之后就没再找,一个人生活的还挺习惯。
后来宋家出事,他虽惋惜宋家,也害怕会连累了自己,又听说近些年蕤洲发展的不错,这才跑来这里扎根。
换了地方之后,生意不如从前好做,有时他焦虑起来,就跑来船上喝点小酒。
那姑娘是个温柔细腻之人,屡次安抚过他,老爷这才动了心。
只不过,他最终也没能如了愿。
因为取银子回来时,便听说姑娘吃差了东西,已经丧命了。
虽说这赎身没成,但这事搁在心中,始终也有些不大痛快。
于是便趁着那日喝酒,把事情同好友讲了。
褚惜兰听了一耳朵,这才激动的跑来告诉褚朝云。
虽说他们才上船不久,但楼下的船娘们有些都是待了十几年的,既然知晓有这种事,那必定是要打听一番的。
褚朝云说完,刁氏则点点头,承认道:“你说的,确有其事。”
徐香荷一听,又亢奋起来。
只是还没等问,就被刁氏一盆冷水给浇个透心凉:“据说那云娘是误食了有毒之物,从吃过饭到毒发,一刻钟都没过,人就走了。”
褚朝云听过,心说,果然不会这么简单。
她细思极恐,手心不禁出了些汗:“所以,云娘是李婆子杀的吧。”
李婆子权势是没有钟纯心大,表面她不敢违抗,可钟纯心并非是花船真正的主人,他们上方还有大人物。
若李婆子越过钟纯心去禀报这件事,那人为了花船的事不暴露出去,杀人灭口就是最果断的方法。
也省的得罪了客人。
刁氏嘘声叹息:“岳常是不会管这里的事的,云娘死便死了,无人会查。”
“这疯婆子何其歹毒!”
徐香荷怒声骂了句。
“所以赎身的事,即便是动了这个念头,也要避着李婆子才是。”
刁氏并未把话说死。
徐香荷:“可一旦提了,疯婆子总会知晓,再说……那可是五百两白银啊!!”
去哪儿弄那么多银子啊!!
“那便还是先赚银子吧!”
褚朝云笑着起身。
刚推门往外走,方如梅就抱着一捧寒梅过来了。
女子笑道:“哎?哪里来的梅花?”
方如梅喜笑颜开:“钟管事叫婆子们带上船的,还有几日便是除夕了,这些梅花要拿来做装饰,都是一早新摘的,还挺香的的呢。”
“送来的梅花多吗?”
褚朝云眯了眯眼,伸手碰碰梅花瓣,软软的,还有些冰。
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凝在她手中,便听方如梅说:“还有不少呢,我这一把是带下来分给大家的,咱们每人屋里都插一株,刚好用来熏屋子。”
徐香荷见有梅花用,立刻探头出来接走两株。
方如梅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喊住他们道:“对了,管事请的裁缝马上就上船来,你们快去量尺寸,衣裳可得赶着做。”
徐香荷一听还有新衣裳,简直觉得是老天开眼了。
她将梅花递给刁氏,拉住方如梅问:“什么衣裳啊婶子?这花船一到新年,还给咱们船娘做衣裳吗?”
方如梅想起他们是才刚上来的,这才站住脚,慢声解释道:“怪我没讲清楚,其实早几年蕤洲不太好时,管事是不给咱们做衣裳的。但这总归也是蕤洲最重要的风俗,近几年日子好过了,所以咱们船娘也就有份了。”
“风俗?”
褚朝云听出端倪,愕然道:“做衣裳跟风俗有什么关系?莫非……这衣裳不是寻常的衣裳??”
第66章 二更
“自然不是,这是唯有新年时才会穿的。”
方如梅已经量完了尺寸,见这俩姑娘还杵在这儿,便推着他们往木梯去:“快快快,做新衣裳怎么还不积极啊!”
方婶子将二人推上去后,转头看向正往床旁插梅花的刁氏。
“刁娘子,若是真有机会,还是下船去吧。”
闻言,刁氏的手一顿。
方如梅立刻迈步进来,顺手将门带严实,然后哀叹着说:“我不知梦到过多少次岁岁,若我俩能换一换,我可是又要自私起来了。哪怕后半生给你当牛做马,拼了命,我也是要下船去的。”
刁氏听得有几分动容,也知对方跟她说的,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她坐到床边,伸手抚摸了一下腕子上的铃铛,“你和岁岁至少还有见面的机会,可我呢……天人永隔,白发人送……不,我连送一送她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方如梅明白她心中的执念。
刁氏已经失去囡囡,而如今褚朝云刚好就是囡囡长大之后的年纪,所以在刁氏心里,她已经将褚朝云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失去囡囡的时候,她没有办法保护女儿。
如今褚朝云也身陷囹圄,刁氏不想再错过一次。
方如梅跟她都是一般大的年纪,于是伸手握了握她,又抚摸了一下那只小铃铛,“你看,又要新年了,也许囡囡就是不放心你,才用了这种方式劝说你。”
“还是下船去吧,这里受限太多,而且一直用布条塞着它,慢慢它就发不出那么好听的声音了。”
“可是朝云和香荷——”
刁氏垂着眼,目光里透着几分心疼。
方如梅起身出了门,临走前,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你在船下等着他们,他们才会心有期盼。终有一日,你们会在船下相聚,到时,才算是真正的团圆啊。”
……
褚朝云被徐香荷拉着一路来了船尾,满眼的红色直晃得她眼花缭乱。
“我的天哪。”
临时抬出来的方桌上一卷一卷摆着厚厚的红布,有棉料子,也有纱料,质地轻薄的,垂感分明的,各式各样,简直比方如梅拿下去的寒梅还要艳丽。
裁缝站在一旁,正给排队量尺寸的船娘们做记录。
有人看到他们来晚了,便笑着喊人:“朝云,香荷,快来我这儿,我让你们插队~”
褚朝云笑着应了一声,却并没有插队,而是带着徐香荷老老实实排在最后面。
反正先量后量都一样,她倒是没太大兴致。
只是那红色太过鲜艳,再加上今个日头也晶亮的很,这么一照下来,远远看去,整条船都像是要发光了似的。
船娘们叽叽喳喳的小声说话,褚朝云则回头去寻了几眼。
大概钟管事知晓他们此时高兴,不愿破坏这片刻的美好,便早早下船去,也免得留下来会让大家觉得拘谨。
“我每年最开心的就是这个时候了,简直比过生辰还要高兴!”
“那是,蕤洲风俗过新年要穿红嘛!”
“想想这满街的红灯笼,满身的红装,再加上那又苏又甜的小饼,我好想天天过新年啊~”
“听说嫁人也要穿红,喜服不也是红的吗?”
“那好说,到时候选个俊俏的小郎君,我主外来他主内!”
“对对对,咱们主外,叫他们主内!嘻嘻~大祁的驸马好像就是这样的呢!”
话题很快偏到郎君和驸马上,褚朝云无奈地笑笑,正百无聊赖的欣赏着河上风光,身后的徐香荷却忽的将她拉远。
二人差点脱离开队伍,幸好他们是最后两个。
“怎么了?”
褚朝云已经习惯徐香荷这一惊一乍地样子,她偏过头来低声问着。
徐香荷却笑的贼兮兮地,笑过,就趴在她耳边压着声道:“之前是我错了,是我自己认错了人,把人家好好的小哥给认成了老爷,不过我知错就改,现在立马就来改正!”
“?”
徐香荷东一爬西一埽的,说的褚朝云一头雾水。
女子蹙蹙眉,纳闷道:“谁?什么老爷小哥的,说什么呢你。”
徐香荷则激动地跺脚,紧紧抓着她衣袖,声音也控制不住的放大几分:“我说宋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