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爷子年纪大了，平时没什么喜欢吃的东西，给老爷子买点儿没吃过的吃食，尝个新鲜也好。
陈老爷子半眯着眼，说：“买什么呀，就我这牙口，什么都咬不动了。你要是想吃，就去买点儿吧。”
陈汉民想起昨天听到人说李家饭馆做菜多香，不免有几分好奇。
“那我去看看，爷爷，我一会儿就回来。”
陈老爷子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陈汉民过了两个街口，没等靠近，就看到了个小店门口挤满了人。
他都不用跟人打听，就知道那里一定就是新开的李家饭馆了。
他快步走上前去，到门口抬头看了看招牌。
宝祥居三个字在阳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芒，格外耀眼。
小小的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屋里十来张桌子早就坐满了人，更多的人找不到坐的位置，就挤在传菜口那里，挥舞着手里的钞票，喊着自己要买什么。
李志远和温礼香喊排队喊得嗓子都哑了，却都淹没在大家的喧闹声中，谁都听不见。
李家的菜做得香，那是整条街都知道的事，再加上亲人朋友互相转告，谁不想来尝尝李家饭馆的滋味？
更何况李志远一放完鞭炮，就从屋里拿了一块大牌子，挂在门口处。
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开业大酬宾，酱肉三块五一斤，买两斤送半斤！
其他饭店食堂的酱肉至少都卖三块八一斤，生猪肉还得一块八呢，宝祥居这价格简直太实惠了！
闻着这个香味，看到这个价格，这怎么能让人不疯狂？
哪怕是那些不知情的路人，看到宝祥居门口这么多人疯抢的样子，都本能地加入了抢购的队伍。
今年最流行的就是疯狂大抢购，只要人多的地方，只要有便宜占，那不管卖的是什么，都得跟着抢一波，抢到就是赚到！
陈汉民走到店门口，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他都没等看清这个宝祥居里面卖的是什么，就被后面的人直接卷进了抢购的人潮中。
在这种氛围下，很难有人能保持冷静，陈汉民被挤到前面，眼睁睁地看着大家争先恐后地喊着买酱肉。
陈汉民看到分割酱肉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她穿着雪白的罩衣，头上的帽子把头发全都包裹起来，外头再闹腾，她依然气定神闲，手中的动作不急不缓。
她站在案板前，顾客说要多少酱肉，她便拿起菜刀，手起刀落，一块肉放在台秤上一称，不多不少，正正好好。
有图便宜买两斤送半斤的，当然也有家里人少不敢买多了，或者只想买一点哄孩子的，不管是要一斤还是二三两，她只要一刀，就能切得分毫不差。
也正是因为她有这手艺，所以买酱肉的人再多，她也能快速应对。
切好的酱肉放在油纸里包上，旁边一个高个子的姑娘立刻把酱肉包好，放进塑料袋里，又有专人负责收钱找钱，档口不过寥寥几个人，却分工合作得很默契，效率极高。
还没到窗口，陈汉民就闻到了酱肉的香味。
这是他从未闻到过的肉香味，酱香十足，气味醇厚，飘散在整个店里，仿佛连桌椅碗筷都浸染了这股香味，令人心醉神迷，不能自拔。
他不由得冲动起来，直接掏出一张大团结递了过去。
“我要买两斤酱肉！”
“好，酱肉两斤，送半斤。”
苏棠手一抬，切下一块酱肉放在秤上，两斤半整。
陈汉民拿了酱肉和找零的三块钱，挤出人群，终于到了街上。
隔着一层油纸包，一层塑料袋，他依然能清晰地闻到酱肉的香味。
跟他一样，每个从宝祥居出来的人，手里都拎着一个香气四溢的袋子。
有的小孩嘴急，出了店闹着要吃肉，直接就站在街边吃了起来。
看到别人在街上吃酱肉，陈汉民也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真奇怪，吃过早饭还不到两个小时，他怎么又饿了？
他想着爷爷，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快点儿到家，他就能快点儿跟爷爷一起吃酱肉了！
他一溜小跑回了家，一进院子就喊了一声：“爷爷！”
陈老爷子已经又睡着了，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仿佛没听到陈汉民的叫声。
见此情形，陈汉民没有再喊他，轻手轻脚地进了厨房。
他打开塑料袋，把里面的酱肉拿出来，放在菜板上。
油汪汪的酱肉呈现出诱人的红褐色，肉皮又软又嫩，陈汉民拿起菜刀的时候都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肉切坏了。
他小心地把酱肉切成片状，放在盘子里。
中午只有他和爷爷两个人吃饭，他只切了一小半，剩下的他准备等家里人晚上都回来了再吃。
当然，切肉的时候他没忍住，一边切着一边吃了几块，香得他差点儿咬到手指头。
切好了一盘肉，他放在一旁，然后准备热几个馒头，中午饭就有着落了。
正忙活着，他听见爷爷又在喊他了。
“汉民，你回来了吗？”
爷爷最近身体不太好，成天昏昏沉沉的，但是醒了就要叫人。
家里人怕老爷子年纪太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好了，所以都商量好了，轮流在家守着老爷子。
听到爷爷的喊声，陈汉民连忙答应着出去了。
“爷爷，我在家呢。”
陈老爷子似乎忘了他刚才出去干什么了，见他出来，便说：“我想去厕所。”
陈汉民赶紧过去扶他起来，小心地往厕所走去。
上完厕所，陈老爷子又回到院子，找了个椅子坐下。
陈汉民去水管那里洗了手，说：“爷爷，您饿了吧，我去看看馒头热好了没有，咱们吃饭。”
陈老爷子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看着院子里的大树。
树上的叶子一天比一天黄，天气又冷了呢。
又要到冬天了……
陈老爷子正默默地想着事，忽然闻到一股似曾熟悉的香味。
这香味勾起了他脑海深处的回忆，就像是一个开关，轻轻一按，曾经的记忆瞬间就清晰起来。
他几乎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他最近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也越来越没有精神，人都说，人在临死之前，会想起很多事情，甚至连小时候那些早就忘记的事都会想起来。
难道这是回光返照？难道他要死了吗？
陈老爷子一脸的不敢置信，他深深地嗅着空气中弥漫而来的香气，早年那些回忆却争先恐后地浮出水面。
直到眼前的桌子上多了一盘红褐色油汪汪的酱肉，他才猛然醒过神来。
是了，是这盘酱肉的香味！
他瞬间激动得喘不过气来，伸手指着那盘酱肉，声音几乎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这是……这不是那个……”
陈汉民看到他哆嗦着嘴唇，连脸色都变了，还以为他犯病了，赶紧上前扶着他。
“爷爷，您怎么了？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陈老爷子却看都没看他一眼，一双浑浊老花的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那盘肉。
陈汉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连忙接过他的话。
“爷爷，那是我刚买的酱肉。”
“这酱肉……哪里买的？”
陈老爷子连声调都变了，一把攥住陈汉民的手，紧紧追问道。
陈汉民摸不着头脑，他照实答道：“就是新开的那家店，是卖酱肉的，叫……”
他回忆了片刻，忙说道：“叫宝祥居。”
“宝祥居……”
陈老爷子重复着这几个字，竟然不知不觉流下两行眼泪。
这可把陈汉民吓坏了，他连忙问道：“爷爷，您怎么了？您要是不舒服，您跟我说啊，要不要我给您拿药？”
陈老爷子拉着他的手，缓缓地摇摇头。
“汉民，我没有……没有不舒服，就是想起了一些事……”
他定了定神，放开了陈汉民的手。
只闻到香味还不够，他需要亲口尝一尝，才能确认是不是这个味道。
陈汉民一头雾水，仔细看看陈老爷子似乎真的不像是犯了病，只好把筷子递给他，又把酱肉放在他面前。
陈老爷子颤巍巍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酱肉，放进了口中。
如果说刚才的香味只是打开了他记忆的开关，那么当这块肉入口，尝到这久违的滋味之后，他的脑海中就像是开了闸，记忆的洪水喷涌而出。
色美味醇，咸淡得宜，皮酥肉嫩，骨香髓滑。
就是这个味儿！
看着陈老爷子吃着酱肉，脸上一会儿像是要哭，一会儿像是要笑的表情，可把陈汉民给吓坏了。
爷爷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吃个酱肉么，怎么反应这么奇怪？
他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吃了，没毛病啊，这酱肉挺好吃的呀。
就在他想再吃一块的时候，忽然看到陈老爷子放下了筷子。
“宝祥居！真的是宝祥居的酱肉！”
他激动得无以复加，一把握住了陈汉民的手。
“我还以为，这辈子我再也吃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