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欺和小白看似和平共处了起来,无欺经常不在小木屋这里,他一改对她黏黏糊糊勾勾缠缠的模样,似总有事要忙。
有一日她清醒时拉住他的袖子,她珍惜如今的时光,轻声问他在做什么?
闻无欺眸色温柔,无辜道:“在寻凝心仙草啊。”
隗喜经常见到的人是小白,白天,小白会守在这间屋子里,他也不说话,那张俊俏的脸又仿佛变成了昔日的冰冷,但他依然会在她不看他的时候,偷偷看她,他会发呆,会沉迷。
这天,她的身体好了许多,睁开眼,就见小白不再远远坐在角落里的长凳上,而是趴在她床沿,他便会恶声恶气道:“这里是我的地盘,那脏东西不得我的允许只能待在外面!”
隗喜看着他,抿唇一笑,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白发,“我没有要问啊,你不要生气。”
小白身上的戾气与冷意瞬间消散了,他呼吸滚烫,低头抵上了隗喜额头。
这是那一日无欺闯进来与他大打一架、她昏迷不醒再次醒来后,他第一次对她再次露出亲昵来。他从被子里捉起隗喜的手看了看上面的姻缘丝,忽然道:“你再说一次。”
隗喜本要说,却又被他捂住了嘴,他似乎不想听她说了,他低头凑了过来,吻落在她唇边,道:“我要与你神、交一次。”
第69章 小白视角诠释
昆仑神山常年肆虐冬雪, 瘴气迷离,活物难存,幽暗地底潮湿阴沉, 没有生机。
这里是传闻中的仙神之境, 确实不算假,无欺神君自被天道而生时, 便住在此,可这里也充斥着妖邪魔物, 为什么呢?因为这是无欺神君长眠之地、也是他封印诸多妖邪魔物之地, 随着他身死, 昔年被他封印的妖邪无法再被清气涤荡, 便在此肆虐, 试图逃窜出去。
但哪怕只是无欺神君的一缕魂镇在昆仑地底之境, 这些被他封印、受他钳制的妖邪便无法离去。
不过这些对于无欺来说,都无甚紧要,他在这身死之地醒来又自锁于此已经不知多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百无聊赖, 他看着总有人闯入昆仑, 又总是身陨于此。
他已经是一缕怨念一缕残魂,被困在地底之下, 不再是无欺神君,自然再不能救他们。
他也不想救, 他心中充盈着恶意与怨念, 凭什么他们可以有人救,却没有人来救他呢?
无欺偶尔躺在枯树上, 心中蔓延着想要离去的心思,他试图召唤曾经的信徒,可无人回应他。偶尔他又觉得世间尽是负累,无趣至极。他知道自己的神魂一次次陷入无限的轮回,只要天道需要他,他便会没有终结地经历一次又一次补天救世。
流光真君之子,是他最近的一次轮回。
他看着他自乡野出生,母惨死,父却是救世真君。这一世,他连名字都没有留下,不过只有母亲叫他的小名小玉,因为他的父亲忙着济世救人,没有空给他取大名。
昆仑神山离小玉万万里之外,却依然影响着小玉,他沉默寡言、他日复一日修炼、他听从父亲的话斩妖除魔。可他也迫切地想要逃离这样注定结局的命运,他攒下无数金玉,他想同正常人一样成亲,他想过平凡的一世,他如他一样,等待着什么。
真是可笑,他能等来什么?他只能在昆仑神山被困死,他出不去这里,他没有完整的魂魄,没有足够的力量束缚挣脱。
无欺心中冰冷阴郁、愤怒怨气,昆仑神山的风雪便肆虐得越发厉害,无数妖邪啼哭嘶鸣之声不绝于耳。
星辰书随他降生而生,记录着星辰变化、预言着人间祸事、提醒着他每一次准确地渡厄济世,千千万万年从无例外。
直到有一次,星辰书有异动,他睁眼从积雪底下抬手,破雪而出,星辰书受感而应,在他掌心展开。
上面出现了一幅幅画。
是一副美人像,她苍白羸弱,穿着古怪的衣服,头发梳成男子马尾发饰,浮空在天际,周身云雾彩霞缭绕,额心有五色花瓣,她仰头看着天之漏洞,神色温柔,眉眼含愁又含情。
天之漏洞被一根玉色的仙髓缝补了起来,她的手碰触在仙髓上,将仙髓取下,替代他化作一缕五色的光,渐渐融入天缝,阴霾在此刻褪去,霞光照亮天地,结束他的无限轮回。
无欺怔然,茫然不解,他盯着美人像看了许久,才试探着伸手触画。
星辰书有预言之力,他能与之沟通,能通过预言看到更多东西。
他看到了她温柔地凝视,看到了她的亲吻,看到了她俏皮害羞地偷看他……他看到了她是谁。
她是千千万万人间善念凝聚而成的魂,由天地而生,由五行滋养,是仙灵之魂,她温柔而包容,博爱而怜悯,有一日她会替代他,站在天缝之下。
她也是一缕魂,可以修补任何残魂的仙灵之魂,五行之气、天地阴阳齐聚。
星辰书说他会爱上她。
无欺心里觉得古怪,他不屑一顾,冷笑连连,他是神君,曾经的他难道没有爱人吗?
他将星辰书丢得远远的,心中怨念加深,那一日昆仑神山的暴雪狂风胜过从前。
无欺重新被风雪掩埋,心绪却又难平。
她是谁?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
他重新招来星辰书,盯着看了三天三夜,终于又气又羞恼,他将星辰书丢出了昆仑神山。
从那一日起,无欺会在某一刻忽然在风雪里睁开眼,他忍不住会想起星辰书上的人,他好奇、他想抵触拒绝又忍不住向往期待。
他充满恶意地想,若是真有这么一个人,他要吃掉她的五色魂,他要让自己重新生出魂魄,他要以这道魂魄彻底与自己分裂,他要从昆仑神山出去,他要摆脱如今的无限轮回。
他一定要吃掉她。
无欺翻来覆去在风雪里无法沉寂闭目,他翻身出来,在枯树上坐着,他尝试着呼唤,既然是人间善意凝成,她该来救他啊,她该来爱他啊。
可他听不到回应。
他心中冰冷又阴郁,想要将星辰书撕碎了,却又想起来那东西被他丢了出去。
无欺心里鼓胀着愤懑的情绪,又无可发泄,昆仑神山的风雪便一日大过一日。
那一日,昆仑神山来了个女修,她进来的一瞬间,无欺从积雪里苏醒,他感应到那女修身怀有孕,他感应到她腹中胎儿与他神魂相连,他感应到仙髓的气息。
他躺在树上,感知到那女修生死一线,腹中胎儿也奄奄一息,神魂将熄去等待下一次的轮回,他心里却忽然想起了星辰书上的人。
无欺出了会儿神,既然他的神魂已经开始轮回,下一次的到来会很快,不如看一看这一次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呢?
他送出了一道力,将围困女修的妖邪逼退,开出了一条路,送她离开。
闻如玉顺利降生,女修的身体却奄奄一息的溃败,魔气侵染,熬过一日又一日,他这一世的父亲温润宽厚,被家族抽离仙元,却依旧天真纯善,女修与他隐世而居,在山里养着闻如玉,教他剑术、教他术法咒律,给他看许多凡间淘来的书。
那样无趣平凡却又令他好奇的日子。
女修死的第三日,闻如玉下山,他要去寻传闻中的昆仑珠,他想要复生其母。
无欺嗤笑一声,哪里来的昆仑珠?人死了就是死了,躯壳腐朽了就是腐朽了。
他百无聊赖地又想沉睡了,星辰书的预言不过是个笑话,或许下一次醒来,他这一缕残魂能更强盛一些,能挣脱自身的压制,他陷入沉沉地底,以积雪为坟冢,以风雪为墓碑,将将睡去。
只是醒前,他又想起了画里的人,无意识地再次召唤。
他第一次听到了回音,他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茫然无措。
那女声青涩又温柔、孱弱又带着笑意:“我要去哪里救你呢?你告诉我,我就来。”
风雪在此刻停歇,积雪被融化,化作雾气,露出下方贫瘠的土地,自无欺躺下之地往外蔓延出一缕缕生机,绿意春色一点点绽开,芳草萋萋,翠树成林,积雪成湖。
闻如玉在阴山鬼冢遇到一少女,她身体孱弱,患有心疾,她衣着古怪,束发似男子,她眉眼清澈,含着愁绪,她仰头望过来,他俯身低头看过去。
无欺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干净的、纯澈的、为济世而生的自己。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隗喜,他窥视着一无所知的闻如玉凭借本能靠近她,他看着他们相伴走入人间,从这一座城走到另一座城,他看着隗喜会在闻如玉背后害羞地偷看他,他看着闻如玉天真又狡黠地逗弄她,他嫉妒又好奇,他感应着这些酸酸麻麻的陌生的情绪。
雨幕下,他们相拥,隗喜害羞又欢喜,苍白的脸晕红一片,心跳紊乱,闻如玉眉眼含笑,好奇天真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又要犯病了?她羞恼不已,她嗔他一眼,她左顾言它,又虚弱地趴在他胸口,把脸遮掩,把情绪掩藏。
春夜里,他们第一次亲吻,她眉眼含情,羞涩不敢动,脸上红彤彤的,他的唇贴着她的唇,心跳加速。
隗喜心疾严重,犯病次数变多,闻如玉决意要去为她寻仙草,决意要进昆仑神山。
他为她选了一远离浊气污染、被灵气形成天然屏障的世外之地。
在桃溪村里,闻如玉为隗喜亲手打造屋舍家具,他陪她看星星,看月亮,上山摘花,下水捉鱼,她欢喜又忧愁,不舍他将要离去。
他们约定着,闻如玉要取来救她的仙草,隗喜要在桃溪村中等他归来。
无欺看着这些,心跳怦然又嫉妒,嫉妒明明是他将隗喜召唤而来,明明是他结下的善缘,明明是他救世济民,人间的善意为什么青睐的却是闻如玉?
他一定要吃掉隗喜,他要从昆仑神山出去,他一定不会爱上隗喜。
他是恶意、是怨念,他将要吞噬人间善念,他绝不会心慈手软,他会冷眼看着天道崩裂,他会笑着悬于天道之上。
无欺恨恨地一掌拍在如今经常躺的树上。
树叶凋零,如翠色的雪片飞扬,淋了他满身。
他孤零零地站在树下。
他心中不平,充斥着怨愤,他终于等到了闻如玉来昆仑神山。
他进来后当然不会死,妖邪惧怕他的神魂气息,风雪迷乱不了他的心智,他将闻如玉拉入地底深渊,闻如玉挣扎反抗,他轻易将他钳制住。
区区人间生死境,仙髓如幼芽,如何与他争锋?
他要用怨念与恶意浸染他轮回后总是纯洁干净向善的神魂,他要毁去天道的安排,但他触及到自己干净的神魂时,一阵酥麻涌来,他直接地感应到了更多,而在这一瞬,恶念与千万记忆也朝着闻如玉涌去。
无欺恍惚一瞬,便松开他,冷冰冰地低头睥睨他,将如玉踩在脚底下。
如玉的眼睛变了,不再俏皮澄澈,他的眼底变得干涸,却这干涸很快又因为隗喜生出绵绵春水。
“我来这里,一是寻昆仑珠救母,二是寻仙草救她。”闻如玉清润的声音低沉喑哑。
无欺冷笑一声,“人死了就是死了,昆仑神山没有昆仑珠。”
“哦。”闻如玉抬手拂开他的脚,他站了起来。
少年身形比他瘦削几分,也矮了几分,他歪头看着他,身上尽是伤痕,有妖邪魔物所伤,亦有刚才打架所伤,衣衫被血浸染,头发被血凝结,狼狈不堪,他狡黠道:“我要凝心仙草,我要救活人。”
无欺面色漠然冰冷:“没有。”
闻如玉看着他,唇角流血,笑容温吞:“你有,你有万万年的灵力,这里重新焕发了生机,天地间,只有这里能生长出凝心仙草,这里有葳蕤草木,一株仙草早已经长成了啊。”
无欺背过身去,冷漠回复:“没有。”
闻如玉身受重伤,却不甚在意,他没有出声,环视四周,过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说:“老妖怪,蛮可怜的。”
“你在说你自己吗?”无欺听罢,回身,唇角也扬起笑来。
闻如玉杵着那把本是属于他的又不知从哪里挖出来的无命剑,懒洋洋道:“我乌发雪肤,十八少年郎,貌美青春,不像你,白发老妖怪,我们怎么能一样呢?小喜爱我,她可不爱你。”
无欺惨白面色愈发铁青,转身就朝闻如玉摔去一道灵力。
闻如玉身体实力不够,被掀翻在地,脸上挨了一圈,他哼笑一声,眉眼弯弯看着他,无辜道:“小喜只爱我啊,你连见她的面都见不到,你只能被封印在这里,孤独地再次度过千千万万年。”
无欺居高临下:“她凡人之躯,孱弱将死。”
闻如玉眼睫轻颤,“她死的时候也不会知道你,我会陪着她,我会一直陪着小喜……除非你想见她,你想见她,就拿出仙草来啊,她活得长长久久,或许你这老妖怪还有机会见到她,不知道你这样老,她会不会因为好奇多看你一眼呢?”
无欺气死了,“够了!”
闻如玉轻笑一声,无命剑握在手里,朝着无欺攻来,虽力量不足,但能预判他出的每一招。
他们在这里打了三天三夜,山体满是剑痕,草木凌乱枯死,湖水翻涌,一片狼藉。
第四日,无欺一脚将如玉踩在脚底下,他的白衣上也沾着血,他气喘吁吁,脸色冰冷愤怒,一双眼赤红,他抬手,朝着如玉丢下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