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似是有些焦灼,又似是有些烦躁, 他似乎又后悔了, 重新在周身笼上云雾,令他的脸再次被遮掩住, 他才语带恶意、冷冷道:“你哭什么?”
隗喜摇了摇头,实在难以出声, 只捧着他的脸看, 眼睛里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她觉得自己此时一定很狼狈也很难看, 鼻子也酸涩地堵住了,呼吸不过来。
小白似是不喜这样的眼神,他拉住她的手要扯开,他要直起身体后退,可隗喜这样一个孱弱的凡人,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手上的力道那样大,他竟是没拉开。
隗喜想着在幻境里经历的那些,她的脸上洇湿一片,开口时声音沙哑、哽咽:“我以为你在阴山鬼冢救我只是偶然,是我穿越而来浪漫的初遇,却没想到,你早已救过我许多次。你救过这么多人,我也曾是你救过的千千万万人之一,你不过是随手一救,却让我的生命延续至今。你说无人只爱你,因为他们爱你能救他们,他们爱你能补天之漏洞,他们爱你能救世,他们敬你崇拜你,你却不想只做一尊被放在神庙里的神像,是吗?”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缥缈,声音发颤,虽是疑问,却是肯定。
隗喜知道,小白与外面的无欺或是两个人,可又实在不能将他们拆分成真正的两个人,因果轮回早在他救下那许许多多个人时注定了。
那些千千万万个与她有相似之人与她若是真的无半点关系,她为什么十六岁那年会听到他的召唤?她必曾是他的信徒,必曾有因,才有那果。
小白这样狡黠,他让她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却是故意让她心疼,他这是在撒娇、在委屈、在诉苦、在祈怜、在乞爱,即便他用这样恶狠狠的语气。
他想让他看到如今的他只是恶意与怨念组成,不再是为人间奉献、不再是为补天而生的无欺神君,他是堕落的,他不是神,他只是、只是光明的反面,只是其他人不会再敬他崇他的那部分,他另外的部分是外面的无欺,不,是外面的如玉。
隗喜捧着手下冰冷的躯体,好像怎么也暖不了,“无欺,你想只做如玉,是吗?”她久等不到小白的回答,喃喃哽咽着又说了一句。
是否是圣洁的纯白的如玉,那仙髓才能用得上?是否如玉来过这里,碰触到小白,知晓了一切,所以他将部分自己封印?是否黑色的魂体……是被小白沾到而污染,污染的意思是因此恢复了记忆,也生出了那些不甘与怨念?
那如玉说的只差一道心魂,是什么意思呢?差的是小白这一道心魂吗?
不对,必是与她有关的,否则,小白为什么见她就要吃她?
小白是真的想吃她。
她究竟是有什么特殊的?她明明只是个不能修炼的凡人……可惜她看不见自己的魂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肩膀上一道力袭来,隗喜终于被推开,她踉跄着后退几步,稳住身形,就见小白转身又要走。
隗喜眸光闪烁,看着他没有丢下手里的花,她又忍不住笑出来。
他这样别扭,又这样可爱,即便是恶狠狠的充满冷意的语气,可她如今已能看清那些表象下的真实。
“无欺,你懂的!你盼有个人只爱你……你在向我索求我的喜爱,可你又害怕心动于我。”隗喜快速朝前两步,用曼妙追上他,提起劲在湖水上空捉住他的衣袖,她的话还在继续,又轻又柔,又带着哽咽:“可这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们现在也不过是才认识没多久,你怎么会轻易心动呢?”
幻境一场如梦,其中不知多少年月,庄生梦蝶,蝶梦庄生,她是凡人,却会很容易,她这样博爱。
小白被扯住衣袖,就要挣扎,短暂的拉扯,没有用任何术法灵力,几乎是本能地挣扎。隗喜连续使用曼妙,已经是身体疲累,哪里真的能抓住他,她的身形一晃,整个人往下摔去。
隗喜的身下是湖水,她扑通一声落进水中,她的衣裙在湖水下面散开,她睁开眼看着湖水外的人影转瞬消失,似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地无情地离开,可她却觉得他是落荒而逃。
无欺……是一个很容易被爱意打动的人。
否则她以为他侵吞如玉的魂魄,假意对他爱意满满地靠近时,他怎么会在这样短的时间里送她红花呢?他喜爱有人纯粹地爱他,他会沉浸在那样的爱里,他会变得黏黏糊糊,他会很快缴械投降。
他知道自己的本质,小白也是清楚的,所以他负隅顽抗,他不肯接近。
隗喜是会游泳的,但是她任由自己往下沉坠,没有任何要挣扎求生的模样。
湖水是冰冷的,就像是小白身上的温度,冷冰冰地裹着她,似乎要将她彻底吞没。
隗喜看着湖水外的蓝天白云,很快听到了一声“扑通”落水的声音,后面跟着第二声第三声,是小精怪们跳下来,朝她游来,小狐狸咬住她的袖子,小灰兔捧住她的胳膊,其他小精怪拖拽她的双脚躯体,试图将她拉扯上去。
她却没有任何要配合的意思,她挣扎了一下,拂开小精怪。但此时她的心肺已经快要承受不住,水下不止没有空气无法呼吸,水压也会压迫她的心肺,令她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虚弱。
胸口憋闷,隗喜忍不住张了嘴,水呛进了她口中鼻中。
“扑通——”又一声落水的声音响起,她看到小白跳了下来,他的白发因为下水的速度快而尽数往后游曳,那张被云雾遮掩的脸在水下再一次清晰起来。
他的面色很难看,唇紧抿着,不知是否是被湖水的冰冷冻到,原先鲜红的颜色此刻铁青,他漆黑的眼睛里似乎也有火焰在燃烧。
小白伸手一揽,勾住隗喜的腰,白发与黑发在这瞬间因水流而纠缠在一起。
“哗啦——”是破水而出的声音。
隗喜双手紧紧抱着小白脖颈,出水的瞬间,猛地一阵咳嗽,一边咳,一边喘气,她的睫毛上沾着水,眼睛红红的,叫人一时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但是她的唇角却是抿出笑涡来,她看着小白,却不说话。
两人飞上岸,小白面无表情将她放下来,他也不说话,也没有用术法将两人身上的水弄干,他的目光没有看隗喜,而是看着不远处,或是在看一棵树,也或是在看一株花,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湿漉漉的身体却是紧靠在一起,他是冰冷的,隗喜也没有暖到哪里去。衣服湿透了,隐隐约约露出衣衫下的身体,小白只穿了一件袍子,里面连内衫都没有,入了水,衣襟也散开许多,露出大片青白的肌肤。隗喜的手就搭在他的脖颈里,靠在那里。
小白好像一具尸体,先前隗喜几乎没有从这冰冷的躯壳里感受到心跳的动静,但这会儿,她感觉紧贴着的肌肤之下,似乎开始有心跳,微弱的,却又仿佛如雷鸣。
正在此时,地又剧烈震荡了一下。
隗喜被分了心,目光自然往周围看去,她依稀记得自己进入幻境前,仿佛也感受到了这样的地动。
小白也仿佛在此时回过神来,他俯首看向隗喜,地动也在此时又归于平静。
此刻小白身上的云雾已经再次散去了,一张如鬼魅般青白的脸清晰地映在隗喜眼里,他没说话,脸上还保持着那股冷意。但是他的身体也没有退开,任由隗喜抱着他脖颈,贴着他胸膛。
隗喜看着他,又想哭又想笑,轻声说:“无欺,我有些冷,我的衣服湿了。”
小白看着她不语,却要将她的手拉下来。
隗喜自然不肯,她就是这样博爱,她已然承认。
“我去捡柴。”小白冷冷道,那语气还是有些恶意。
但隗喜抿唇一笑,却觉得他毫无威慑力,她松开了他。小白迫不及待就转过了身,往林中去,眨眼便化作云雾,不见踪影。
她确实有些冷,阳光落下来的暖意都没法立刻驱散这种冷,她知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术法将她衣衫烘干,但是他下意识没有用,隗喜也没有提醒。
早在麓云海里,她就知道无欺其实不喜修炼,也不喜用术法,他潜意识地排斥那些,寻常生活能不用就不用。
隗喜低下头,看着湿漉漉的小精怪们也围聚在她脚边,仰起头关切地看她,它们喋喋不休。
“神女大人你冷不冷啊?”
“大人脱衣服吧,湿衣服穿在身上好冷的。”
“大人我给你吹热气!”
隗喜抬手抹了一把脸,将湖水与泪水都抹去,她声音还有些哽咽,却是笑着说:“我不是神女,我只是一个凡人。”
小精怪们左耳进右耳出,还是左一句大人右一句大人。
隗喜听着它们说话,平复着心情。她很快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的动静,一下回身看去,就见小白抱着一堆柴回来了,他的身上又被云雾遮挡,他仿佛也平缓了心情,再次抗拒着隗喜,不许她看见他的真容。
但是隗喜看过去的目光包容、纵容,她并不在意他身上的云雾是有还是没有,在她眼里都一样,这是无欺,又一个无欺,她博爱地纵容每一个无欺。
“你一个将死之人,我怜悯你。”小白抱着柴站在隗喜对面,顿了顿后,恶声道。
隗喜抿唇笑,点头,“我知道啊,谢谢你。”
小白似乎还是不满,隗喜现在已经能感知到他的呼吸声了,他不像是一具尸体一样只有冰冷阴郁了,就比如此刻,她听到他的呼吸似乎是急促了一下。
他一把将柴丢在地上,抬手又丢了块火石,柴立刻被点起火焰。
隗喜蹲下身来,伸出手靠近火,长长呼出一口气,她的身体有护心甲保护,还能承受得住,但是冷是真的冷。她低头开始解衣带,准备将湿透了的外衫脱去。
“你做什么?”
只是她才刚将衣带抽去,就听身旁的人警惕又紧张地声音,那声音都比之前扬高了一些。
隗喜的眼睛和鼻子还是红的,但此时的语气却有几分狡黠:“湿衣服穿在身上难烘干,所以把外衫脱了,我快要死了,这样可以让我死得慢些。”
她稍稍等了等,小白没有阻拦她,但也没有用术法,她眸光闪烁地收回视线,低头继续解衣带,将外衫脱下,外裙脱去,她迟疑了一下,将中衣带子也解开,只是她在这瞬间也抬起头来,朝小白看去。
隗喜注意到刚才那瞬间,小白又要跑了,她看着他,又想笑又想哭,他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别开头转过了身。
她低头又抹了一下眼睛,唇角翘着,将中衣脱下,挤干后,再披上,她重新站起身,无声走到小白身边,拉住他的袖子往火堆走近了一些,他的身上也是湿漉漉的,白发都湿哒哒粘在身上。
“你放心吧,你这样厉害的神君是不会对一个平庸的凡人动心的,来烤烤火吧,无欺。”隗喜语气温柔。
小白抗拒,僵硬。
隗喜拽了一下,第一下没拽动,她不说话,松开他的袖子,握住了他藏在长长袖子下的手。
她这才发现他的手握成了拳头,本就瘦削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她的手轻轻抚过他的手背,没有强行去展开他的手掌,而是握着他的手腕拽了一下,他应激一般要甩开她的手,但她抓得牢牢的,趁他不备时拉着他靠近火堆。
隗喜就地坐下,拉着小白也坐下。
小白被拽动走过来的一瞬,似乎还在挣扎,被拉下来时,也似乎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隗喜这时才松开他的手,将冰冷的手朝着火堆伸去,她也转回了头看向火堆,假作不知他偏头偷看了她一眼。
她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烤火,让自己的身体温暖起来,她靠着小白,偶尔动作的时候,手臂会碰到他的手臂,他身上的衣衫也已经烘干了,但是他衣衫下的身体依然是冰冷的,只是靠近火堆的地方也被烘暖了些。
“无欺,你能将我脖子里青玉佩里的那剩余的两道精纯的仙元之力给抽出来吗?”隗喜是忽然开口的。
她将青玉佩握在手心里,偏头看向小白。
小白的目光冷冷朝那青玉佩看去。
隗喜见他无动于衷,心中又酸涩,声音很轻:“你不是想我死吗,这样我会更快如你愿。”
小白冷笑一声,想说什么,但又闭了嘴。
他没动手对青玉佩做什么。
其他人做不到,但隗喜不信他做不到。她忍不住心中又酸涩。他的白发已经被烘干了,风吹来,拂在隗喜脸上,她伸手摘掉,却没有放下,而是低头握着,揉捏把玩了一会儿,白色的发丝其实很漂亮,一点也不显老态,她骗他的。
隗喜玩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小白,她今日实在控制不住情绪,眼睛又有些模糊,她问:“你想要怎么吃我呢?”
她还记得那时小白低下头凑过来,她以为他要亲她,结果他大煞风景说要吃她。如今她想知道,他究竟是想怎么吃她。
小白身上有白雾笼罩着,令人难以窥探他的神色,只是听他语气冷冷道:“等你死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要多问。”
隗喜哦了一声,忽然调整了坐姿,从并膝坐,到歪 向他。
小白受惊了一般身体就要往后仰,但隗喜只是抬头看他一眼,含泪温声安抚他:“你别怕我啊,我只是一个姿势坐累了,所以换个姿势而已。”
“……谁在怕你?”小白呼吸一滞,恶声道,又稳住了身形。
他偏过头正要再多说两句,隗喜却忽然跪坐了起来,双手按在他肩上,倾身朝他低头,她学着他之前那样,靠得很近。小白却好像没有半点防备,一下被惊到 ,直接往后倒去。
他白色的长发铺散在地上,她撞下去,乌黑的头发与他缠绕在一起。
隗喜趴在她胸口,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小白身上的云雾再次散开,露出底下那张俊俏青白又仓惶的脸,他漆黑的瞳仁都因为紧张而紧缩了起来,冰冷的身体轻颤了一下,他抿紧了唇瞪着隗喜,没有说话,没有动,仿佛在谴责她欺负他。
他不服输,也不退缩……不退缩,此时更像是一种期盼,期盼近在咫尺的人低下头来。
她只要稍稍低下头,就能吻到他的唇瓣。
“无欺……”隗喜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却又视线模糊,他那样防备她,可越是防备,好像她只能看到他越是乞爱的心。
她的脑子里闪过还在外面的无欺,但她没有停下来,低下头来,可小白又在此时伸手按在她肩膀上,似是阻拦她的动作,他还在挣扎,“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说想吃我吗?是这样做的吗?”隗喜状似无知,声音轻柔。
小白呼吸又急促起来,他抗拒,他大声又充满冷意地呵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