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贵客面生得很,可是头一回来?我们这儿姑娘任君挑选。”老鸨瞧着三十来岁,风韵犹存。
隗喜上次来没得到这样热情的招待,这会儿有些忍不住脸红,她有些不好意思,但看过去的眉眼温柔,好奇又宽和,眼神中带着怜意与悲悯。
闻无欺却是清冷疏淡,站在隗喜面前,挡去了试图触碰她的那些贼手,他目光淡淡,也没如何严厉,但这儿的花娘们都是会察言观色的,本能察觉到危险,不敢再碰触,只一个个目光往隗喜看去。
虽然高大的这位郎君更令人心砰砰跳,可可爱温软的小郎君,谁不喜欢多逗逗?
“准备一间上房。”闻无欺淡声吩咐老鸨,黑漆漆的眼随意往四周一扫,直接再不管什么男子不男子的,揽住了隗喜的肩膀。
顿时周围鸦雀无声。
老鸨:懂了,这是纯粹来他们这儿玩的,不需要姑娘的那种玩。
隗喜的目光却忍不住看向闻无欺那黑色的魂体,她忍不住又气又觉得好笑,那魂体竟是化作刀剑,撑开在她周围,大有一种谁敢过来就一刀一剑扎死谁的气势,当然,还有一部分依旧缠着她身体。
她垂下眼睛,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绽开笑涡,她顶着各种或可惜或哀怨或郁闷的目光,被闻无欺揽着去了上房。
门一关上,他脸上的冷淡就散了个干净,嘟哝声:“那些人是眼瞎了吗,连你是女的都看不出来,一个个看着你都想把你吃进肚子里,我都还没吃呢!”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哀怨含愁,又春水绵绵。
隗喜注意到刚才化身刀剑的魂体又软趴趴窝在了她怀里,委屈巴巴的。
她实在没忍住,看他一眼,眉眼柔和:“你别这样说,她们都是可怜人。”
假如她穿越的地方不是荒山野岭,不是在钟离氏的阴山之上,不是刚好遇到闻如玉的话,她也不敢想以她这样的容貌,会遭遇什么。
可惜她做不了救世主,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女郎眼波流转间,清丽可人,又十足温柔,闻无欺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忍不住俯身低头,轻柔地在她唇上亲一下。
隗喜看他一双眼深邃,转过身离开他手边,道:“我在这儿等你,你快去吧。”
有些相似的场景,她摸了摸脖子里的青玉佩,忽然抬起头看看他,在这一瞬间,灯火昏昧的屋子里,她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似暖流淌过心间,她声音不自觉轻柔:“不必担心我,我有这个护身。”
她定定神,朝他浅浅笑,“你去做你的事吧,不用操心我。”
渡尽世间苦厄,祛除人间沉疴。
闻如玉说书上是这么说的,他要学书上的做。
流光真君之子,也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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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无欺从那间屋子出来,他慢吞吞走在外面的长廊里,往妖邪祟气浓郁之处走去,回想着刚才隗喜看向他的目光,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他漫不经心地回忆着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却弄不明白究竟哪里不一样。
反正她看着他,那眼里都是喜爱,他喜爱她这样看她,轻柔的爱,欢欣的情,绵绵如春雨,密密麻麻占据他的心。
他面容温润,行走之间含着笑意,春情难掩。
楼里的姑娘摇着团扇,远远看到这样一位温柔俊美的郎君,那多情的模样叫人慕渴,忍不住又摇曳着腰肢靠近过来,只是还没等走近,便见那郎君随意看来一眼,便看到那漆黑的瞳孔空荡荡的透着森寒冷意,马上顿住了脚步,再不敢靠近。
怎……怎会有这样的郎君,看似温柔多情,实则无情无绪,被他看一眼,浑身阴潮冷寒,鸡皮疙瘩止不住?
闻无欺眨眼间就消失在过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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隗喜站起来推开窗子,倚靠着窗看向外面的夜景。
这一整条街到处挂着灯笼,十足繁闹,再看向远一点的方向,零星也有灯火,夏风吹拂在脸上。
趁着他难得不粘在她身边,她要好好想一想一些事了。
不去想闻无欺与闻如玉相似的那些地方,魂体始终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地方,但是……但是闻无欺不是恶人邪祟,不去论传闻里他杀闻氏长老,夺家主之位,只说他对修仙界的负责,他就不是一个必须该死的人。
他们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她见过他做诸多事。
为了帮助谢氏族地封印而受伤,亲自带人查探须臾山封印,在麓云海小洞天里,血吞藤试图逃脱封印,他不顾危险亲自去封印,又背着她在身体受伤的情况下走了七天。
如今,他虽不耐烦,但还是决定去西岳与岐阳看看浊气渊洞。
隗喜目光虚虚的没有落点地看向远方。
她内心挣扎不已,她不可能放弃如玉的啊!
她怎么能放弃如玉?
隗喜想起闻如玉,眼圈渐渐就红了,究竟魂体为什么不一样?闻如玉的父亲是闻清山,母亲是钟离玉,即便他和闻无欺有些相似之处,可她目前实在找不到他和闻无欺是一个人的证据。
她不能放弃如玉的,他还在等他们重新见面。
隗喜捂着心口,她的心脏此刻没有不舒服,跳动也仿佛是寻常,可她依旧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闻无欺……闻无欺。
“啊——!”尖叫声忽然划破夜空,也打断了隗喜的思绪,她一下抬头,朝着声音传来处看去。
她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同一时间,隔壁有人破窗跳下来,化作一道黑影迅速想逃窜,但几乎是下一瞬,仿佛自天而降下一道剑光,剑光化作无数细密的网,将那团黑影迅速收住,束紧,刺耳的尖叫声从黑影里不断传出来,金色的剑光烧灼着那黑影,灵光大现。
闻无欺没有从高处跳下去,他只是倚靠在离隗喜隔壁的隔壁的窗户旁,姿态闲散,冷冷清清地朝下瞥去,显然把这样一只妖邪捉住丝毫没有花费他什么力气。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如神祗一般俊美,也一样显得无情无绪。
周围受惊的凡人还来不及逃窜,就见这场景,纷纷停下逃窜的步伐,回头去看。
凡人是知道修者的存在的,自然也知道这世道有妖物邪祟,见过修者降伏的也不少。
地上的那团黑影还在被金光闪烁的剑网收束,发出惨烈刺耳的尖叫。
隗喜只往下扫了一眼,目光就轻飘飘的似有若无地重新回到了闻无欺身上,夜色正好,风吹过来时,他头发上的发带与衣角轻轻扬起,白色在夜里会发光,他整个人也仿佛会发光。
他神情懒洋洋的,又是那副对什么都无甚兴趣的漠然模样,与在她面前截然不同。
“饶了我,饶了我吧,小玉仙长,绕了我吧,呜呜呜!我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下面那团黑影终于忍受不住,逃也逃不走,终于散去黑屋,露出真影,是个娇小美貌的女鬼,她面色青白,脸上涕泗横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满是害怕,甚至还有点哀怨。
女鬼语气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昵,仿佛他们曾是旧识。
隗喜听到这一句,呼吸一滞,一下朝着下方女鬼看去,她飘忽的视线凝住了,那女鬼凄楚可怜地仰头看着楼上窗边的人,眼底情意绵绵。
小玉仙长……显然这女鬼说的不会是闻无欺。
如玉曾经到过这里,她说的只可能是如玉。
隗喜慢慢地,轻柔地将目光放到闻无欺身上,这一次她的视线一下被他攥住,他冷漠的脸色在歪头看到她时,瞬间就软化下来,他挑了一下眉,很快就笑了,眉目清清,含春揉水,黑漆漆空荡荡的眼里瞬间有光,那黑色的魂体都化作丝线般,隔着一扇窗缠过来,碰碰她的脸颊,欢喜雀跃。
就好像他的视线,黏黏糊糊的。
隗喜艰难地别开视线,重新将目光放到下方的女鬼身上。
那女鬼自然也察觉到了上方的眼波流动,看了过来,她那双大眼睛看着隗喜,是陌生的打量,显然不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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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中出现鬼物妖邪,很快负责这一片的楚氏的长老过来,说是长老,实际上也是这小城的城主,他驱散了周围的人群,不过他没认出闻无欺,表达过谢意后就要将那女鬼带走。
妖邪鬼物要么是当场诛杀,若不是,则会被带走论罪处置,大多也没什么好下场,但形式还是要走一走,尤其是楚氏擅刑名之道,在规则与刑罚上很严格。
但那女鬼一直在凄楚地恳求闻无欺,叫着他小玉仙长。
“小玉!”隗喜站在窗旁,忍不住叫了一声闻无欺,开口的时候,她想到闻无欺似乎是避开人闲逛般往楚氏去的,电光火石间,她叫了这个傀儡小玉的称呼。
闻无欺人已经在下方的街道上,听到声音抬头看来。
隗喜没有出声,只是看了看那女鬼,再看看闻无欺。
闻无欺立刻就懂了,他有些奇怪,视线漫不经心朝那女鬼扫了一眼。
隗喜看到闻无欺对楚氏长老说了什么,随后就见他从地上飞起,浮空在窗外,隗喜听到周围小小声传来一阵轻呼。
但显然闻无欺丝毫不在意,他俯首看着窗里侧的隗喜,两只手往里一伸。
他眉眼俊俏,含着蜜意般,隗喜后退半步,抬头看他,下意识脸红了一下,他却弯起漆黑的眼,面对隗喜无声的软绵绵的指责他招摇,他无辜极了,“跳窗比较方便啊。”
隗喜不想再被人注视,也不想浪费时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神,颇为嗔怪地看了一眼闻无欺,还是随了他的意,微微朝外倾身,搭在他肩上。
只是她一只手刚搭上去,就听到闻无欺低头笑了一声,他另一只手迫不及待抱住她的腰,将她从窗里面抱了出来。
隗喜抬头看他,就见他凑了过来,下巴飞快地蹭了蹭她头发,随后看她,目光亮晶晶的,是被满足了后高兴的模样,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故作矜持道:“刚才只是想拉你出来,可你主动扑进我怀里要抱我。”
“……无欺,你不要倒打一耙。”她抱住闻无欺劲瘦的细腰,低声说了句。
夜风将她这句话送到闻无欺耳边时,又轻又柔,带着纵容。
闻无欺忍不住将她搂紧了一些,心砰砰跳,低头在她头发上深深吸了口气,又用袖子挡着人视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衣袖形成的狭小空间里,隗喜抬头看他,什么都看不清,周围的光几乎都被衣袖遮挡住了,只看得见他温柔含情的一双眼,亮晶晶地缠绵地看着她,听他低沉清润的声音撒娇:“那我抱你也一样啊,反正都是抱。”
他那样得意、又那样欢愉。
夏日闷热,空间狭小,他身上体温太高……所以隗喜的脸也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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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鬼被押送到了衙署,隗喜有些问题想问,自然也要跟着去。
闻无欺对那女鬼无甚兴趣,只是跟在隗喜身边,看她温柔地蹲下身来,看向那个蜷缩在地上的黑影。
他心不在焉地想,她总是这样,对什么都很温柔很有耐心,如果真的被她讨厌,她才会露出冷清的神色。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他眼神闪烁,狡黠地想不能让她发现他的坏,他是她最喜爱的温润如玉的人。他俯首盯着她认真又含笑的面容,心底又迷蒙起来,周围空气里都是她身上的香气,他想起来隗喜最喜爱他,她会抱他,会亲他。
闻无欺微微一笑,再温柔不过的,目光看向那女鬼。
这个……大概见过几年前的闻如玉的女鬼。
隗喜正轻声问女鬼:“你叫他小玉仙长,是不是以前见过他?”
女鬼瑟瑟发抖,惧怕这衙署,知道进来就出不去了,她的视线忍不住看向闻无欺,见那俊美清雅的男子目光只胶着在面前女扮男装的女郎身上。
在这修者遍地走的世界,她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凡女,或许会吸纳灵力,但不足以脱凡。
女鬼想起多年前的会面,想到自己生前的事,心里难免生出些嫉妒,这种嫉妒不单纯是对面前美丽孱弱的女郎,还嫉妒小玉仙长,嫉妒这世间任何一对有情的情人。
她微微一笑,有几分调皮地眨眨眼:“是啊,我见过他。”
女鬼生前就是青楼里的花娘,她的故事平平无奇,在人间任何一家青楼都发生过。
她本名大丫,家中困难,下边还有弟妹,父母将她卖了,又因为她容貌娇美,以比寻常高的价格卖去了青楼,老鸨给她取名春娘,养了她四年,待她满十四就让她接客,凭借娇美容颜一时颇受追捧,十八那年,她遇到个男人,对方容貌俊朗,无钱无势但有一颗爱她的“真心”,春娘逐渐沉沦,积攒的银钱都给了对方,后来对方攀上有钱人家的小姐,春娘知道后要去闹,后来……她就被杀死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冬夜里。
春娘变成怨鬼,专门吸食男人精气。
遇到闻如玉时,她刚死没几天,那时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俊俏温润,他来烟柳巷捉一只魔物,偶然遇到她。春娘本以为她要被一起捉了杀死,但他却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