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喜也怔了一下,随即垂眸趁着这个机会,默然将丹药塞进他嘴里。
几乎是她的手指往里探进去的瞬间,他的舌头就卷了过来,迫不及待又仿佛是带着好奇欢喜,轻轻舔过她指尖。
隗喜一下脸红了,伸出手指,看到指尖水亮,呼吸稍稍乱了,她甚至怀疑闻无欺是不是故意在装昏迷,抬眼立即朝他看去。
可床上的男人依旧面容青白,泛着死气。
闻炔没注意到这些,他只看到闻无欺顺利吃下了丹药,松了口气,道:“以后喂药的事,麻烦隗姑娘了,还有一颗丹药。”
他将另外一颗丹药也递了过来。
隗喜默不作声接了过来,却没有立即去喂。
闻炔没有察觉到低着玉颈的女郎微妙的心思,他觉得将这里交给隗喜,他可以先去安排别的事,比如一定要掩盖好家主身体状况一事,也比如去催催明樟将药浴所需的灵药送来。
他与隗喜简单解释了一下,隗喜立刻点了点头:“你去吧,我会照顾好他。”
闻炔走了。
他一走,隗喜就抬眼看闻无欺,捏起那颗丹药往他唇边递。
与上次一样,几乎是她递过去的一瞬,他就乖乖张了嘴,舌头就像他的魂体一样,勾勾缠缠了过来,轻轻碰碰她的指尖,好奇又粘人,身体的本能一般。
隗喜也几乎是在一瞬后就收回了手指,她看看床上因为昏迷而显得无辜的人,低头拿出帕子细细擦干净手。
他真讨厌,昏迷了也这样讨厌。
隗喜擦手指的动作却越来越慢,等他再抬头看过去时,眼睛有几分湿润,她什么都没说,转身站了起来,到床边打开了窗户。
已经入夏,天气闷热,吹进来的风都带着令人燥热的温度,让人心头纷乱。
隗喜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再次心想,闻无欺真令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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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浴的灵药明樟那都有,但是因为闻氏功法的原因,闻无欺的身体并不适合温水来泡药浴,只能用后面的九清寒池的水。
所以明樟要再处理一下药材,毕竟那寒水可不能将药效完美发挥出来。
这起码要明日才能处理好。
晚上时,明樟抽空又过来了一趟,什么都没多说,只叮嘱隗喜今晚好好照看家主,看他是否会醒来,他说完也不等隗喜应声,火急火燎又走了。
闻炔也在忙事,没有要另外派人来照顾闻无欺的意思,都默认让隗喜来。
隗喜病弱之躯,他们似乎都忘记了。
她自己却没有忘记,她熬不了夜。
但她想了想,两人都有事要忙,闻无欺这家主之位也坐得不稳,上次她还见过“灵雀”来刺杀闻无欺,此时不便让更多人知道闻无欺的状况,如今九重莲殿还被闻炔加了几重结界。
隗喜心里应下了这事。
沐浴过后,她看看床上的闻无欺,坐在了床沿口,倚靠着床柱,从青玉佩里随便取了一本咒律相关的书看,消磨时间。
本以为她的身体会熬不住,但没想到一直到半夜,她除了心脏有些不适外,并无困顿之意。
只是她有些看不进去书了,索性合上了书,她看了一会儿闻无欺依旧青白的毫无所觉的脸,垂下浓睫,低头看向缠绕着她指尖的那一小团黑色魂体。
它小小一团,那触肢细细弱弱的,奄奄一息没了力气都要纠缠她,可爱又可怜。
隗喜摊开掌心,任由它黏上来,死死裹在她指尖上,与它这样玩着。
她时不时会看一眼闻无欺的脸,所以,他发出一点点动静都能立刻察觉。
当昏睡中的他眉头紧锁时,她立刻俯下身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闻无欺?”
闻无欺嘴里喃喃,似乎在说什么,隗喜听不太清,只好努力凑过去听,她几乎把耳朵都凑在了他耳畔。
他似乎是呢喃,又似乎是喟叹:“小喜……月神娘娘……”
他的语气略带欢喜与俏皮,那样纯真,连沙哑的声音都仿佛在此刻变得清越可爱起来。
隗喜怔了一下,她呼吸一滞,忙低头去看在她掌心里缠绵的黑色小魂体,再去看他苍白请润的脸,失落又失神,可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月神娘娘……
他为什么忽然会说这样的梦话?
是……如玉占据了他此刻昏迷的身体吗?是如玉要醒来了吗?
隗喜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他显然再次陷入了昏睡,青白的脸色依旧青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可她的神思却涣散起来,这样的深夜里,她的记忆一下子拉到了久远的、又仿佛只是发生在昨日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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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月明星落,满城的灯火。
一辆花团锦簇、中间是一朵盛开的月莲的车架缓缓驶进城中最热闹、最繁华,此刻人群潮涌的街。
所有人站在街道两旁,期待地看向那车架。
几日前,闻如玉解决了在这座凡城作乱的妖邪,城主感激不已,邀请他们参加几日后的花月节,这是他们城中的传统,每年的三月春,从城中选出最美丽的少女,扮作月神坐在花车上游街,为百姓祈福。
“我?我不行的。”隗喜听闻城主府来人请求她做今年的月神,一下羞赧拒绝了。
城主府的人虽觉得遗憾,可他们对这对少年男女态度尊重,没有再劝说。
隗喜刚关上房门,就听身后一道好奇的声音:“为什么不行?”
她回头,就见闻如玉姿态闲散地从榻上起身坐起,没有外人时,他与她私下相处时,越来越随意,散发本性,他的本性自由纯真,散漫又温润,至情至性,他一只腿曲着放在床上,另一只腿则垂在地上,衣摆懒散地飘落下来。
他揉着眼睛,睡了一下午,刚醒来,昨夜他又去做了个任务,回来晚了,刚睡醒。
他们因为银钱总是不够,在外面一直是睡一间屋的,一般隗喜睡床,闻如玉随意睡在榻上,或是桌椅上,他总是不在意这些的。
隗喜见他醒来,唇角就绽出笑涡,听闻他的话,也只是抿了一下嘴,笑着说:“不去就不去了,我不爱出风头啊,如玉,你醒了,要不要吃一点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朝他走去。
少年却盯着她看了会儿,眼睛盈亮,他哼笑一声,拉长了音调,声音温温的,但说的话却是:“小喜越来越会骗人了,可你骗不过我。”
他抬起手,手指在她脸上眼睫毛上戳了戳,他眯着眼儿说:“你骗人时,眼睫毛会连续颤两下。”
隗喜拿开他的手,却没有被戳穿的羞恼,她在榻上坐了下来,脸上还带着笑意,看他一眼,也不说话。
但是这显然是不否认他的话的意思。
闻如玉凑过来,眼神纯澈,声音温柔:“为什么啊?为什么不想去呢?你长得这样美,你不做月神谁做月神啊?”
隗喜被他的气息弄得痒痒的,推开他的脸,忍不住笑,声音轻柔:“做月神要为百姓祈福的,我命薄福浅,做不了这样的事,所以我才拒绝了。”
傍晚时分,屋里灯火昏暗,少年的脸上露出笑来,他牵起隗喜的手,慢声说:“谁说你命薄福浅?要是你命薄福浅,怎么会遇到我?我这样厉害。”
他盯着隗喜看了一会儿,刚睡醒的脸上还压着印子,容颜俊俏。
隗喜被他看得别开了脸,脸开始有些发烫。
闻如玉语气俏皮温吞:“就要做月神,我要你来祈福我,去做吧,我想看小喜月神打扮。”
他撒娇般的语气,隗喜一下就脸红了,讷讷了半天,竟反驳不出一句话来。
“走吧!”他忽然兴致勃勃。
闻如玉拉着她往外走,很快追上了城主府的人,替隗喜答应了月神一事。
到了这一日,她是独自换上月神的衣裳,登上被布置得花团锦簇的车架的,闻如玉并不陪着她一起,她难免有些紧张。
她手里还拿着一支玉瓶,玉瓶里有几枝桂枝,一会儿她就要用柳枝沾了被修者施过福咒的灵泉水洒向四周车架旁的百姓。
福咒并无真正的作用,但它会令人心情愉悦,这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算是福祉。
隗喜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她有些羞赧,又有些坐不住,悄悄掀开帘子往外看。
周围人群拥挤,但她还是第一眼找到了闻如玉。
少年在对面的楼阁上站着,长身玉立,他今日也穿了一件白色的锦袍,褒衣博带,灯火明耀之下,他鲜妍如花,他很少穿这样显得繁复的衣衫,这是城主府送来的锦衣,花月节上接受祈福的百姓都要穿新衣,所以他穿了。
隗喜远远看过去,他的面容模糊,她仿佛能看见他含笑纯然的眼里的清亮光泽,或许是映着灯火的原因,那双眼也如火一般。
他发现她在偷偷看他了,抬手朝她招手,人在屋顶上跳跃,闲庭信步,又追随着她。
隗喜看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闻如玉似乎听到了她的笑声,在屋顶上晃了晃,似乎趔趄一下要倒下去,隗喜心里一紧张,他又从下面轻盈地跃了上来,她忍不住抿嘴笑。
她悄悄又将帘子放了下来。
吉时到,隗喜从车架里出来。
车架很高,她便站在高处,俯视周围的众人,她身上穿的是城主府的绣娘赶制出来的衣裙,白色的裙子,上面镶嵌了珠玉宝石,又浸润过鲛珠粉,在灯火下风一吹,莹莹闪烁着光晕。
隗喜头上带着花冠,桂枝为底,缠绕了色彩缤纷的鲜花,她的乌发在脑后用发带束起,并无过多首饰,就这样散在身后。
她出来时,外面纷乱的人群静寂了一瞬,她有些紧张,抬头下意识在人群里找闻如玉。
她还是一眼就找到了他。
他站在几步开外,与其他人一样仰起头来看她,他如玉润泽的脸庞静静的,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一瞬不瞬,旁人拥挤着他,他也一动不动,温润隽美的脸庞一点点红了,他见她望过来,眼睫轻轻颤了几下,似是羞赧。
但少年没有后退,他看着她,唇角笑得温温的,朝前挤开了其他人……他是修者,那些普通百姓哪里是他对手,俱是被他弹开了去。
但闻如玉脸上的神情无辜极了,他仿佛只是个迫不及待等待月神福祉降临的信徒,走到了距离隗喜最近的地方。
他抬起手来,冲她眨了眨眼,似在说:“小喜,我要做第一个。”
隗喜低头看着他,她领悟到了他的心思,又忍不住笑,抿起唇角,拿起桂枝沾了灵泉水,在他头顶上方像模像样轻轻点了三下。
她脸上神情俏皮欢快,孱弱苍白的脸也染上了红晕。
闻如玉仰头笑着,眼睛弯弯,人群拥挤,诸多声音纷乱,但隗喜看着他的嘴型,好像清晰听到了他说的话,他说——
“喜欢小喜。”
隗喜不敢肯定,又止不住心跳加速,那是……闻如玉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
第40章
那一日小城花月节, 满城灯火,花团锦簇,在隗喜心里, 她唯一记得的就是闻如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如绵绵春水,就这样淌进她心里, 难以忘怀。
如今回想起来,那一幕都显得那样鲜活, 忍不住唇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