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青晴,我出生在夏日一个大晴天。”
“哟,还识字!呵呵,日后在内学堂读书,要给咱们宫女争脸啊。”
朱晴也分不清她是嘲讽还是夸赞,只能赔笑脸,不敢说话。
“好啊,那你就跟着月儿吧,日后有事她教你。”说完,大宫女扬声道:“月儿~”
耳房里一个身量稍矮的宫女掀帘子出来,一身俏气淡红褙子,腰上还系着同色的大汗巾子,衬得她身姿窈窕。这美貌宫女脆生生应道:“姐姐唤我何事?”
“新来个丫头,你先教着。”
“是,姐姐放心,保管教她懂规矩。”月儿福身作礼。
朱晴连忙避开,也学着她的模样行礼,“请月儿姐姐教我。”
“恩,起来吧。我先领你去拿日常用的东西。”
“那姐姐……”朱晴回头,想和刚才那个大宫女说话,结果一转头,人家已经走到院子门边,再一眨眼,衣摆都看不到了。
刚从家里被采选入宫,半路连说好一起入宫的姐姐都被送到了别处,无力阻止。自己一个人,连熟悉的姑姑都没跟着。眨眼之间,就倒了三回手,人不熟悉、环境不熟悉,一个六岁的小丫头片子,遇上这种情况,嚎啕大哭才是正常。
朱晴不知自己一路来的人设立稳没有,想了想,宫里不缺聪明人,自己表现得再聪明,年龄在这里摆着,应该不会让人忌惮。随即,也不再刻意露出惶恐的神色,脸上带着笑意:“月儿姐姐,刚才领我来的那位姐姐不知怎么称呼。”
月儿也笑,“打听这些做什么?”
“那位姐姐带了我一程,知晓了姓名,也好在心里默默祝祷,盼她安康,盼日后还能见面。”
月儿抿嘴一笑,“你倒嘴甜。”
“那是芳姐姐,日后你就知道了。”
“方姐姐?姐姐姓方?”
月儿抚了抚衣袖,声音压低一些,在这陌生的宫墙里,无端带出一股冷意,“宫里没有姓儿,芳姐姐就是芳姐姐。”
朱晴肃然,再不提自己的姓氏,万一有什么冲撞避讳呢。
朱晴早些年没有觉醒前世记忆,只以为自己是比较聪明,一年前想起来曾经,已经对大明朝普通百姓的生活有了了解。可是皇宫,这是只听过没见过的地方,况且,旅游景点和封建王朝集权顶端能一样吗?
朱晴跟着月儿一路走,努力记着道路,领了一系列的用品,又被带回刚才耳房,被推进一个房间,靠窗边一个大炕,枕头、被子规规矩矩得摆在一条线上,这里是十个人的大通铺。
“日后,你就住这里。”月儿指了指,转身就要走。
朱晴连忙拉住人,“月儿姐姐,这间房其他九位姐姐呢?哪个床位是留给我的?请姐姐指点。”
“你会数数?”月儿惊讶,“对了,你识字的嘛。放心,现在这房里暂且只住了四个人,你是第五个,枕头青布面朝上的就是有人住的,你自己收拾吧。到了点,我会来叫你吃饭。”
这回,真走了,独留朱晴,茫然无措得立在这陌生、空荡荡的房间里。
第47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2
打发走报信的方芳和月儿,赵女官斜倚在炕桌上,嘴角含笑吹了吹浮沫。
“可算挑到合你心意的徒弟了吧?”另一个清亮的女声在屋子里响了起来。
“还行吧。”赵女官故作轻描淡写,饮了一口茶,却在好姐妹的注视下,忍不住笑出声来。
“行了,行了,知道你心里高兴,也不用笑成这个样子。”
赵女官扶了扶头上的金簪,心情明媚,不言自明。“的确。你看,你之前还说我找不着,如今不就找着了。可见啊,事在人为,你也该动起来。”
“不啦,人老了,就不想动弹。”坐在赵女官对面的,也是一位女官,穿着深绿色绣白色缠枝纹的交领上袄,配一条同色系浅绿色马面裙,一双娇嫩纤细的手从琵琶袖口中伸出,手抚在白瓷茶盏上,一时分辨不清是茶盏更白,还是手指更白。
“打嘴。在周娘娘面前,也敢自称老迈!”赵女官轻斥一句,老生常谈:“你我没个骨血,师徒就是最亲近的。你不见那些大监,做了秉笔太监,也要在宫外娶妻认假子,图个儿孙满堂。”
“所以啊,男人不管有没有孽根,但肯定没有慧根。有亲缘的都是见风使舵,更何况这些全靠好处维系的,到了,不过树倒猢狲散。哪位大监倒台的时候,没有一堆徒子徒孙假子养儿出面揭发,唱得好一出大戏咯。”
“罢!罢!就不该和你说这些,闹得我也提不起心来教徒弟。”赵女官故作扫兴的模样。
那位却自己调整过来,笑着给她斟茶赔罪,“我的错,我的错,你且说你的好徒儿。”
赵女官没好气瞥她一眼,“如今还没收徒呢。”
“没收徒你把她带进宫,那些刚留头的小宫女,全都在外头教规矩呢。”
“你不知道,那丫头,着实聪明。在宫里,不聪明的混不出头,可聪明人大多自视甚高,缺少宽厚。这丫头能拉自己不成器的姐姐一把,让我也不那么担心晚年凄凉。”赵女官得了个好徒弟的人选,忍不住自剖心曲。她们是多年姐妹,在宫中相扶着走过,拖庇在周娘娘宫中,年纪也到了,没什么不对付的,关系亲厚得紧。
“人嘛,都是会变的。”这位女官,着实悲观。
“是啊,所以让她朝我想要的方向变。”赵女官信心十足,她打听过的,这个姑娘自小聪慧,父母不做人,但她还能从无良父母底下挣出一条活路来。有本事,又不心狠手辣,心性过关。读书识字,却与家人里没有牵连,不担心日后养出一只白眼狼,搬空自己的家底补贴生父母。
不过,“阿夏你提醒的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呢,不定性,等以后再说吧。”
被搁置观察的朱晴,如今还茫然着呢。
她不知道是否有人暗中观察,也不敢做什么出格是事情。环视屋内一圈,在门后找了笤帚簸箕扫地,又去廊下大水缸里舀了水来,把屋里的家具擦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可擦的。屋中就一张长桌、几条板凳,还有几个靠墙的衣柜,一人只能分一个小小的格子。感觉和后世工厂宿舍差不多。
这院子里,正房三间,连着左右耳房,坐北朝南。左右两边是东厢房、西厢房,中间是内院,摆着太平缸,方才朱晴就从这里打水。前面是倒座房,一起构成了这个小院。方方正正,很有威严气象。
朱晴打扫干净屋子,又开始收拾自己。她脱身得及时,朱家父母没来得及压榨太多,之前被打伤的地方也好全了。
朱晴对着镜子,手指扒开发丝,在头皮上有一条蜿蜒的疤痕,小,但是很清晰。如此看来,也不算好全了。镜子里的小姑娘,发丝乌黑浓密,脸色白皙,并不像缺衣少食的农家女儿。朱晴心想,这样的姿色想卖到楼子里赚一笔是有机会的,寻常人家女儿从小营养不良,饿得面黄肌瘦,兼之环境闭塞,养得畏头畏尾、唯唯诺诺。
镜子里的小姑娘眨眨眼,心想,宫里是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这样平凡的容貌,总不至于再招致祸患了吧。
在陌生地方,时间仿佛慢了三拍。朱晴一个人在屋里待了许久,不见有人来,又出去把院子打扫了一遍。之前月儿嘱咐过,不要随便出院门。想想以前看过的正史、野史、电视剧,除了偶像剧,每个人都在说宫规森严,宫女的命不是命。
惜命的朱晴安分等在院子内,不一会儿,就等来了自己的室友。
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得走进院子,绾双髻、穿交领深蓝色短衣,下着黄色百褶裙,交领和袖口有一片白,在蓝色和黄色中格外显眼。
朱晴吓一跳,不是说明黄是皇室专用吗?怎么一个宫女都能穿黄色的裙子,原谅朱晴对颜色的分辨没有那么清晰,她也分不清明黄、杏黄有什么区别。这几年民间生活并没有接触到黄色、绿色这样少见的颜色。以往她的生活中只有板蓝根染的青蓝色,只有茜草染的暗淡的红色,最常见的黄栀子,染不出这样华贵有光泽的布料。
来人都是一样的打扮,不止四个。朱晴凝神细数,一共九个人。
还不等朱晴说什么,其中一个小姑娘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问,“你就是新来的妹妹吧?叫什么名字?”
呃,仿佛贾宝玉在问林妹妹。
朱晴心里吐槽,嘴上却答得飞快,“我名唤晴儿,晴天的晴,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啊,我叫倩儿,真好,咱们的名字相近,你合该住我们屋的。这是红儿,这是柳儿,这是絮儿,都是咱们这屋的。”
“哎呀,倩儿,你就啰嗦吧,不知道你这一天天,怎么这么多话,耳朵都起茧子了。”另一个小姑娘甩甩袖子,被另一拨人拥护着,往左边耳房去了。
“别理她,不就是被先生夸了几句,狂得找不着北了。”倩儿不由分说,拉着朱晴往房间里走。
红儿善解人意,看朱晴迷惑,小声道:“那是晶晶。”
一进屋,众人就发觉房间已经打扫过,更是没口子的夸朱晴勤快,又拉着她坐到条凳上,叽叽喳喳说起左耳房的都不是什么好人,让朱晴一定远着。听说朱晴读书识字,更是激动万分。“一定要给那些人厉害瞧瞧,整天昂着脖子走路,她也不怕看不清路撞了,夏姑姑都没她厉害!”
“嘘~不要背后说姑姑。”红儿小声提醒。
倩儿也知道轻重,当即不说了。朱晴趁机问起,这院子里住的都是谁,她到底在哪里。
这是哪儿?这个问题听起来搞笑,朱晴还真怕赵女官随便找个高门大户把自己扔进去,反正她被拘束在院子里,也不知这里真是皇宫,还是某家高门大户。毕竟红墙嘛,悄悄摸摸也是能涂的,宫女都能穿黄色裙子,这多魔幻啊。
小宫女的话还是很好套的,她们说宫里的生活,朱晴说民间的日子,两相对比着,双方都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院子里有正方三间,中间那间是正堂,无人居住,只做待客、办公之用。左边那间住着夏女官,乃是尚服局的司衣;右边那间住着赵女官,乃是尚服局的司仗,两人都是正六品。因其追赠父母官职,全家荣耀,妥妥的写进族谱式光荣人物。
朱晴对比着,领她进宫的应该是赵女官。唉,事发突然,她也没有细细打听赵女官在宫中身份,贸贸然来了,索性结局不差。
“赵姑姑和夏姑姑都是尚服局的女官,那我们也是尚服局的宫女喽?”朱晴故作高兴,“哎呀,以后岂不是穿不尽的新衣裳。”
倩儿心直口快,笑道:“做梦吧,哪儿有那么多衣裳穿。一季四身衣裳,坏了可没地儿补去。”
朱晴摸了摸倩儿的裙子,十分珍惜和向往,“这样的好裙子,我在宫外都没有见过呢。”
“好吧?”倩儿骄傲得挺直了背,“这可是周娘娘特意赐下的,可惜你来迟了,要等下一回啦。”
“下回?也有一样的衣裙吗?姐姐不要笑我,我村得很,没见识。以往听戏台上说,明皇天子,明皇天子,还以为黄色衣裙只能皇帝穿呢。”朱晴露出一个土狗标配憨笑。
“哈哈哈……”围着她看热闹的四个小姑娘读笑了,絮儿更是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直叫唤,夸她说的“好笑话!”
“明皇?明黄?你听得什么戏,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乡下野戏台,可能他们唱错了吧。”朱晴忸怩着,知道自己闹了笑话,很不好意思,
“哪儿有什么明黄旁人不能用。等到元日过节,咱们也要穿着黄色衣裙,在宫中庆贺呢。这身衣裳就是尚服局发来过节用的,只是今年万娘娘身子不舒坦,多加了一次例积福。你放心,到了年末,你肯定也有的。咱们尚服局,肯定先可着你做。”柳儿如此安慰。
万娘娘,又出现了一位新人物。进宫不能记性不好,不然都分不清谁是谁。朱晴再认真记忆四位室友的名字,心中默念倩儿、红儿、柳儿、絮儿,嗯,再加自己一个晴儿,千万记住!不要闹笑话!
“那左右厢房住得是?”
“左边厢房住的是典衣和典仗,右边厢房住的是掌衣和掌仗,后座房那儿住的是女史,是谁我现在和你说了你也记不住,等下回遇上,你跟着我们行礼就是了。”倩儿如此说到。
不必等下回,现在就记不住。
只看院子的布局,这就知道“典”字辈的肯定品级要高些,然后再是“掌”字辈的,最后是女史。
这么看起来,这院子里耳房最小,却住了最多的人,果然即便在宫里,也有住房压力呢。
第48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3
刚开始的时候,朱晴的日子很枯燥,就在这小院子里,哪儿也不能去。早上月儿姐姐会来教她宫中礼仪,后来朱晴才知道,月儿也占了一个女史的官位。
朱晴在屋子里练习当日所用礼仪一百遍,再打扫房间、清扫院子,如此这般,日头也才微微偏西。这四四方方的天,抬头仰望,跳不出去。每天重复枯燥的家务劳动,怪不得自古以来深宫闺怨诗总是多不胜数。
等到朱晴学了常用的规矩,就能跟着去内学堂了。内学堂原本是给內侍没上课的地方,还是翰林院的编修、检讨们来讲课,所以,內侍们常常自称“翰林弟子”,颇为此自矜。
女官、內侍同为家臣,可这些年,宫中女官的地位越来越低,女官只局限在后宫,內侍却是前朝后宫都能去。再加上內侍还能代为朱批,司礼监的崛起,让女官的地位一降再降。
当今皇帝都觉得太监权势太大,不好辖制,在东厂之外,又开了西厂。
皇帝为了辖制太监,都要另开一个西厂了,内宫自然又重新重用起女官。允许女官去内学堂读书,让年老的翰林来上课。
忘了说,穿越明朝快七年,朱晴终于知道自己头顶的这片天拜的是哪位天子——明宪宗。这位皇帝最为人所知的事迹,就是他圣宠大自己十七岁的万贵妃。
朱晴进宫时候,为明黄色礼服裙子震惊,听说的“万娘娘身子不爽,多发一次例赏,为娘娘积福”,就是那个万娘娘。
这种引发人窥探欲的八卦,却和朱晴没什么关系。
“万娘娘雍容华贵,又有皇帝那比天广、比海深的恩宠,天下间何人不羡慕娘娘呢?”今日刚从内学堂放学回来,远远看到一队內侍捧着、抬着诸多珍宝,流水一般进了万贵妃的昭德宫。倩儿见此情景,忍不住轻声感叹。
“在咱们老娘娘跟前,又有谁敢说一声贵。”红儿反驳。
朱晴和这几个“儿”,住的是清宁宫西边的一个院子,这里的尚服、女史虽然挂着名,但都是专门为周太后服务的。周太后是皇帝的生母,自然比一个儿媳妇,嗯,不算正经儿媳妇儿的万贵妃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