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家只有你在当大队长,过得也很开心的,怎么现在能去厂子里当主任领工资了,你还是不满意。”
“从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家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怎么得到了反而不满足了。
本来就不是自家的东西,反而那么惦记着。
周二齐迷迷糊糊感觉到厂子里,他们家一大家子只进了一个人,是李书记他们商量之后,故意做的。
为什么这样做,就是因为他们实在是太放肆了。
接二连三的收东西,弄手段。
明明以前他爸妈都不是这样的人。
周队长苦笑几声,他现在这境地,还要应付之前送礼的人。
果然,不是他该得的东西,最终还是要还回去。
撑着地里的农活已经干完了,他趁着没人注意的时机去找了盛骄。
才几天没见,大队长背脊有些弯曲,不复当初的挺拔和威严。
黝黑的脸上满是皱纹和失意,抽着刺鼻的烟杆子,闷声道:“鹤鸣,鹤鸣媳妇啊。”
游鹤鸣沉默着倒了杯茶水,热茶,冒着清香的绿茶气息。
大队长怔怔地看着茶水,语气不明地说道:“好茶啊。”
游鹤鸣也还记得最开始那天,也是坐在这位置上说话。
那个时候家里连一杯热水都没有,只能倒了杯凉白开。
但那个时候大队长也没有嫌弃,反而大口喝水,还给家里送了抚恤金过来。
现在倒是茶也不喝了,话也不说了。
盛骄只是坐在另一边,端着茶水喝了口,夸赞道:“确实是好茶,还是我在李书记办公室带回来的呢。”
“我可买不到这么好的东西,只能从书记手底下扣一点出来。”
周队长怔然,他怎么也办不到和李书记这么娴熟的相处关系,也不能做到去公社的是落落大方的。
和领导说话的时候,他总是有些心虚,这没读过书,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出了村子和镇子上,就心里头惶恐。
不知道怎么该怎么说话,该怎么回话。
公社里的人都说着普通话,但他只会说方言。
周队长放下自己的烟杆子,也喝了口茶,滚烫的茶水入喉咙。
他就喜欢喝这种滚烫的水,要把喉咙都烫熟一样的温度。
因为第一年去镇子上和领导汇报的时候,桌子上也放了茶水,他不晓得要吹一吹,里头的叶子也是不能吃的,直接一口给喝了下去。
一晃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盛骄却能和那么多的领导谈笑风生,丝毫不逊色。
周队长心里再不是滋味,也晓得自己比不过她了。
他喉咙里满是涩意:“盛骄啊,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是这个情况吗?”
盛骄摇头:“不知道。”
周队长愣住:“你不知道?”
盛骄神情坦荡:“大队长,我不知道孟弘是谁,也不知道是哪里调过来的人物。”
她嘴角带着笑:“公社上的时候,自然有他们的想法,我还没有那个参与的资格。”
周队长恍惚,他的眉梢尾巴很长,没有修剪过,此时已然泛了白,挂在眉毛上。
“你没有参与的资格......那你怎么当上了副厂长?”
盛骄看向他:“周队长,因为我不求厂长的位置,也不求厂长的位置给我带来的利益。”
她不求,所以得到了厂长职位。
周伯礼求得太多了,反而是失去了一个好的位置。
周队长不信:“你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盛骄摇头:“没有。”
她目光澄澈又稳重:“如果我做了什么事,游鹤鸣为什么也只是一个主任的位置?”
还是一个没什么油水的后勤部。
每天就是干些杂活,处理乱七八糟的事情。
周队长看过去,游鹤鸣沉默地坐在旁边,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
他们家本来是游鹤鸣当家,但现在似乎什么事都是盛骄在做主了一般。
但周伯礼不在意这点小事,只是说:“你什么没做,反而是求仁得仁。”
盛骄叹了口气,忍不住开口道:“周队长,虽然我是晚辈,但我还是想说一句,不要陷入魔怔当中了。”
“从最开始的时候,村子里还在考虑冬天要吃什么,冬天怎么样才不会饿死人,小娃娃的奶水从哪里来。”
“现在日子变好了,怎么还越来越不满足了。”
有时候陷入死胡同之中,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拽出来的。
尤其是胜者对败者而已。
即使盛骄并没有那么想,但周队长失意颓废,根本听不进去,只是敲着烟杆子:“算了算了,你们都这么说。”
他也没喝茶,只是起身走了:“俺走了,免得讨人嫌弃。”
周队长老了许多,背着手,就这样回去了。
*
游鹤鸣垂眸看向杯子里的茶叶起起伏伏,最后茶梗立在水中央,轻声问:“盛骄,每个人都会变吗?”
盛骄耸肩:“谁知道呢?”
游鹤鸣问她:“那你会变吗?”
盛骄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他:“还要我怎么变?”
她现在就已经够大俗大雅浑不懔了,还要她怎么变?
难道要她去做总/统吗?
游鹤鸣被她逗笑,弯着眼尾笑,面容清俊柔和。
*
开工那一天,那位从省城特派过来的孟厂长终于到了,三十出头的男人,面容周正英气,悬鼻厚唇,有一股子正派的儒雅。
他从省城还带了几个助手过来,几个年轻人面带笑意,很是和善。
整个公社的人也都过来了,坐在自行车上,拖拉机上,走着来......
全部大队的队长也都过来了,所有人都挤在工厂里面,热热闹闹地凑齐在一起,笑呵呵地说道:“确实气派啊。”
“以后我们公社就有两个厂子了!”
李社长脸带笑意,不断地叮嘱道:“你这个厂子可得好好搞起来,认真大力办起来,让其他公社仔细看看我们的厉害!”
孟厂长笑着应声:“肯定不会让李社长失望的。”
他看了眼厂子的位置和建设:“这厂子建得很好,不管是位置还是构造都很好,比我在省城见到的那些厂子还好。”
整齐大方,每一个车间有自己的规章的运行方式,看起来就很是舒服。
这厂子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良好的规章制度,无规矩不成方圆。
治理厂子这种事,大有学问在。
李社长连说几声好好好:“这都是盛骄同志来弄的。”
孟厂长问他:“就是您一直在夸的女同志吗?”
“是啊。”李社长点头,他往后看了看,说道:“盛骄同志呢?”
盛骄和游鹤鸣跟在最后面,并没有上前去凑这个热闹。
这种热闹她看多了,看够了,自然就看腻了。
陈主任往后一瞧,指着后面穿工装的盛骄:“李社长,盛骄同志就在那里。”
孟厂长对盛骄的印象非常好,这可是给他带了政绩的人,而且说话办事有条有理,又上过首都日报,不知道是哪里的人才。
而且架不住李社长总是和他提及这人,今后免不了打交道。
他朝那边招手:“盛骄同志,你过来。”
盛骄往前走过去,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工装,背脊挺直,步伐不疾不徐,走路姿态好看,面带笑容回应:“孟厂长,叫我有什么事吗?”
孟厂长眼前一亮,背着手,为人文雅随和她:“你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盛骄同志?”
盛骄笑意不减:“我就是盛骄,但可达不到鼎鼎大名的称号,顶多就是小有名声。”
李社长在旁边哈哈大笑,笑声爽朗:“你这个女同志啊。”
孟厂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同志,年纪轻轻就当了副厂,手底下有真功夫,为人也落落大方。
看书记这副模样,看来这位同志和书记的关系也很好。
孟弘厂长笑着说:“百闻不如一见啊,盛骄同志你好。”
盛骄眼里带着戏谑:“这就是我们李书记备受推崇的孟弘厂长吗?果然是一表人才。”
孟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丫头是接着刚刚的话反过来调侃自己呢。
许久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还有些新奇。
但盛骄很是年轻,才二十出头的小丫头,还是个面容姣好、明艳漂亮的小丫头。
他当然不会介意,几人一齐笑了起来。
盛骄对这样的场景毫不怯场,几人很快就娴熟起来,相处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