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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元_分节阅读_第596节
小说作者:蟹的心   小说类别:历史军事   内容大小:2.78 MB   上传时间:2025-03-19 19:05:39

  为了彻底说服千户们,拖雷还请赤驹驸马出面,去审问了好几个俘虏,探一探开封城的底细。问出来的结果也恰如拖雷的判断。

  这支突出城外拯救伤员的队伍甚至不是汉人的正规军,只不过是临时纠合起的工匠和车队护卫罢了,顶多再加上了几个守军主将郭仲元派出的护卫。而真正作为守军骨干的职业军人,自始至终都在城头不动如山,这些俘虏都只远远见过。

  拖雷早就打探清楚,此刻身在开封城里的周军主帅,便是当年曾在战场上与自己交过手的郭仲元。

  据说此人是中都大兴府里的地痞混混出身,治军好以严刑峻法,把斩首当做家常便饭。往往与强敌作战,两方尚未相接,本方不遵号令之人先被他杀了好几个。

  当年郭仲元靠斧钺威吓,领一群临时纠合的农夫,顶住了拖雷麾下好几千的降军。眼下本部精锐不动,让临时纠合的杂牌队伍出城试探,也正符合此人的风格。

  明摆着,对郭仲元来说,眼下这个大亏已经吃了十足十。事后论功论罪,他怎都要被剥一层皮,掉脑袋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守住开封城,是他这个南京留守的底线。为此,他的精兵猛将一定都摆在最重要的地方,留作关键之用。

  真要随随便便去攻城,那才是傻透了,自家找罪受。每个蒙古千户的部下,都是他们的立身之基,千户们不是傻子,不会轻易把立身之基消耗在惨烈的攻城战上。

  另一方面,对于眼下的军需补给,拖雷也不担心。

  论对中原局势的了解,拖雷现在几乎能当半个汉人用,还是多年走南闯北、眼界非常开阔的那种。

  早在斡腹计划被提出之初,宋人承诺可以赠送铁火砲若干,但要求蒙古人只能在借道利州东路以后获得,然后直接用于后继的战事。这样的话,如果大周朝廷责难起来,宋人可以推说是在利州东路失守的时候,被蒙古人劫走的。

  但拖雷力主提前获得这些威力巨大的火药武器,还将之千里迢迢用在草原方向,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示强。

  周军的作战风格,相当程度地沿袭了金国,非常注重装备上的优势。在大量铁火砲的威胁下,周军必然额外调动巨量物资储备,包括粮秣、火药武器、用于在草原临时设阵的大车、扎营所需的各种铁料等等。只有这些充裕了,周军才能在草原与蒙古打一场以强对强的会战。

  秋天的时候,调动物资北上是可以的。大周商业兴隆所带来的物资运输能力也保障了这一点。但眼下已经入冬,物资想要回来,可就有点难了。

  作为中原内河动脉的黄河水浅,河北的漕河更大片结冰,先前大周朝廷从中原发往北方的大量军备物资,大都囤积在漕河沿线清、献等州,想要及时调运南下,根本不可能。就算其中一部分发运到了天津府,也没法从海路南下。

  拖雷这两年里,也下功夫打探了周宋两国的海上航路。按说每年九月中至十二月头上的三个月里,可以很好利用北风加快行船速度。这三个月便是北方船队南下最为顺风顺水的窗口期。

  但实际上,窗口只有九月中到十一月中的两个月罢了。每年十一月下旬,大周天津府、盖州、复州等地的港口都会封冻,能南下的船队,大都是从高丽礼成港出发的。

  港口既然封冻,还谈什么?天津府的那些物资甚至都没法运到山东,更别说再从山东辗转供给到中原战场了!

  莫说军需了,就连大周北方的精锐部队,也只有轻装兼程,才可能赶回中原。

  中原各地不断被摧毁的现实,又导致他们无法在目的地补充足够的军需物资,最终疲惫而缺乏武装地来到蒙古大军的铁蹄之下。

  拖雷可以保证,如果蒙古军如此掘地三尺的掳掠,尚且觉得军需有点紧张,那南下救援的周军就得吃草根过日子。考虑到蒙古军在最短时间内摧毁了大量村镇、制造了不下数十万的难民,周军如果还想摆出王师姿态接济难民,只会比蒙古人更窘迫十倍。

  整个斡腹计划已经顺利实现了前一半,拖雷满怀激动地期待后一半。为此,大军杀入中原以来他到处奔走,务必保证每一处战场的局势发展,都完全如他预料,不出现半点意外。

  郭宁的势力兴起过程中,和蒙古军真正的大战只有两次,一次在山东,一次在河北,两次战斗分别击溃了拖雷所部和成吉思汗的本部,而其战术全都是一样的,就是用某个目标吸引蒙古军长驱直入,然后以逸待劳。

  但这一次,以逸待劳的一定是蒙古人。开封或者其它某座大城留着,也正好当做吸引周军主力的饵料。

  当然,任何时候,战争上的事情没有绝对的。就像蒙古人摆开大队射猎,有时候明明气候合适、草地丰茂,一大圈子忙活下来,除了几个土拨鼠,看不到够份量的目标。

  拖雷方才告诉千户们的话里,就有一点小小的粉饰。那就是,他其实并没有得到大周各地驻军火速来援的消息,一点也没有。

  拖雷攻入中原,是十天前的事。眼下,他麾下奉命远出屠杀掳掠的,共有七个千户,骑队日常行经的范围,东面已经威胁到了徐州,北面沿大河奔走,西面则一度迫近孟津,焚毁了那里的渡口。

  十日之内将战火波及这么大的范围,哪怕回顾蒙古军在西域的作战,也很能如烈火燔燎至此。

  在这广大区域的边缘地带,被拖雷派出担任探马赤官、负责监控汉儿军队动向,随时汇总消息的那可儿,足有二百多人。被这些那可儿驱使,有随意游走的阿勒斤赤和固定控制某条道路沿线的托勒赤各半,包括众多那颜、百夫长、十夫长、拔都儿来自五个千户,足足四百一十六队骑兵。

  如此庞大规模的哨骑以外,还有不知多少人奔波于途往来联络,拖雷身边又一直有专人盯着,他自己也一直关注,等着汉儿的援军来,等着大周皇帝郭宁带着他的强兵猛将来。

  问题是没有,一点也没有消息。

  在蒙古军扫荡范围以外,无数的汉人百姓疯狂奔逃,无数驻军城寨十万火急的巩固城防,还有关隘守军主动掘断桥梁道路的,他们有各种各样剧烈的反应。但唯独应该有的,周军大举调动、意图南下救援的迹象,没有。

  对此,拖雷觉得很是蹊跷。他知道大周的情报工作向来十分出色。蒙古军在斡腹行动之前,靠着简单粗暴的大肆杀人,隔绝了他们的耳目。但如今,大军冲进中原已经十天了,以前的所有伪装都已经彻底失效,大周朝廷里但凡不是傻子的人,都能看出己方的腹心遭到痛击,他们怎可能不救援?

  或许……是因为大周朝廷里边疆武人太多,这些人心如铁石,眼看着本方军民百姓被大肆杀戮,还能稳得住阵脚?他们一定在竭力调集军队了,只不过藏在蒙古哨骑难以探知的远处,不敢轻易南下罢了。

  想到这里,拖雷忍不住连声冷笑。一支军队如果不在乎治下百姓的性命,那倒确实很难拿捏。但以汉人王朝的习惯,真能做到么?

  南朝宋人的丞相史弥远,为了排除异己、确保自家地位,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了。饶是如此,要他承诺让一条路,送一点人头还扭扭捏捏,来回交涉了数月。大周是新起的王朝,怎也得要点脸吧?就算不在乎百姓,那么多的军屯可都是武人的根基!

  拖雷绝不信他们能承受这样的损失,绝不信他们能忍耐这样的屠戮。

  此前为了筹备拿下一些较大的城池,拖雷派人在城东潘岗收拢了不少丁壮俘虏,打算用他们去填沟壑。这会儿他发了狠劲,便向一旁的那可儿招手,打算派人传令,将俘虏押到黄河岸边狠杀一批,让大河北岸的人好好看在眼里。

  但这时候,忽有骑士一溜烟地赶到,凑在赤驹驸马身边说了几句。赤驹驸马顿时闹怒,一脚把骑士踢翻了。

  “怎么回事?”拖雷喝问。

  “俘虏暴动,杀了我们不少人。”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援军(下)

  潘岗位于黄河大堤上,顶端平整处有一连串的仓库和旅店,俯瞰着从开封到归德的大路。仓库和旅店现在都被踏平了,只留下断壁残垣和栅栏。蒙古人用这片废墟来收容他们一时杀不掉的百姓们,时不时抽调一些出去,为蒙古军鞍前马后奔走。

  不久前,其中某一处栅栏里的,有蒙古看守接连用铁鞭打死多人,忽然引起了百姓们的爆发。不知道谁起的头,拾了小半截砖头砸过去,一下子就把那个蒙古人打倒。接下来喊打喊杀声不断,在场的人有扑上去撕打的;有夺了武器,把其他蒙古人拽进人群乱砍的;也有翻过栅栏,试图逃跑的。

  此时不需要拖雷的命令,早有蒙古百人队疾驰镇压。

  随着弓弦声弹动声连绵响起,蒙古骑士一边策马向前,一边骑弓射箭。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是神射手,很快就把贴近栅栏的人射得满身是箭,像是身上忽然长出了一大片芦苇。

  鲜血刺鼻的味道立刻弥漫开来,人群内部传来惊呼和哭叫声,看到亲人被射死的妇孺们开始哀嚎。

  蒙古人闻到血腥味以后更加凶狠,呼喝着打马冲近。俘虏里头有个老卒,正连连挥手大喊,示意某个方向的同伴避箭,结果被蒙古人扔出的套索圈中了脖颈。

  手持套索的蒙古人振臂发力,口中连打唿哨,使马匹人立而起。巨大的拉力从套索传到人体,瞬间将这老卒腾云驾雾般地提起,飞过了六七丈远。他的躯体重重砸落地面,又遭铁蹄密集践踏,再也看不见了。

  如何镇压俘虏,对蒙古人来说比作战还要擅长。俘虏在彼辈眼里,便与日常放牧的牛羊无异。什么时候鞭打,什么时候杀,什么时候允许他们吃草,什么时候要割他们的肉,蒙古人都自幼训练到精熟。

  哪怕在吵吵嚷嚷的环境中,他们也敏锐地注意到了像是头目的人,立刻将之处置。就像在镇压崩散羊群的时候,直接就把惊动羊群的孤狼射死。

  随着老卒的死,原本聚集起来,试图冲撞栅栏的俘虏们立刻哄堂大乱。毕竟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出于恐惧和愤恨爆发出短暂的勇气,已经很了不起,却完全没有韧性可言。

  在蒙古人隔着栅栏接连射死上百人后,剩下的人在栅栏里惊惶地往来奔跑,每次远离蒙古骑兵逼近的一面栅栏,就会接近另一面栅栏。当蒙古人包抄过来继续射箭,他们又离开这面栅栏,呼啦啦地奔回原来的地方。

  不到半刻,所有人就都丧失了体力,密密匝匝地站在栅栏正中的一小块地方。蒙古人也不再进逼,而是放马四周,摆出等待着什么的样子。

  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有个骑兵从远处疾驰而来,厉声大喊了几句。随即不少蒙古骑兵跳下马,翻过栅栏,从人群外围挥刀,把人们一一砍杀。偶尔有几人狂吼着试图反抗,立刻就遭多人围攻,被砍成数块。

  以密集的人群为中心,鲜血一层层地往外流淌。深冬时节天色黯淡得早,杀戮开始的时候还有天光,转眼就黑沉沉地,但鲜血流淌的模样依然能看见。

  血一直淌到栅栏外围,到那片被战马驰踏过后,翻涌的土地上,再洇下去,把土地染成黑紫色。

  这样的情形,令人如在地狱之中。隔着百余步的另一处营地里,许多百姓们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许多人边看边颤抖,妇人和孩童发出压抑的哭号。

  “鞑子要把他们全都杀了!”一条汉子忽然蹲了下去,用力捶打着地面。

  旁边有人恐惧地问道:“我们呢?他们会把我们也杀了吗?”

  另一人铁青着脸暴躁道:“那是鞑子!杀人不眨眼的!他们到哪里,就会把哪里的人全都杀光!”

  此言一出,周围有人发起了抖。

  人群里有细嫩声音发出,像个孩子:“天,天黑了,今天他们不会来杀我们吧……”

  脸色铁青之人冷笑道:“今天不杀,明天也会杀。就算明天不杀,也会让我们去搬运,然后受尽折磨而死……又或许,会让我们去填土攻城,死在自家人的刀枪下呢。”

  “我不去!”人群里有人闷喊了嗓子。

  “你不去?”先前说话之人继续冷笑。这么蠢的话,压根没有回答的必要。过去数日里发生的事情,已经让绝大多数人都明白了蒙古人的凶残。如果不去,蒙古人不止杀了你本人,还要杀你爹娘,睡了你老婆,把你孩儿的心肝剖出来喂狗!

  在场的百姓里,有不少是蒙古上一次入侵时,从河北逃难到河南来的。这样的场景,他们在几年前就曾亲眼见过,不曾想现在又要见到第二次!

  夜幕降临,风更加的冰冷,时闻呼啸之声。

  众人沉默了很久,直到一个蒙古十夫长举着火把策马过来,隔着栅栏哇哇大喊了几声。

  人群里有个姓元的年轻人,是西京太原府的书香门第出身,懂得一点鞑子言语。他道:“蒙古人要我们这里出十个壮丁,去剥取死者身上的好衣服,翻找他们的财物。”

  众人继续沉默,有人站起来,往后退几步,想离那个蒙古人远些。但终究还是选出了十个人,由元姓年轻人领着,出了栅栏去干活。

  那十个人直到深夜才回来。他们请求打开栅栏的时候,引得手持铁鞭、被称作孛斡勒的牧奴不满,每个人都吃了几下鞭子,连滚带爬入来。

  其中那元姓年轻人,一直在点头哈腰赔笑。待到那孛斡勒嘟嘟囔囔自去坐定,才轻手轻脚地往人群里去,摸黑找出了铁青色脸的暴躁汉子,低声唤着:“老蔡!老蔡!”

  暴躁汉子这几日里,整日整夜地强压着内心的动荡和遭受失败的痛苦,直到今天疲劳到了极限,才勉强入睡。这会儿从睡梦中惊醒,他变得愈发暴躁,抬手就给了元姓年轻人一巴掌:“元好问,你吵什么?都是要死的人,睡个囫囵觉不好么!”

  他手劲不小,打得元好问脑袋后仰。元好问强忍着耳朵里嗡嗡直响,猛抱住那他的手臂:“老蔡,你本名叫作蔡八儿,是南顿殄寇镇第四将,对么?”

  蔡八儿挥出去的手猛然转为拉拽,兜着元好问的脖颈,将他扯到跟前:“你怎晓得?”

  元好问呼呼地喘着气,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跟着我回到这里的同伴里,有一个换了人……换入来的那位,说认得你。”

  蔡八儿吃了一惊,猛地挺腰起身。随即他又在挺腰的动作后头接上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再度蹲了下来:“那人在哪里?”

  元好问带着蔡八儿,小心翼翼地爬过人丛,果然见到几条汉子默默聚集在营地靠大河一侧,蔡八儿眼利,认出那数人都是俘虏营里当过兵,甚至当过军官的倒霉蛋。

  再走近几步,藉着黯淡月光看见簇拥在当间一人的面容,蔡八儿愕然失色:“刘判官?!”

  也不知为何,东京军事判官刘然的面颊血红,两眼却明亮异常。他用手指压住嘴唇,示意轻声:“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蒙古军借道宋国杀来,大家伙儿措手不及以致狼狈,非战之罪。但眼下,蒙古人已经决定要杀尽此地百姓,以此威吓正在北岸聚集的我军。所以大家伙儿要么今晚和蒙古人拼了,要么明天就死。别人都选过了,蔡八儿,你选哪一种?”

  蔡八儿毫不犹豫:“今晚拼了。”

  “好。”

  刘然继续道:“你能叫动的、敢死的军汉,还有几个?”

  “十个!”蔡八儿顿了顿,又道:“若闹腾起来,谁都敢死一死!”

  “我会安排人,尽快送来武器,你们耐心等我号令。”刘然说到这里,向元好问点头示意。

  元好问立刻沿着栅栏,匍匐往另一头去了。没多久,栅栏另侧忽然传来蒙古人淫笑的言语,声音不高不低,恰好惊动了看守的牧奴。眼看那牧奴兴冲冲地往言语方向去,刘然把袄子披在肩上遮掩身形,快步往阴影处走。

  “刘判官!”

  蔡八儿忽然叫了声。

  刘然回身:“怎么?”

  “蒙古人杀来,已经十天了。陛下的军队什么时候能到?什么时候能来救我们?”

  “陛下的军队迟早会到,我要做的,是抓住一切机会牵制蒙古人,使他们淹没在河南路无数军民百姓的汪洋大海里。至于你,你吃着陛下给的粮食,享用着陛下给的俸禄,只须杀敌。”

  刘然的话很干脆,而这种干脆的态度,一下子就让蔡八儿有了主心骨。蔡八儿立即慨然道:“判官放心,为国杀敌而死,正是我想要的。”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大潮(上)

  夜幕愈来愈浓重,天上偶尔有云层飘过,遮蔽月光。

  在篝火旁低声谈笑的孛斡勒抬头四望,什么也看不到,夜色仿佛无边无际的水墨,将他们包裹了。他们只能听到坡地下方的灌木在风中动摇,枝叶沙沙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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