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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元_分节阅读_第519节
小说作者:蟹的心   小说类别:历史军事   内容大小:2.78 MB   上传时间:2025-03-19 19:05:39

  在大周这一边,其政权在相当程度上沿袭了辽、金之制。当年契丹、女真以少量本族驱使十倍、百倍之众,而以此秩序建立域内大国;大周在这方面,自然不缺乏见识和手段。

  何况大周是汉人政权,以汉人军队在过去数年里表现出的善战,加以整个族群十倍的人数优势,和中原大地百倍的财力优势去驱动些许异族,简直易如反掌。

  而在蒙古这一边,从草原到西域的无数民族千百年来依附强者,早就成了血脉中的本能。以成吉思汗的威势,加以逐渐完善的体制,容纳愈来愈多的降人,也是大蒙古国急速扩张的秘诀所在。

  所以,当大周和蒙古之间,一轮新的军事试探开始的时候,打头阵的就成了背叛蒙古的蒙古人,和依附蒙古的西域异族。而这些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背叛了出身的人,在为新主效力时总会特别积极。

  伯牙吾骑兵的首领土土哈希望自己来到东方的第一场战斗,能有完美的表现,也就是,既击退对手,又救下濒临败北的同僚。

  所以他在分兵两路的时候,亲自带领着人数较少的这一队,打算用大队纠缠住敌人,而亲领本部与豁罗剌思人汇合,并激励他们继续作战。最好能够切入到地方的两股人马当中,形成对敌人的夹击之势。

  不过,当他们快速接近豁罗剌思人的时候,大概是来势太快,引得一些豁罗剌思人大为紧张。有零星数人隔着老远怪叫惊呼,甚至胡乱抛射箭矢。

  两边厢的距离还有两百多步呢,骑弓根本射不了这么远,箭矢没伤着人,半路上便坠落地面,被茂盛的野草覆盖了。

  这场景让土土哈一愣。

  他随即恍若无事地继续催马,又随口吩咐身边的向导大声呼喊,展示代表本方身份的矛纛。

  但马匹奔出几步,他的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去年和前年,蒙古人铺天盖地也似涌出草原,在河中到呼罗珊的广袤土地杀得人头滚滚,连锡尔河和阿姆河的河道都被尸体堵住了。那些蒙古骑士一个个人都是天生的战士,他们坚韧如野草,嗜血如恶狼,不畏惧任何敌人或困苦,永远士气高涨,能够完成一切看似难以想象的任务。

  土土哈的父亲阿尔斯兰曾经在菊儿汗麾下效力,拥有名为“八思哈”的世袭官职。

  当年阿尔斯兰带着儿子,跟随菊儿汗麾下威名赫赫的塔延古将军与花剌子模并肩作战,曾经越过无数崇山峻岭,打到过赫拉特的加兹尼城,见识过从大漠到大海间的无数勇士。但在土土哈眼里,这些人统统加起来,也抵不上蒙古人的可怕。

  那样的十几万人组成的军队,根本就势不可挡!根本不该是人间所有!根本不是任何国家能匹敌!

  想到这样的战士,在幅员万里的草原上多如牛毛,随时还能抽调出十万、百万,这让一切与蒙古军为敌的人双腿战栗,直欲跪伏,只觉能被蒙古人驱使如牛羊,已经是绝大的荣幸。

  所以土土哈此番来到草原,沿途都很纠结,他不明白大汗调动康里人和伯牙吾人来这里做什么。

  按说,我们算是最早背叛花剌子模,投靠也克蒙古兀鲁思的一批人了,应该受点优待,不至于被坑害了吧?

  难道草原上的蒙古那颜们缺少奴隶?如果是那样的话,伯牙吾人就只能做牧人,做猎人,再也没有上阵厮杀的机会了吧?而我土土哈,最好的结局大概也就是跟着某一位那颜,做个知疼着热的宠臣?

  这太可怕了。

  想到这个结局,土土哈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直到他得到别勒古台的命令,说要立即行动,去抵挡被汉儿煽动起来的叛逆……

  土土哈微微吃惊,却又心中一喜。

  此刻,当土土哈发现蒙古人的豁罗剌思千户表现如此不堪,心中再是一喜。

  喜的是,原来蒙古人不都是战场上的猛兽!他们也有这样孱弱的种落,也有这种明显缺乏战场经验的部众!

  想想也是啊,就土土哈一路东来的见闻可知,河中何等富庶,草原何等贫瘠?可蒙古人不是一代代地被封锁在草原大漠,享受着黑灾和白灾,一年到头冻饿交加么?他们冲出草原,也就这几年的事吧?若草原上每个人都生来就是战士,他们何至于在这苦地方盘踞几百年?

  成吉思汗的威力固然可畏可怖,但蒙古人的强盛是有限度的!

  蒙古人已经横扫了河中和呼罗珊,但他们在东方还是有敌人的。而且那敌人势力不小……这样的话,蒙古人便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

  我们固然是河中地带卑微的失败者,但只要能重整旗鼓,依然能在东方建功立业,为自己也为族人挣出一个未来!

  “告诉他们,跟我来!阿尔斯兰的儿子会带他们战胜敌人!”

  土土哈向着向导大喊。

  他将弯刀,高举在空中,反复地自左至右划动。这是将要绕行突袭敌骑侧翼的指示。

  伯牙吾部的这个战法延续的,是当年菊儿汗尚在时,动辄暴集大股轻骑偏攻一面,而以少量披甲精锐待机猛冲另一面的传统。这种战法就算对着蒙古军,也曾旋转撕咬,恶斗过几场的。

  但就在他高举弯刀的同时,距离愈发接近的豁罗剌思人露出了惊恐的眼神。

  先前伯牙吾部骑兵在敌前分为两股时,特意选择了偏西北的顺风方向,千骑践踏得烟尘腾空,足以遮蔽时间,拖延敌骑判断局势的时机。

  但这些敌骑竟丝毫没有延误,他们纵骑奔腾,猛然撞过了重重烟尘,而且直冲着人数较少的土土哈所部来了,好像他们本来就知道伯牙吾部的战术,知道关键所在那样!

  这怎么可能?难道我的部下里出了叛徒,不远万里把战法的诀窍传授出去了?

  土土哈一时思绪纷乱。

  而敌骑未到,漫天箭雨先至。

  那是这群蒙古叛徒在发起冲锋之前,向天连续抛射的两轮箭矢。当时土土哈压根没在意这两轮抛射,可当他们即将冲到土土哈身侧的时候,两轮看似方向离谱的箭矢,居然将将洒落到了伯牙吾骑兵们的队列里!

  这种射术,土土哈只看到最精锐的蒙古怯薛施展过……这群蒙古叛徒怎也有此本事?

  不少骑兵顿时中箭。有人被射中的要害,当场滚落下马;也有战马被射中了,哀鸣着扑倒在地,把背负着的骑士带落下来,然后人马滚做一团,发出骨骼被压断的连声闷响。

  这两轮箭矢的效果,让苏赫巴鲁喜笑颜开。

  “伯牙吾人用的,就是当年契丹人的那套!我都学过,我都懂!哪一套我都懂!他们一扭屁股,我就知道他们要拉什么颜色的屎!”他大声向身边同伴们夸耀着,开着粗俗的玩笑,带着部下们猛扑向前。

  两方骑队即将短兵相接了,反而不再需要主将做什么指示。

  苏赫巴鲁部下的骑兵们抓紧时间再射一箭或两箭,然后把角弓插到马鞍旁的皮袋里,转而拔出周军制式的直刀。

  马速很快,眼前的景物在飞速变幻。过快的速度使人心跳加速,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向自己压迫过来。而敢于在马上射箭挥刀之人,也由此产生出激烈的情绪,仿佛弓刀之下,能粉碎一切。

  阿鲁罕倒没什么激烈情绪。

  他是女真人,还是种了几十年地的那种,骑射本领原就差些。何况年纪大了,筋骨发紧,骑在奔驰的马上连续射击或者左右挥刀劈砍,对腰腹力量和平衡能力都有要求,他是无论如何达不到了。

  所以,还是仰仗器械之利吧。

  他取出了自己的手弩。

  这一点可能会让守旧的草原族群嘲笑。不过,大周的很多武人喜欢这样。周军的弓箭手、弓弩手们,都会随身自备一些小斧、短刀或者布鲁之类的投掷武器,作为军中配发的武器以外,个人自行安排的补充。

  至于监军系统的官吏们,普遍更喜欢手弩。

  因为手弩精巧,弩弓长约八寸,弩臂也不过一尺,易于携带,而且发射时不需要太大的动作,特别符合监军的猝然暴起发难。

  阿鲁罕便随身携带了两把手弩。他日常苦练射术,十余步内指哪儿射哪儿,命中率极高。

  短距离的快速射击,依赖的不是眼神,也不仅仅是反应,更重要的是经验和判断,有时候只消余光扫到目标的位置,手腕一翻,手指一送,事先上紧的弩机弹动,弩矢就能正中目标。

  阿鲁罕催动马匹,紧随在大队骑兵里,任凭敌我队列彼此交错,箭矢横飞,刀枪乱舞,血光从前后左右不断喷射;也不去理会人的惨叫,马的嘶鸣,锋刃彼此磕碰的脆响。

  在密集迸发的一切稍稍缓和以后,他平端手弩,将一支六寸长的弩矢射了出去。

  下个瞬间,他看到弩矢直飞向他选择的目标。那是一个连声呼喝着,像是在指挥部下的骑士,穿着和打扮不像蒙古人,倒有些契丹人的风格。

  弩矢正正地射中了那骑士的面门,深深地扎了进去。

  骑士惨叫着,抬起手臂抓住了弩矢,想要往外拔,但是剧痛又阻止了他的动作。在他犹豫的时候,大量鲜血从伤口喷涌出来,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开始晃动,然后往后倒仰摔落。

  马匹还在奔驰,他的一条腿还挂在马鞍上。于是整个人就被马匹带动着,扯过荆棘和灌木,不断砰砰撞击地面,很快拖出一道长达数丈的暗红色血肉痕迹。

  “土土哈将军死啦!”

  伯牙吾人的骑兵们此起彼伏地喊起来,原本斗志挺高亢的他们,几乎瞬间就慌了神。

第八百八十二章 忠心(上)

  蒙古草原上的乱局愈演愈烈,而郭宁继续在北疆防线的巡视。

  转眼从月中到了月末,郭宁一行人经过连绵的山路,进入到野狐岭的范围。

  此地是苍茫高原在南缘的尽处,四望连绵陡坎高壁,重山叠嶂。

  深秋时分,光影错落的山岭间,仿佛有巨人持笔涂抹出一片连着一片的深浅斑斓。这固然是满眼风光,但落在久经沙场的战士眼里,这山地和大漠的起伏纹理间,又仿佛隐藏了未知和艰难,残酷和死亡。

  古时赵襄子占据代地之后,在北部边界建造了防御设施,唤作“无穷之门”。这无穷二字,既是地名,又有通向未知之地的意思。可见,当时的草原就是中原汉儿的恐惧和未知之地。

  此后千载以降,当年的无穷之门早就湮没在一代代兵荒马乱和血泊之中,不止所在。但这块区域,始终都是中原和草原政权军事对峙的要地。不知多少年前,此地曾被中原汉儿朝廷命名为扼胡岭,后来又渐渐以讹传讹,变成了野狐岭。

  而在蒙古语中,对这个曾经埋葬了金军数十万众的战场,则干脆利落地称之为“忽捏根答巴”,也就是山口。

  山口风大,无论哪个季节,都如万马奔腾。一股特别猛烈的狂风涌入山口,沿着坝口的山梁一直吹过,在山梁尽头的山丘猛烈呼啸着,打起了旋儿。这情形惊起了山梁上的獾子,好些獾子抬起它们肥壮的身体,看看天色,再看看骑队,一耸一耸地往山下去了。

  “好几年过去了,这里的獾子还是那么多。”

  郭宁轻笑了两声。

  因为这道山梁獾子极多,所以得名獾子山,山南名为獾子窝,北端称为獾儿嘴。

  这獾儿嘴,就是金朝大安年间胡沙虎轻敌冒进,以主力前出,挑战蒙古军的所在。而蒙古军仅以两万人横击,在山下大破金军,杀得血流漂橹。

  当时郭宁跟随乌沙堡的败兵退到这里,身边熟悉的长辈、袍泽尚有数百人在。但胡沙虎所部一败,后继合共四十万的将士和民伕恍若天塌地陷,无不夺命奔逃,蒙古人紧随其后,一口气追杀到居庸关,郭宁的身边旧人几乎死尽,今日来此,尚能看到地面上被鲜血浸润的痕迹,还有尚未被獾子们嚼碎的人骨碎片、尚未风化腐朽的兵器和甲叶。

  郭宁垂首注目的时候,身旁许多军官都有些悻悻。

  好在郭宁很快就抬起头,仰望獾儿嘴顶端那个巨大而厚实的堡垒。

  这个堡垒明显是新建的,对应的路线,就是居庸关、宣德州到北面盐场,也是从中都到草原的一条纵贯南北的直线。

  对北面招讨司来说,北疆中线最前沿的军堡,就是这个。再北面的金莲川一带,那几座军堡属于桓州防御司,肩负的任务就不止是拱卫中都了。

  在蒙古人的眼皮底下,抢用很短的时间修筑出这样一个军堡,足见招讨司的人财物力之强盛,也是边疆军民勇气和智慧的象征。

  “这个位置很好,易守难攻。不过,水源怎么样?”郭宁问道。

  “军堡里挖了深井,春夏时水量丰沛,此地守将试过引水至堡外深壕。秋冬干冷,壕沟干涸,但深井里的水尽够人吃马嚼了。”

  仇会洛随口解答几句,带着郭宁走到深壕边。他抬手指点,让郭宁看看壕沟里密密麻麻的铁签。

  郭宁满意地点头,又问了问另外几处军堡的建设进度。

  两人交谈间,军堡外墙上头,好些士卒都喊道:“来了来了,陛下来了!”

  军堡里吹起了号,二十几名骑兵从里头鱼贯而出,然后两百名步兵排着四列横队,小跑着出来,在骑兵后头站成了标准的方队,等候郭宁的检阅。

  郭宁没有按照正式的检阅流程去做。他笑着下马,来到步骑将士们中间,和他们开着玩笑,抱怨自己快被风干了,要将士们赶紧带他进堡里,再拿些好吃的出来。

  于是一行人又很快涌回了堡垒里。

  郭宁跟着人群,看到堡垒中央的院子里,有已经搭好的马棚,有晒干后摞起来的干草。在院子的另一头,隔着两道墙,有一个略显简陋的打铁炉子。

  为了放火,两道墙都修得很高,间隔也开阔。按照操典,两墙之间应该是空的,不过现在,将士们为了生活方便,在这里设了一个羊圈,在里头养了一小群羊和几条狗。

  这一来,整个院子的气味未免感人。郭宁有点怀疑,这些将士们恐怕也没法顶着这样的粪便味道,在院子里两日一操。当下他眼光一扫,便确认了,院子里好几处冒出的杂草,显然很少被人踩踏过。

  仇会洛紧跟在郭宁身边。郭宁视线所到,他立即明白郭宁的发现,当下想要解释几句。

  郭宁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无妨。

  相对于操练的规则来说,还是将士们的情绪更重要,自己想办法养些猪羊,也有助于将士们保持身体健康。大家都是从底层士卒做起来的,有些事情感同身受,偶尔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把操典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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