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证大唐在江北一线的布置不受到冲击影响,并且对南陈国内的敌对势力加以震慑,李泰在权衡一番后便提出一个要求,要让坐镇广陵的陈昙朗率领一部人马与唐军一同定乱,至于广陵则就暂由扬州总管若干凤负责镇守。
如果南陈方面答应这一条件,大唐这里便会即刻出兵,并且只保留对沿江一线的控制,定乱之后会将赣水以东包括豫章、鄱阳在内的南川诸州郡悉数归还南陈,同时对于之前陈蒨勾结北齐余寇一事都不再追究,条件可谓是十分的优厚。
如今南陈方面人事力量都聚集在三吴地带,对于大唐而言其实并不是一个好事情。尤其这一片区域中还存在着陈蒨、侯安都等一众死硬派,在正式向江东展开军事行动前,其实是有必要将区域中的人事力量向外疏导一番。
第1312章 南陈困局
南陈建康城在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之后,已经完全走出了战乱的阴霾,再次变得繁荣热闹起来。
城东青溪两侧兴建起了众多的华宅豪邸,大桁以南长干里民居鳞次栉比,沿淮市肆人声鼎沸,车马舟船往来络绎不绝。
建康城的元气恢复固然是由于战乱结束后秩序的重建与生产的恢复,同时也与大江南北的交流互动密切相关。否则单凭如今江东历经动乱之后的人事基础,怕是远不足以重新恢复活力。
尤其是自大江上游荆襄地区沿江输送下来的丰富商品,极大的满足了建康士民的日常需求,甚至通过南北互市获得的商品已经可以向三吴地区外溢输送。
须知建康在侯景之乱当中受创颇深、之后又屡经动荡,生产秩序与规模甚至一度荡然无存,但是三吴地区相对而言受创就比较小,特别是一些拥有众多乡曲丁壮保护的大庄园所受影响要更加轻微。
所以在南陈立国的初期,建康地区虽然仍是政治中心,但本身却几乎没有什么生产自足的能力,相当一部分日常需求都需要来自三吴地区的物资补给,沟通三吴的漕运是否通畅,直接影响到了建康城中的谷米时价。
作为南陈政治中心的建康地区,在其内部经济活动中处于绝对的弱势地位,这也使得建康对周边地方的控制力比较有限。毕竟只有能够吸引更多的人员和物资的流入,才能掌握更多的资源。
陈主陈昌继位之后,便不是一个强势君主的姿态,在内得不到宗室和元老大臣们的支持,在外则还需要仰仗北方政权的扶助,其处境较之一个傀儡还要更加尴尬。毕竟傀儡只要安分守己,就能暂保处境的安稳,陈昌面对内外诸种变数和挑战,却还需要自己硬着头皮顶上去,偏偏又没有足够的力量去解决问题。
之前临川王陈蒨被放逐出京的时候,便不乏朝士和将领们宁可放弃朝中的官位,都要追随陈蒨前往吴兴,足见陈昌这个朝廷对于南朝时流有多么欠缺震慑力与号召力。
可是近年来这一情况却在逐渐扭转,尤其是建康城的民生经济在与江北商贸交易的过程中持续好转,更一举扭转了其在国内经济环境当中所处的劣势地位。
之前三吴税米不至,京中士民便要面临无米下炊的窘迫境地。可是如今来自上游的谷米不只足量管饱,甚至价格还比来自三吴的价格要更加低廉。
除了基本的衣食必需品之外,来自山南荆襄等地的其他商品无论数量还是质量也都远比三吴地区更高,而且获取的方式也更加的便捷。
这对生活在建康城的士民而言自然是极大的便捷,不只生活需求能够完全得到满足,生活成本也大幅度降低,甚至还可以依托这一份商贸的便利来获取利益。
但是对三吴之地的民众来说,与江北商贸的密切往来就不那么让人感觉愉快了,甚至还让人厌烦并心生抵触。
这是因为三吴地区多有占地广阔的大庄园,这些大庄园中又进行着各种高经济属性的生产,诸如种植瓜果、茶叶、姜桂、药材等作物,以及各种手工生产。这些产品自身能够消化的比例并不高,往往都需要到建康地区去销售变现。
可是如今有着大量物美价廉的新商品源源不断的从大江上游涌来,而且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商品是三吴地区这些大庄园难以生产的。
三吴地区的物产在建康的市场上不再占据强势地位,但是本身的需求又大幅度增加,这就使得他们丧失了各类产品的定价权,不只不能再从建康市场上攫取到可观的财富,自身的财富资源反而还在源源不断的外流,这自然就让许多三吴豪强心生不快。
南陈政权建立的时间较短,本身并没有积累起多么可观的政权凝聚力,之所以能够维系其统治,主要便来自于南朝政权多年以来分治江东的一个人事惯性,还有就是相同的利益诉求。尤其是后者,在一个群体当中更是有着超越其他各种因素的永恒意义。
所以如今的南陈内部也因为不同的利益诉求而形成了新的秩序局面,一方是以陈主陈昌为核心的建康亲唐派,另一方则就是三吴本土豪强所组成的仍然希望维持南朝统治局面的江东本土派,而这一派又以临川王陈蒨与其他一些开国元勋们为其核心人物。
这两方人物最重要的分歧就是以怎样的态度与与大唐进行互动,一方自然是亲近依附,另一方则就想要谋求更多方面的独立与自主。
如果说本土派之前的诉求还比较模糊,或者说不现实,毕竟南陈立国以来便先天不足,国力上的巨大差距和边防上的严峻形势都让他们难以在关中政权面前保持独立且有尊严的姿态,那么如今他们的诉求就更加明确,那就是关闭互市,或者说起码要限制一下江北商品的倾销规模,否则江东民财将尽为所夺矣!
毫无疑问,这种基于不同利益诉求而产生的矛盾要更加的激烈,双方都是要尽量的想方设法来达成各自的意图。像是如今陈蒨所坐镇的震州吴兴,基本上对于建康朝廷的命令就处于一种拒不受命的状态,而吴兴的态度又直接影响了三吴其他地区对于建康朝廷也是比较冷淡。
这样的情况自然会产生极大的内耗与掣肘,尤其是在遇到一些意外变故和突发情况的时候,会让本身的力量更加难以发挥出来。
“吴兴方面仍然没有回话?”
建康朝廷中,陈主陈昌一脸焦躁的询问道,殿内臣员则各自面露无奈之色的摇摇头。
尚书左仆射王通叹息说道:“向者临川王或因处之外镇而心怀幽怨,此情亦有可谅。而今竟然罔顾国中为难,悍然截留吴中人货于其治邑,实在是居心叵测、使人不安!今若不加追究,继续纵容下去,恐怕不只南川生变,昼夜之间也将不安。”
南川局面发生新的变故,陈昌除了派遣使者向长安告急求援之外,也在尝试用南陈自己的力量去解决问题,他加吴州刺史侯瑱为镇南将军,希望其能率军南去征讨王琳等乱军,侯瑱则借机向朝廷讨要人马钱粮,告其兵微将寡、兼且钱粮匮乏,一旦得到朝廷的补助,即刻便南下平定变乱、攻杀王琳。
陈昌也并非是无知少年,自然知道侯瑱打的什么主意。但对他而言,如果能够凭着自身力量解决这一场事端的话,接下来无疑会大大加强南陈在江州等地的控制力,也能让他在与大唐的交往中掌握一定的主动权。
所以对于侯瑱的请求,他也想要尽量满足、从而使其顺利出兵,正逢时令入秋之后,各州郡税米也将要入缴朝中,包括各地的埭程、商税,以及会稽等地的盐税。
虽然如今建康城中朝廷百司也在等米下锅,但今国事生变,该要紧一紧裤腰带还是要紧一下。然而正当陈昌盘算着能够拨付给侯瑱多少军资的时候,接下来却是变故频生,先是会稽等地告今年天时不佳、盐场税务多有歉收,接着又有钱塘航市舟船滞留,本该入缴的埭程也要延后入京。
建康朝廷先后派遣使员前往催促,甚至派出一支舟车队伍准备亲自将该当入缴朝廷的钱货运送入京,可是人马车船到了吴兴之后却统统都被扣留下来,震州刺史陈蒨道是境内匪患严重,凡所来往客货队伍统统都要严查。
吴兴的匪患并非爆发于此时,早在年中时节便匪踪猖獗、横行无忌,给对外的交流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当然根源还是大唐使人南下问责勾结北齐余孽一事,大家也都清楚这不过是临川王养寇自重的把戏,那些所谓的匪徒可能就是震州的州兵们。
结果如今陈蒨却是玩上瘾了,如今更是借着国中生变之际公然以此为借口截留本该输送入朝的赋税,也实在是胆大包天。
王通出身琅琊王氏,如今又作为在朝执政大臣,一直都力主严惩临川王。早在唐使入朝问责的时候,他便提出干脆将临川王擒送长安让大唐亲自问罪,除了担心大唐会借此不依不饶的大作追究之外,也是因为与临川王之间存在着一些旧怨。
但陈蒨之所以如此嚣张,也是自有其倚仗,除了他本身所坐镇的三吴腹地之外,在朝中也是不乏支持者的。
王通这里话音刚落,担任丹阳尹的杜稜便开口说道:“临川王宗家肱骨,先帝在时便倚作臂膀,使之久居本邑。今浙闽得安,皆仰其力。偶或处事未及,亦应尽力沟通协调。如若诘责太深,反而会令心腹不安,三吴失序!”
“杜尹此言谬矣,正因临川王乃是宗家肱骨,更加应该谨慎自守、国事为先!旧者凶贼侯景作乱畿内,梁氏诸王引众围观都下、坐望祸成,为天下所耻笑,乃社稷之罪人!今南川生变,正需仰仗三吴钱粮输补定乱,临川王竟然截留不乏,其罪更甚于萧氏群竖!”
领军将军程灵洗起于侯景之乱,讲到萧氏诸王当年在都下围观君父为侯景所逼辱的旧事时,也是深恶痛绝,在听到杜稜这避重就轻的开脱之词,当即便不客气的说道:“临川王何人?若非恰好生此门庭,享我先帝救世之功,不过一吴下浪徒而已,今朝廷遇之不可谓不厚,其竟据地自重,以致朝野喑声、无敢声讨!臣独不受此震慑,但需君王一令,即刻兵向吴中!”
这话就说的更加严重了,殿内群臣顿时便也都连连发声表示不可,可不要南川变乱未平,吴中便又生内战。如此一通吵闹下来,自然也没能达成任何有效的共识,只是让陈昌的脸色气得煞白。
类似的情景连日来已经发生了好几次,而这无疑是最坏的情况,意味着如今的南陈非但没有能力平定境内的变乱,甚至连做出基本的反应都做不到!
接下来还有更加过分的事情发生,侯瑱在接受了朝廷的官职封授之后,非但没有发兵进攻王琳,反而还派遣其子引领一部分部曲前往吴兴去出任临川王幕僚,全然不将朝廷对其的期许放在心上,或许私底下已经与陈蒨达成了什么合谋!
陈昌得知此事之后,心中更是怒不可遏,甚至当真开始考虑是否要用兵于吴中,彻底解决掉堂兄陈蒨这个麻烦。为了能够加强针对三吴地区的震慑,他还派人前往联络坐镇京口的徐度,希望徐度能够旗帜鲜明的站在朝廷这一边。
京口自从成为南朝重要的军镇以来,一方面便负责着江防重任与对淮南各地的掌控和影响,另一方面便是针对三吴地区的震慑。宋武帝刘裕当年便是镇压席卷三吴的天师道叛乱从而壮大起来,最终成为南朝一代开国雄主。
徐度虽然也是开国老臣,并没有客居长安并跟随陈昌一起返回江东的经历,与陈蒨之间也有一定的交情,但却属于仍可拉拢的人物之一。
徐度本身乃是畿内人士、并非三吴豪强,其家也算世代经营货殖商贸,从如今南陈内部以利益划分的派系而言,他应该属于亲近大唐的一派。
事实也的确如此,徐度虽然坐镇京口,但无论是与江北的广陵,还是与上游的历阳等地都互动密切,买卖做的非常大,往返横江的舟船中,十之二三都与徐度有关。
不过由于之前陈蒨在建康执政的时候,徐度态度比较暧昧,与陈蒨之间还存在着一些隐秘的勾结,所以陈昌对其也不敢过于信任。而且由于徐度早在他父亲那时便长期坐镇京口,陈昌对于京口方面的军政事宜也难以插上什么手,对于徐度的态度自然也就更加的有所保留。
然而如今陈蒨已经是越来越过分,让陈昌这个皇帝在国中都快要沦为一个笑柄了,为了能够切实有效的打击到陈蒨,陈昌便也开始积极的拉拢徐度,不断的派遣使者前往京口,给予徐度各种丰厚的赏赐。
徐度那里虽然对此也是反应热烈,接连上表谢恩,言辞恭敬恳切,可是却一直不肯涉及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对于陈昌的各种试探统统避而不谈,可见其人大概也不认为陈昌拥有能够彻底解决陈蒨的能力,故而不愿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便明确站在陈蒨的对立面上,故而南陈的时局也仍是如同一汪死水一般乏甚涟漪变化。
可是随着唐使过江抵达建康,将大唐皇帝陛下的意思向南陈君臣们转达一番之后,原本停滞不前的时局顿时便又激烈的变化起来。
第1313章 唐国势大
一艘大舰缓缓的停靠在覆舟山北面码头,一队甲兵簇拥着一名身着时服、手持拐杖的中年人缓缓行下舰船。
陈主陈昌早已经在覆舟山等候了好一会儿,这会儿见到目标人物出现,本来有些焦躁的神情转为镇定,他本待起身行出幕下、上前相迎,但在行出了两步之后却又停了下来,转以一种故作从容的姿态站在原地等待对方走向自己。
从舰船上走下的中年人便是南徐州刺史、京口镇江徐度,皇帝出幕而后又退回的动作被其收于眼底,心中不由得暗自一叹,只觉得虎父犬子,国运怕是难如其名。
如今南陈国势衰弱,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而作为国主的陈昌在登基以来凡所作为俱乏善可陈,无疑也是难辞其咎的,而且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须知先主陈霸先当年立国之时同样艰难有加,局面凶险更甚今时百倍,但仍然率领一众忠勇部属再造南朝国运。如今的陈昌不说在国事方面有多么追及其父的惊艳表现,单单在待人接物方面都根本没有一个清晰的头脑和高明的手段。
就拿眼下来说,徐度作为方镇入朝,身为国主的陈昌在礼节上根本不必亲自来迎。既然来了,那自然也是想要表示出对徐度的重视和亲近,但在徐度登陆之后却又吝于相迎,一副傲慢姿态。
从台城至此上万步都走了,结果却吝惜这临了几步而使前功尽废,非但没有让徐度感受到多少身受礼遇的快感,反而直观的见到了皇帝对他确是心存芥蒂。
“如果临川王在朝,局面会不会有所好转?”
徐度仰望覆舟山上那气派的皇帝仪仗,脑海中忽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旋即便又暗叹一声。
临川王才干风采虽然同样也难企先主,但起码也是在身处危难之时有所表现,能力也经受住了考验,唯一可惜的是他并非先主血嗣。而今上背后又有着来自唐国的强势支持,加上先主遗泽,虽然才具不配,但同样还是稳稳的坐在了这个位置上。
徐度此番入朝,也与陈昌之前的各种拉拢示好关系不大,主要还是听闻唐国将要再次向南面倾注大量人力物力以干涉地方情势,故而想要入朝来探听一下唐国此番的真实意图。
毕竟他所坐镇的京口与淮南仅有一江之隔,如果唐国在统一北方后准备加大对南方的干涉力度,那么他也免不了要首当其冲的遭受影响。正逢眼下朝廷对他的态度尚算和蔼,想要拉拢他制衡临川王,所以他便借此机会来看一看风向如何。
在距离皇帝行幕还有十几丈的时候,徐度便丢开了手中的拐杖,一瘸一拐的趋行入前作拜道:“臣徐度叩见主上!前者风痹缠身、足痛难行,未能入朝来拜,今者身弊转缓,便即来朝,还请主上见谅老病庸臣!”
陈昌对徐度之前的各种推诿态度的确是心存不满,而今其人迫于朝廷借势于大唐不得不来朝,让他心中既感觉几分快意,又觉得有些愤懑,他堂堂一国之主,竟然需要借势外国才能指使得动麾下臣子,这无疑让他大失颜面。
可是此时见到徐度病痛缠身却还努力维持一个谦卑恭顺的姿态,这又让陈昌心中大生满足感,看来这些开国元老、方镇强臣们对于他这个主上也并非全无畏惧,往日里的一些误会龃龉,往往还是沟通不够充分才产生的。
“徐公不必多礼!如今南徐军政重任一应委公,臣前问询也只是想请教一番治国良计,为国为朕,徐公都要谨慎的保重身体啊!”
心中怨气消散些许后,陈昌的态度也变得亲切随和起来,他上前一步,俯身搀扶起了仍然深拜在地的徐度,并抬手示意身后手持麈尾的侍从入前为其掸去衣袍上的尘土,并着员抬来肩舆,君臣一前一后、相谈甚欢的返回台城。
今天的台城相较往日气氛显得更加热闹活跃,不只是因为徐度的入朝,更在于朝廷已经在着手准备发兵平定南川岭表变乱的事宜。
唐使的到来一扫之前笼罩在建康上空的阴霾,让一众畿内时流心思也都变得活跃起来。
之前内忧外困的局面虽然是因南川变乱而陡然加剧,但其实源头还要追溯到北方的统一与大唐的建立。按照常年以来南北对峙的传统,北方一旦结束动乱而恢复统一,对于南朝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眼下的南陈固然与唐国有着各种密切的联系,但是这种南北分立的对峙思维却仍是根深蒂固,无论亲唐派也罢,还是敌视北方的本土派,心里都深怀一个忧虑,那就是唐国在完成北方的统一与人事整合之后,接下来会不会就大举的过江入侵江东?
包括陈昌自己,也是因为怀有这样的疑虑,面对日渐变本加厉的陈蒨时,仍免不了要姑息容忍,就是担心一旦国中产生内乱,或会遭到来自大唐的背刺。他固然是比较亲近大唐,但那也是出于维持自身地位稳定的需求,划江而治无疑是对他而言最为有利的局面。
此番唐使到来,首先是表态大唐愿意出兵平定南川岭表的乱事,这让原本因此愁困不已的建康朝廷大大松了一口气。无论这一番变乱是通过什么方式平定的,无疑都会给南陈内部其他的方镇势力以震慑,让他们不敢恣意闹乱。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大唐表示战后可以归还之前所占据的南川州郡,这对建康君臣而言无疑就是一个极大的惊喜,意义之大要远远的超过了平定王琳、淳于量等叛乱势力,甚至会给南陈的政治格局带来根本性的影响!
南朝向来有一种基于地理因素而形成的政治格局,名字叫做荆扬对立,即就是大江中上游的荆襄地区与下游的扬州三吴地区之间相持乃至于对抗的局面。从东晋初期的王敦之乱、末期的桓楚叛乱,一直到后续各朝的权位更迭,各项影响深远的政治事件,大部分背后都存在着这样一个脉络。
不过这样的政治传统到了南陈便不复存在了,因为南陈压根就没有掌握到对于上游荆襄的控制权,自然也就谈不上再有什么荆扬对立。
陈昌作为南陈国主,一个相当大的劣势就是没有深植于江东本土的地方势力给其支持,以至于他的权威覆盖的只有畿内地区,真要遇到了什么麻烦和挑战,对于内部人事资源调度的权力非常有限,以至于堂堂一国之君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境外摇人。
可是如果此番能够收回江州南川地带,即便是不能重新恢复之前诸朝所形成的荆扬对立的局面,但也能够建立起一个迷你版的制衡格局,使得陈昌施展权力的空间大大扩展开来。
同时这件事还给南陈君臣释放出一个让人欣慰和安心的信号,那就是大唐近期内想是没有大举南侵的意图。因为如果真要顺势兼并消灭南朝,那么更应该加强对于大江上游的控制力,趁着此次平定南川变乱的机会将势力更作扩张,而不是将南川州郡拱手相让。
正因这背后的一系列逻辑考量,眼下建康城中君臣也是十分的乐观,在为徐度所设的欢迎宴会中,陈昌更是揽杯向着徐度笑语道:“待到唐国归还南川,徐公肯否为国出镇彼方,扫荡余寇?”
徐度闻言后连忙起身道:“臣今忝任京口,尤仗先主余威,南川新复,民情仍梗,以此伤病之躯,恐难彰显朝廷威仪。虽然有心任艰,为国卫边,志气有余而才力不足……”
听到徐度这稍显情急、极力推脱的模样,陈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心中亦有豪情荡漾。
每个人对于时局都有自己的一番考量看法,陈昌当然也有。他自然不会相信唐皇会一味的扶植偏袒他,所作所为当然还是从其自身利益出发。而今南朝这里,最不符合大唐利益的,就是陈蒨之流上位掌权。
如今陈蒨深居吴中,串结三吴、下接浙闽,已成国中顽疾,不只对陈昌这个国主乏甚敬畏之心,对于大唐同样也深怀敌意。
像是之前勾结北齐余孽一事,想来是令唐皇大为恼怒,但因陈蒨龟缩吴中也难以制裁,于是只能加大对南朝势力的支持,对建康朝廷进行一定程度的松绑,从而让朝廷能够更加有力的去打击压制陈蒨。
此番归还南川州郡,想来就是加大建康朝廷实力的一次尝试。除了陈蒨行为触怒唐皇之外,也是陈昌自己连年来一直恭顺的态度让唐皇对他有了更多的信任,所以才有了这一次的让步。
如今尽管南川还未入手,但陈昌已经将之当作自己的核心基本盘和重要的制衡陈蒨、使国中局面恢复平衡的筹码手段,自然不可能轻易的交到自己不能信任的人手中。
当人太执着于自身的利害得失,往往就会忽略更加全面的讯息。陈昌只注意到唐国归还南川后会给国中局面带来怎样的变化,建康群臣们则欣喜于唐国没有大举南侵的意图,而徐度在听到唐国要将其扬州总管府转移到广陵来的要求时,则顿时便皱起了眉头。
之前陈蒨试图执掌朝政的时候,徐度曾因陈蒨的授权而一度染指广陵,暂时达成了一个北府的完全体形态,可是很快随着南康王陈昙朗自关中返回江北打出勤王口号,陈蒨迫于无奈退出建康,徐度便也识趣的放弃了广陵。
广陵在江北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交由陈昙朗这个宗室坐镇也是比较合理的。可是如今唐国却以平定南川变乱为理由,要求调走陈昙朗,换上其淮南大将坐镇,全吞淮南、沿江威压的意图已经是昭然若揭。如此一来,坐镇京口的徐度将会直接遭受来自大江对岸的唐军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