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垂垂老矣,也想给子孙后代积攒更多福泽,原本这份人情送给宇文泰当然更好,可是宇文泰却并没有在此刻便主动谋求王爵。所以当李泰提及此事后,他想也不想便表示了支持,如此也算是一份人情货卖两家。
接上了广陵王之后,一行人便再往皇城而去。而当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杨宽则早已经在这里翘首以待。见到李泰之后,他便满面春风的点点头,然后便又上前跟车上的广陵王打招呼。
一行人在皇城门前略作停顿,然后便陆续有人加入进来,极短的时间内便聚集起了二三十人,也不知他们刚才都猫在了哪里。
此时的皇城大丞相府中,宇文泰也听说了广陵王元欣竟与李泰同来,也不免略感惊奇。广陵王虽然身份颇高,但他眼下也不方便直接出迎,只是着令府员持其手令,特许广陵王车驾可以直入皇城之内而不必再换乘步辇受风。
一行人前呼后拥的跟随在广陵王车驾前后进入了皇城,途中还不断有人赶上来,当抵达皇城内门下省官署的时候,韦孝宽等提前到来的数人也在此等候。
很快,原本还空空荡荡的门下省直堂便坐满了人,广陵王既是宗室耆老,当然是端坐首席。而在其身旁的则是接连两天都赶来凑趣的江阳王元罗,还有淮安王元育也在李泰昨日绕道拜访之后,今日同样也出场列席。
李泰也算是这场会议的召集人,但却没有机会坐在主位问上一句“谁赞成谁反对”。
现实并不像电影那么戏剧,大凡今日出席之人,昨日必然也有人负责与之进行了充分的沟通,并不会憋着一口气只为到这里来喊一声“我反对”,因为这可不是在玩梗,而是真的在玩命!
原本昨日还乏人应和的提议,到今天便获得了与会群众的一致赞同,于是当即便将会议的决议结果送入禁中。不多久,皇帝的批示便也下达,诏令三月朔日大朝册封太师宇文泰为岐阳王,并着令太常并门下省诸曹使员前往华州兴造岐阳王宗庙以奉其宗亲先灵。
事情结束后,李泰也并没有在皇城久留,也并没有前往拜见宇文泰,现在就凑过去难免会有邀功之嫌,于是便护从着广陵王准备将之礼送回府。
“伯山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当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人钦佩啊!”
事情既然尘埃落定,宇文护等人也不需要再刻意避嫌,于是他便站在皇城道中笑着对李泰说道。
李泰闻言后便也笑起来,摆手说道:“愚人才会只见表象,萨保兄应该不至于如此。若非众望所归,纵我巧舌如簧,也难能为萨保兄邀此殊荣。”
宇文护听到这话后神情便是一滞,旋即便退在了一边。
李泰瞥他一眼,心中便冷笑起来,你这不肖子孙还不跪下给我磕头谢恩,要不是老子给力,你们家祖宗能有新庙供奉?你八辈祖宗都得感谢我,别说你了!
第0789章 翁婿同荣
在李泰的努力运作和争取之下,宇文泰终于达到了他霸府权臣职业生涯的新高度,而李泰也凭此再次证明了他霸府第一干将的能力和地位。
宇文泰封王,程序要比一般元魏宗王的封授复杂一些,以此来彰显他这个霸府权臣的不同。好在国中刚刚完成一场废立,很多礼仪文物都有备份,拿来就用虽然稍有僭越,但也没有人敢挑刺。
这些事情自然不需要李泰去参与,接下来几天时间里,他除了继续加强一下同时流诸方的互动联络之外,就是在准备参加完宇文泰的册封仪式之后便返回荆州。如今的关中终究不是他话事,呆久了心里也会觉得不踏实。
这一次他还打算将父母送回商原乡里居住,之前是为了便于家人们融入关西的生活中、加强与时流的沟通交流才让他们住在长安。
如今该缔结的关系也都缔结了,而长安城的情势自此以后只会越来越敏感紧张,尤其几场比较剧烈的权位更迭即将上演,李泰也不清楚他到时候会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处境,当然也不希望父母留在这是非之地。
商原虽然也在关中,但却是李泰经营日久的一处乡里之地,同乡人们之间的感情也是非常深厚。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关中当权者要对他家人大加屠戮,在商原躲藏都方便。
当他将此想法跟父亲李晓稍作沟通的时候,李晓便也点头表示认同。
他本劫后余生,对于危机最是敏感,虽然不清楚李泰具体的谋算计划,但当知晓儿子努力为宇文泰争取王爵的时候,也能猜想到李泰或是处境比较微妙、或是更有所图,他们作为亲长却帮不上什么实际的忙,那也只能保证不拖儿子的后腿。
李晓本无仕宦之心,在长安唯一有些放不下的便是龙原学馆。不过这学馆已经礼聘了许多学士坐镇教学修书,还有许多时流义务帮忙,俨然已经成了他们关东世族在关中的一个聚集地,即便李晓离开,对于学馆的日常运作也不会带来太大的影响。
很快三月朔日这一天便到来,天还不亮的时候,宇文泰便特意派遣心腹前来李泰府上引领他入朝参礼,以表示对李泰此番运筹的谢意。
于是李泰便换了一身朝服,在亲卫们拱从下往皇城而去。
今日为了给宇文泰封王,朝廷还特意在皇城中搭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次御幄,之所以不在朝堂大殿中封授,据说又是跟鲜卑风俗有关。好像长孙氏之类的勋臣封王,便有别于一般的宗室封王。
宇文泰虽然在推行复古,但也不是只复周礼,既然得了先周祖庭的岐阳之地,那么就要用鲜卑礼来封王,主打就是一个不偏不倚的拧巴。
此时宇文泰正在大次一旁的帐幕中等待典礼的开始,当得知李泰已经到来后,当即便让人将其引入帐内。
“伯山,我的心腹良臣!非你运筹人事,今日难披此袍!”
当见到李泰行入进来,宇文泰便一脸热情的阔步迎了上来,拉起李泰的胳膊用力的拍着他的肩膀,欣慰之情溢于言表:“常人但任劳行事,却羞于自夸功勋,我虽然并不忧患名位不达,但也乐见奖酬能洽众意。今日名器归于公道,皆赖伯山啊!”
你可真不要脸!
李泰听到宇文泰这一番话后,先在心里吐槽一声,然后才又躬身说道:“臣之所为,本分而已,何敢当主上如此赞誉?臣一介晚生无赖,得庇主上羽翼之下,遂成今日壮士,我主不荣,臣心不安。”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眉眼间更显欣慰,又拍拍李泰的肩膀感叹道:“伯山以至诚待我,我也绝不负你!虽然诸事并举难免受人抨议私相授受,但我已经忍耐不住,一定要即刻褒扬伯山!你我翁婿,今日同荣!”
他不说这话,李泰都快忘了这事,而闻听此言后,心内也好奇宇文泰会给予自己怎样的奖赏。
宇文泰向着身旁谒者耳语一番,不多久便有礼官手捧诏书行入帐中,向着李泰宣告,加其少师之衔。李泰连忙叩拜谢恩,站起来的时候还有点发懵。
“礼虽简约,但荣宠不减!伯山且去别处稍待,片刻后随我一同登朝!”
今日乃是宇文泰的封王典礼,他是要做绝对的主角,虽然有心褒扬李泰,但也不想在此日分散群臣的注意力,所以便特意将李泰召入帐内受封以示亲近荣宠。
李泰手持那封命诏书退出了此间帐幕,左右望了望,才发现丈人独孤信等人正聚立在一旁,于是便快步迎了上去,向独孤信讨要一个朝笏锦囊,准备把诏书先装进去。
“这是什么?”
独孤信领着李泰去到左近一处官署门厅内,然后便指着那诏书询问道。
李泰闻言后便随口回答道:“此番运筹,太师甚喜,特意召我入帐,授以少师之衔。”
“他可真宠你!”
独孤信听到这话后,顿时一脸吃味的忿忿说道。周礼之中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少师、少傅、少保为三孤,如今朝廷奉行周礼,这六个荣衔也变得尊崇起来。
独孤信如今除了担任柱国之外,还有大司马、尚书令职,虽然已经是文武职位的顶尖了,却还没有混上三公三孤之位。李泰连柱国都还不是,结果却直接插队成为了三孤之首,这去哪说理去?老东西们不要面子了?
李泰听到独孤信的忿忿讲解,心内也是一乐,我老丈人是三公之首的太师,我做三孤之首的少师,这没毛病,有你们这些小渣渣哔哔的份吗?
宇文泰给此封授,当然也是因为心中确实很高兴,而让他这么高兴的原因,李泰估计除了他得封王爵之外,还有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件事从始至终的达成,完全就是他们霸府内部所努力的结果,首作倡议的是李穆等人,背后运作成事的则是李泰。
换言之,只凭霸府的力量便可以完成政治意味这么浓厚的事情,后续再有什么事情推动,相应的也可以对老家伙们的话语权加以压缩。当然,前提是李泰一直得属于霸府自己人,没了李泰的参与,眼下的霸府员佐们便挑大梁还是有点言之过早。
由于李泰的封授只是在别帐中随意完成了,所以眼下朝中大部分人还不知他被封授为少师的事情。
他当然也不会虚荣到拿着诏书到处显摆去抢老丈人的风头,还是乖乖的跟随众人参加了接下来的典礼,欣赏着宇文泰自今日开始踏上了人生一个新的高度。
待到宇文泰的封王典礼结束之后,李泰在京中也就没有别的重要事情要做了,再想搞事的话那就得搞老大了,所以接下来便抽个时间去拜辞宇文泰。
宇文泰得知李泰这便要离开,稍作沉吟后便说道:“知你边务繁忙,不应久系京中闲处,但必要的人情亲事也不可忽略。你家娘子拜我为父,至今还未相见成礼,也让我这恩长徒负虚名、羞对儿女。京中朝务还有几桩,你且暂留几日,届时同归华、同州。”
州郡名目一下子改变太多,就连他自己说起来都有点嘴瓢。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也只能暂且归家,安排父母亲眷们先行一步,并且通知早在商原乡里等候的娘子准备准备,跟他一起去拜见新爸爸。
第0790章 播义乡里
又过了几天时间,朝中改革政令的颁行总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便是潜移默化的推行,太师宇文泰便也率领中外府群属辞别皇帝,再返已经更名为同州的华州。
少师李泰当然也率本部人马同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沿渭水东去。至于独孤信,大概是懒得见他们翁婿和睦的画面,直接留在了长安没有同行。
李泰原本还打算先行返回商原,再携同娘子前往同州中外府。结果宇文泰仪驾刚刚过了洛水,便告诉他同赴商原乡里,要去他家中做客一番。
得知这一情况后,李泰连忙又派遣使员快马回乡先行准备,又将大队人马驻扎在沙苑,然后才率领几百精骑部从护卫着宇文泰的车驾向商原而去。至于中外府大部队,则是直接向同州城而去。
“此间乡里当真风物迷人啊,我听说是因为伯山入此定居之后,乡里才发生了诸多的改变。所以乡人们提起伯山你的名号来,也都是感恩戴德。”
将近商原的时候,宇文泰下了车换乘战马,并示意李泰策马同行,一边信马由缰的欣赏着田野风光,一边对李泰笑着说道。
眼下正值晚春时节,天地之间万物复苏,草木茂盛、生机勃勃。田野农夫正辛勤劳作,那轻便易作的曲辕犁也早已经普及开来,在关中乡野之间已经成了随处可见的农具。
李泰虽然没有因此换得什么官爵,但是如今势位也早已经是当世最为顶尖的一档。此时当见到农人们用此耕田垦荒,心中也不由得洋溢起一股自豪感。
听到宇文泰这么说,李泰便笑语说道:“田野间的禾苗如果施肥得宜,自能茁壮成长。但也不能因为农人勤劳,便抹杀了风调雨顺的时令之功。若非主上坐镇国中、领掌军政,使得国中政令合宜、民众无受战乱纷扰,此乡又焉能得治?”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便笑起来,指着李泰感叹道:“与伯山相对言事,常有如沐春风之感,让人沉迷不倦!讲到消除关中百姓的兵灾战祸,这份恭维我倒是当仁不让。治大国若烹小鲜,不可频兴劳作,近年来国中用兵慎重,每动必功。
可笑高家小儿,恃其父兄之资,役使其众劳苦征战、以致内外不安,状似威勇,必不可久,如此穷兵黩武之徒绝非守业之主。伯山且放眼以待,晋阳、邺城必为我关西豪杰所夺!”
这话虽然也不无道理,但李泰听着却总感觉有点酸溜溜的,你就是羡慕人家家底厚实、想打哪就打哪对不对?虽然是个穷逼,倒还挺有志气,但就算事实如此,你也肯定见不到了。
商原乡里风物较之别处确是多有不同,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土地利用的更加极致。除了连阡累陌的农田之外,田间地垄上还套种着胡麻、黄豆等偏经济属性的作物,还有成规模的果园、花圃。丘陵山坡上同样没有闲土,种植着一行行的桑树,看上去就让人倍感赏心悦目。
如此多种多样的农业种植,对水利配套的要求也极高。数量众多的井渠分布在乡里之间,几时放水、几时蓄水都有着系统性的管理,确保每一片农田林圃都能获得充分的浇灌。
洛水沿岸还分布着许多的工坊,造纸、榨油、食品加工等等一应俱全,产业之丰富可谓是冠绝整个关中,产品更是远销各方。
宇文泰对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这一片繁华乡土当然也早有所知,并且在几番途经此地的时候都有走访,可谓是印象深刻。
如今在李泰的陪伴下再游赏一番,配合着李泰这个亲手缔造此番乡里盛况之人的讲解,宇文泰不免看得更加津津有味。
他倒没有要把这些资业充公官营的想法,之前霸府搞那粮饼的加工成本高、品质差,让他印象深刻,也深知这种官造工坊除了军需等不惜代价、必须垄断的产业之外,其他大凡有利润需求的产业,行政成本都是一项巨大的开支。
况且这些产业就摆在同州境内,就算霸府不能从生产销售中获利,也能通过地租市税获利匪浅,而且还不用进行各种管理投入。
其实不只是中外府,就连荆州总管府当局面有所稳定、招商的基础搭建起来之后,李泰也不再让总管府去参与太多生产环节了,而是招引民资进入,发放政府订单以及进行税收方面的调节来推动产业的发展。
一旦官府有了牟利的需求而参与到生产环节中去,那么在行政管理中必然就会丧失客观性,会让治内整个秩序和生态都发生极大的扭曲,不利于整体的发展。更不要说行政管理成本的管控,以及各个环节杜绝贪墨渎职的监管等等。
诸如后世某些资源型的城市,就是政府过度介入生产或者说产业深度绑定政策管理,一旦资源枯竭,那么地方的活力也就不复存在了。很多时候所谓的转型往往只是一句空话,因为所有配套包括政府都是基于产业而存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当一行人抵达商原附近时,远远便见到道路两侧站满了夹道欢迎的民众。由于宇文泰意外的到来,原本是欢迎李泰归乡的场面也有必要加强一下管控。
但仓促间也难作更加周全的管控,也不好将热情的乡人们统统赶走,于是一直留守商原的李渚生便让庄人给道旁民众发放竹杖,让他们横作栅栏、不要越界。
当李泰一行到来的时候,便见到乡人百姓们热情呼喊欢迎,但最前方的乡人们则手里抓着横起的竹杖,以此为界,民众们尽在后方,并没有冲到道路上来扰乱车驾。
宇文泰见到这一幕之后,也忍不住感叹道:“横竹为墙、人莫敢越,此乡民风当真独好!观此一斑,可见伯山当真将德义播于乡里!在朝不乏文武抱怨关西乡情刁悍、难与相处,他们真应当向伯山你好好学一学啊!”
李泰闻言后便也自豪的笑了起来,并在马上向乡人们摆手示意。要说商原百姓品德高尚,那也有点不对。当年李泰初入乡里的时候,该受的刁难一样没少。
但他与其他客居乡里的时流不同处就在于,并没有因为乡情不睦便一味的恃强凌弱,走向彻底的对抗,而是通过各种手段避免冲突、缓和手段。
他并没有死盯着乡里的人和地下手、势必要全都弄到自己手里来才肯罢休,而是主动扩大增量并与乡人分享。没有了最根本的矛盾,反而成为了亲密无间的事业伙伴,那关系自然就好了起来。
因为太师驾临,许多准备前来迎接李泰的乡贤耆老都退到了后方,站在庄园前方等待迎接的,除了李泰的家人们,便是同州和武乡郡县官员们。
同州刺史尉迟迥并没有过来,大概是担心被李泰的商原老乡们给埋了,毕竟李泰这段时间在京中出入宫禁也是小心翼翼。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人缘不好的货就是难免疑神疑鬼。
代表州府于此等候迎接的便是新任长史崔谦,不过现在应该叫宇文谦了。如今时流诸众大多数都得赐胡姓,尤以赐姓宇文氏的比例最高。
李泰家因为之前废帝元钦的骚操作惹毛了他老子、明确表态拒绝赐姓,如今倒是还没有加入到赐姓的行列,但崔谦兄弟则就难免了。
眼见仪驾行近,崔谦便率领群佐趋行迎上,只是当见到李泰时,眼神顿时变得复杂且哀怨,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李泰自知这表哥心里肯定是憋屈得很,虽然说担任同州长史看起来距离霸府中枢更近,但无论是地位还是职权都跟在荆州时不可同日而语。
在荆州李泰是老大,崔谦就是当之无愧的老二。可是在同州,他连老十三也算不上啊。更不要说在不久的将来,荆州必然还会有大的战事发生。
不过眼下也并不适合倾诉谈话,一行人在庄前拜迎太师之后,宇文泰便摆手示意官员们各自归署,只留下李氏族人和自己的帐内亲信们在此。
只是当车驾行入庄园内的时候,李泰才发现宇文泰队伍中还携带有女眷、而且还是熟人小尔朱氏。
他虽然是宇文泰的塑料心腹,但也不能没事就问老大今晚谁给暖床,倒还真不知道小尔朱氏此番居然跟随宇文泰同赴长安。连去废皇帝都带在身边,可见宇文泰对小尔朱氏是真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