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教”字还没出口,张嗣源便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心悸,浑身汗毛陡然直立,紧接着就是眼前一黑。
砰!
一个拳头落在他的脸上,张嗣源身躯一颤,仰头就倒。
“我打的人,不是你的同辈,是你的长辈。”
李钧看了眼昏死的张嗣源,见他胸膛还有起伏,这才向马王爷点了点头。
“你小子是不是傻?要跟武序打,也先跑远点再说啊。当面挑衅,你也算有种。”
马王爷语气不屑,抓起张嗣源的一条腿,拖着跟在李钧的身后。
张嗣源的身体被一路拖行,在断壁残垣上碰撞起伏,发出一片叮铃!哐当的声响。
“老李,你真打算要帮这小子?”
“没有他,我也要去拆了那曲金庙,顺手的事儿罢了。”
“你说张峰岳那种老狐狸,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儿子?真是亲生的?”
“不好说”
“要不然邹四九掏了他的梦,装成他的样子去接近张峰岳?”
“邹四九要是知道你这个想法,要么当场跟马爷你一决生死,要么就转头找棵树吊死自己。”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种送上门来的,真不杀?”
“这个人有点意思,先走着看吧。”
并肩而行的一人一甲似乎没有发现,被拖在地上的张嗣源原本皱紧的眉头,正慢慢松开。
乌斯藏卫,雨墨地区深处的一处山谷。
追着‘妖乱’线索而来的袁明妃三人,此刻站在高处向下俯瞰,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古怪。
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诡异且恶心的东西。
明明已经是番地雪季,山谷内却没有半点积雪,两端峭壁挂满了苔藓藤蔓,谷底更是被看不出深浅的黑色积水淹没。
在谷底中央位置有一块十丈见方的浮陆,绽放着大朵大朵的格桑花。
群花环绕之中,生长着一柱枝叶繁茂的参天巨树,高度足有十余丈,茂密之极的树冠铺展开来,几乎填满了整座浮陆地。
明亮的月光被树冠筛成点点光斑,投入巨树身下的湖水之中,却诡异的没有丝毫反光。
整个谷底仿若一面敞开的深渊之门,无论是月光还是其他任何事物,只要落入其中,却一去不回。
本该是一处番地罕见的世外桃源,可所有的美好却都在看清这颗‘巨树’的真面目后,瞬间消弭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作呕的恶心。
一具具扭曲变形,却还保持着鲜活的尸体重叠交织构成大树的躯干,皮肤灰黄,布满木纹,纠缠在一起,竟分不出是木还是人。
充斥绝望和乞求的眼睛瞪到极限,不约而同望着上方挤成一线的天空,大张的嘴巴中还能看见鲜红的舌头。
那伸出的枝桠同样也是由人体组成,一条条僵直的手臂上长出片片嫩绿的树叶。
寒风穿谷,如同唤醒了数不清的尸体。
堆积在一起的活尸突然齐齐发出一声沙哑的嘶鸣,低沉而怪异的声调在山谷中不断滚荡。
死寂的湖水蓦然泛起涟漪,仿若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面下回应这些尸体。
突然间,无数手臂冲出湖面,掀起的波涛之中跳出无数体型肥硕的黑色游鱼。
树干上的人脸和手臂也在此刻齐齐扭动,树叶纷飞,花朵飘散,竟让人感觉整个山谷都在此刻活了过来。
邹四九蹲在山顶,低头凝望着这恐怖的一幕,浑身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他娘的就是那些番民口中说,长在鬼谷里,会吃人的五欲树?!”
“桑烟寺和社稷鼓捣出来的试验场?!”
第589章 人心枷锁
“说实话,咱们俩到底谁的岁数要大些?这个事情总要掰扯清楚,要不然我总感觉自己很吃亏啊。”
往那曲金庙前去的路上,张嗣源凑在李钧身边,腆着脸笑问道。
此刻的他,一副尊容可谓是凄惨。
一身青衫破破烂烂,本就不算出彩的面容上更是顶着一只浮肿的眼睛,看起来格外凄惨。
可即便已经成了这样,他一路上还是不消停,变着花样找李钧聊天。
从成都府九龙街一直问到南直隶金陵城,事无巨细,对李钧的经历格外感兴趣。
“这个.”
李钧甩来一个冰冷的目光,不胜其烦的握起拳头,“够大吗?”
“够了,太够了。”
张嗣源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识趣的挪开脚步,靠近马王爷。
“马爷,新东林党里传言你老人家以前在明鬼境里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您老把你以前的光辉事迹给我讲讲?”
马王爷黯淡的红眼稍微亮了少许,从挂机状态脱离。
“你有年轻貌美的原生婶婶吗?”
张嗣源被问的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如何回答,就听马王爷说道:“要是有,那你想听什么都可以。要是没有,那就一边玩儿去。”
“不原生,行吗?”
“你看马爷我像是那种不挑食的人吗?”
张嗣源一本正经问道:“那兄弟姊妹?”
“那我岂不是比你爹矮上一辈?滚蛋。”
马王爷摆手撵走对方,盔中红眼光芒褪去,留下墨甲保持恒定距离跟在李钧身后。
“无趣,你们这些人太无趣了!”
张嗣源满腔忧郁,仰天长叹,却也不敢再去骚扰李钧和马王爷,只能把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顿珠身上。
“顿珠,你如今多大了?”
比张嗣源还要高上一个脑袋的番民汉子闻言,立马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老老实实回答。
“回先生的话,我不记得了。”
‘先生’是张嗣源要求的称呼,每次听到顿珠喊这两字,他都感觉浑身舒坦。
倒是跟邹四九是一个尿性。
张嗣源纳闷道:“人不知道何时何地死,那是正常,可怎么会不知道何年何月生?”
“我是建九阿爸捡回金珠村的,以前的事都忘记了。”顿珠瓮声瓮气道。
“你这人生也忒惨了。不过你也别沮丧,我在及冠之前也以为自己是孤儿来着,后面还不是找到自己的亲爹了?兴许你什么时候也就想起来了呢?”
张嗣源安慰的拍了拍顿珠的肩膀,“看你这五大三粗的模样,应该挺招人喜欢吧?你老实告诉先生,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没有。”
顿珠挠了挠头,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皙整齐的牙齿。
“男子汉大丈夫,你害羞个什么劲儿?有就说出来,回头先生我帮你证婚。”
张嗣源拍着胸脯:“我可告诉你,番地外可是有数不清的人哭爹喊娘就为了见你先生一面。咱们有缘,我免费帮你办了这事儿,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顿珠甩着脑袋:“先生,真没有。”
“真没有?”
张嗣源一脸狐疑,“那行,我在那曲城认识了一个很不错的姑娘,歌唱的特别好听,那牛羊也养的壮,一看就是个会过日子的贤妻良母,到时候我介绍给你认识。”
“谢谢先生。”
顿珠拿手在屁股后面比划了两下,笑着问道:“大吗?”
“什么大不大?”
张嗣源目光下移,脸上的表情顿时僵硬。
“你小子长的浓眉大眼的,看着像个老实人,怎么还好这口?”
“喜欢,好生娃。”
“行大!”
张嗣源也不管是不是真的,直接一口咬死。
“那我不要了,谢谢先生。”
听到顿珠的回答,张嗣源不禁露出错愕的表情。
“不是你要的大吗?现在你又不要了。我看你是欠收拾了,连先生都敢戏弄?”
“先生别生气,因为我不准备生尕仔了。”
顿珠眼神清澈,脸上还带着笑意,可说出的话却像一颗重石,砸在张嗣源的心底。
走在前方的李钧也放缓了脚步,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虽然在金珠村的时候,他答应了顿珠的请求,教授他学习武功。
可一路行来,他和顿珠几乎没有什么闲聊,除了赶路拆庙之外,空闲时间也只是指导对方练武。
这个遭逢巨变的番民汉子,心里在想什么,李钧并不知道。
“为什么?”
张嗣源的话音显得有些低沉沙哑。
“因为这里不好,来了受苦。”
顿珠的明语说的并不好,前面那些话说的磕磕绊绊,唯独这一句,说的格外清楚。
其实聪明如张嗣源,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