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越心里有火猛地升了起来:“我承认我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我骗了你很多次,我说的话自己也没有做到。可我目的真的不坏吧,我认为我有充足的理由,你可以说我做错了,可以跟我说下次不要这样,也可以跟我说你难过、不喜欢,但你没必要践踏我的真心吧。”
罗棋目光冷静:“你让我从哪里感受你的真心?”
这次换作桑越想笑了,还感受不到吗?都这样了,还感受不到吗?到底是他的问题,还是罗棋的问题。
桑越真的很生气,可想而知,桑少是一个绝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哪怕面对父母,他没有得到父母太多的亲情,为了不让自己受委屈,他就不停地花父母的钱,更何况是罗棋。说到底,罗棋不过萍水相逢一室友。
桑越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句话是:难怪你前男友会对你有那样的评价,你就像是一个黑洞,别人的感情和情绪投入进去,到你那里根本没有回应。你自己的感知有问题,却怪别人不够喜欢你。非要用你的手段你的方式谈恋爱你才会有安全感,可没有人真的愿意一直给你当狗。
这话他当然可以说,吵架不就是互相踩对方的痛处吗?他知道罗棋哪里最痛,他可以一脚狠狠踩上去,用以报复罗棋践踏他的真心。
但桑越这话在嘴边转了一圈,硬生生吞了下去。把这话吞下去的时候,桑越的心就像一颗被捏爆的柠檬,猛然被塞满无数的酸胀,他甚至被情绪冲昏了头脑,感觉眼眶都有点热。
桑越不理解,在他看来,至今他和罗棋之间全都是很小的问题。他起床的时候忘记给罗棋第一时间发消息;酒吧里出现了一个追求者偷走了自己的衣服,他为了让罗棋不要多想,所以撒谎是保洁做的;还有打架手受伤了,他不想让罗棋担心,所以没有说实话。
这些真的是死罪吗?
这话确实咽下去了,可桑越心里暴躁又委屈,他总得说点其他的话。刚一张嘴,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眼泪差点先掉下来。我操!桑越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人家都觉得你没有真心了,你在这哭什么?
他真是恨铁不成钢,以前在他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他骂人的时候嘴向来是很利索的。
算了,桑越狠狠把自己的脑袋别开,不想再跟罗棋废话,于是桑越就这样背对着罗棋。这一瞬间他又想,如果现在他抬脚走了,罗棋是绝不会追上来的,那么之后呢?
他们确实只是萍水相逢一室友,所以不会有之后了。
他们俩不合适,暧昧的时候都这么会戳对方的心窝子,恋爱真谈上还不得天天山崩地裂。
桑越觉得遗憾。他对自己说,我不是遗憾这段暧昧无疾而终,也不是遗憾我没和这个人谈成恋爱,他又有多重要?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绝对不是离了谁就不能活的。只是……桑越想起来那天凌晨的那通电话,想起来罗棋哭着说爸爸妈妈我想你们了,想起来罗棋问你们给我买飞船积木了吗?
桑越狠狠咬着自己的牙,心里骂自己是傻逼。别人都觉得你没有真心了,你还在这里想等他生日的时候给他买一个飞船积木。傻逼。桑越,你他妈什么时候成恋爱脑了?
委屈不是罗棋的特权,桑越也觉得自己很委屈。他完全可以承认自己做错事情、做得不够好,无论什么错误他都可以承认,可罗棋不能觉得他没有真心,罗棋不能觉得自己拿他当消遣,拿他当玩物。
桑越把心里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背对着罗棋开口:“罗老师,我不知道你在说气话还是心里话,可我也会委屈,我已经在你身上不停放低底线,如果你非要说这种话气我,我也可以说类似的话气你。你觉得我很缺你吗?”
说完这句话,桑越弯腰拎起脚边的香奈儿袋子,头也不回地往仓库里拐。
实际上,罗棋并没有听清桑越的最后几句话。
桑越只给罗棋一个背影,他肩膀并不挺拔,很容易看出来这背影中的伤心和落寞。在酒吧音乐的鼓点中,桑越的话就算罗棋再用心去分辨也难听清。
桑越弯腰的那个瞬间,罗棋伸出一只手。他下意识想挽回,又不知道自己用什么立场挽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挽回些什么,于是那只手又落了回去。
罗棋很清楚地感知到,此时此刻,他的灵魂好像已经从身体里飘出来,凌驾于肉体之上,眼睁睁地、无力地看着自己的肉体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放任桑越走开。
罗棋用了两天的时间来反思前天晚上两人之间的那个吻。他必须反思,他必须不断修正自己的感情和欲望和冲动,用来反复确定自己对世界上的另一个人真的产生爱情。
换句话说,罗棋不觉得自己爱上桑越。
前男友说的很对的一句话是,罗棋习惯了对世界上的任何东西──甚至不光是人,家里的家具、摆件,他都有超出寻常的控制欲,他必须掌控他生活中的每一个因素。只有这样,罗棋才能换来自己的安全感。而最近,桑越是他生活中一个全新的因素。
这叫什么爱?
只有桑越喝醉的那天,两人好像产生一种爱的错觉,比如接吻,比如坦诚。昙花一现,醒酒之后的小少爷依旧我行我素,他从不向人低头。
是的,罗棋心里很清楚的是,纵使桑越看起来一直在低头,可他从不低头。所以罗棋不可能掌控桑越,这不仅仅是因为桑越的性格,也因为罗棋知道这是错误的做法,可除此之外,罗棋不知道其他的恋爱方式。
没有谁和谁是一定要在一起的,也没有谁和谁是真的正在深刻相爱的。爱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爱是自私的反义词,可罗棋坚信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
他不觉得自己在逃避,这是很合理的风险规避。没必要让两个人误以为爱得深刻,最后遍体鳞伤,想求体面都求不到。
第60章 没有最优解
这大概是桑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体会到什么叫做不欢而散,就连上一次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的时候,他都没有带着这么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
桑越手里紧紧攥着香奈儿的袋子,弯着腰靠在仓库的柜子上,不多不少,正好垂下两滴眼泪。
桑越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伤心难过,还是单纯地生气,他同样不认为自己刚刚说的是气话,如他所说,难道他真的很缺罗棋这个人吗?
罗棋到底有哪里好?如果桑越真的想找个男朋友,对他百依百顺、能迁就他哄着他的男朋友一抓一大把,何必非要罗棋不可,难哄又难搞。
想到这里,桑越又陷入短暂的迷茫。他不清楚所谓的喜欢和爱到底是什么,真心到底是什么,罗棋说自己没付出真心,自己觉得不是非他不可,算是没付出真心吗?难道就非得要死要活,认定他是命中注定,这才算是真心吗?
十几分钟后,桑越给路易发微信:“走了吗?”
同样没有主语,路易也知道他在说谁:“你进仓库没多久就走了。”
桑越对此没有意外,他知道罗棋绝不是会追进来的性格。随手把香奈儿扔在仓库里,桑越打开仓库的灯,用前置摄像头看了看自己的脸,确定没有哭过的痕迹,之后才关灯走出仓库。
今天赵阳没过来,在吧台坐了一会儿,桑越给赵阳打电话:“阳子,你家卓老师最近忙不?”
听电话那边的声音,赵阳正在野马,前几天全在忙活越界的事情,他也该抽空管管自己的酒吧了:“还行,年底了,他那边不是很忙。怎么,你有事啊?”
桑越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你帮我跟卓老师约个时间呗,我想跟他聊聊。”
晚上桑越没回家,在越界熬了通宵。他不走,付声也不走,虽然一晚上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过。付声这时候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个很有分寸感的人,只是在凌晨将近五点时看到桑越趴在吧台上撑着脑袋睡着,于是在调酒师的指引下进仓库找到他买的外套,披在桑越身上。
桑越睡得不深,这动作把他惊醒。
他下意识转头,在看到付声的瞬间愣了半天,而后抿唇:“你还没走?”
付声点点头:“桑越哥,你还不回去休息吗?”
桑越跟吧台要了杯冰水,灌下去半杯之后清醒不少:“没事,这几天习惯了,酒吧就是这样的作息。”
付声欲言又止:“但你这几天不是感冒了吗?感冒最好还是多多休息吧。”
桑越有话直说,不想跟付声做无谓的拉扯,耽搁付声的时间:“付声,你想打听到我的性取向不难,你知道我喜欢男的,也有男朋友,我确实对你不感兴趣。”
付声低头:“我知道,只是我从小到大从来也没有喜欢过谁,甚至连朋友都没有过,所以我不想轻易放弃。我以后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了,也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
桑越没有精力再跟他说多余的话:“行了,时间差不多了,早点回家休息吧,一会儿要打烊了。”
撑到越界打烊,桑越随便找了个卡座凑合睡了两个小时,两小时一到,闹钟响起来。睡眠不足导致头痛欲裂,他感冒还没好,药还在罗棋家里。
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桑越更觉得烦躁,到厕所里随便洗了把脸,打理了一下头发,去隔壁便利店随手买了点早餐,又找到附近的药店拿了些感冒药。
再之后,桑越出发去卓清沅的咨询室。
他这个状态实在不适合开车,打车过去半个小时,不近。本来想在车上补觉,但大脑又过于活跃,反复复盘昨晚和罗棋的那些对话,反复去想自己到底喜欢罗棋哪里,反复去思考到底怎么才算付出真心?
想到最后,他打开罗棋的聊天框,看到两人最后的聊天消息,是自己死皮赖脸地在求罗棋原谅。他们两个之间总是这样,总是桑越死皮赖脸,总是罗棋高高在上。
为什么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会审判那个死皮赖脸的人没有真心呢?
卓清沅的心理咨询室开在文化街区,这边没有太高的建筑,建筑群大多低矮,文艺气息很重,环境相对安静。今天是工作日,早上八点半在这儿闲逛的人更不多,很多店都是刚刚开门,整条街区都很冷清。道路两旁种了两排树,大冬天的叶子都掉光了,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树,显得更萧索了。
咖啡厅很多,几乎走几步路就有一家,风格各不相同,桑越顺手买了杯咖啡。付完钱才发现自己的顺手有多么多余,他又不爱喝咖啡。
咖啡都拿到手里了,又想起来自己刚刚吃过感冒药,他生活常识不多,从小到大是被保姆伺候大的,只好掏出手机来百度:刚吃了感冒药能喝咖啡吗?
百度不建议他这么做。
桑越无奈,咖啡的封口都没拆,要不带给卓清沅问他喝不喝吧。
桑越到咨询室的时候微波炉刚好“叮”一声,前台一个短发的女生从椅子上蹦起来,三步并走两步走到微波炉前把里头的三明治取出来,一转头就看到门口站了个人。她赶紧又把三明治放下,对桑越笑了笑,跑回前台拿出来访登记表,她的声音跟外表不同,外表是个很酷的女生,声音却相当甜美:“您好,请问是桑先生吗?您约了卓老师今天上午九点钟的时间是吗?”
桑越点头:“你好,我是桑越。”
女生把登记表递给桑越,让他填名字和联系电话。登记完之后,女生拐向更里面的房间敲了敲门,礼貌询问:“卓老师,桑先生到了,您现在方便吗?”
不一会儿,卓清沅从里头的房间出来,他跟桑越打招呼的态度很随意:“吃早饭了吗?”
女生似乎没想到两人相熟,略微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太过关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重新捡回来刚刚扔在桌子上的三明治,躲到前台去啃三明治了。
桑越把手上的咖啡递过去:“吃了。咖啡喝吗?我刚刚在外面顺手买的,早上吃感冒药了,好像不能喝咖啡。”
卓清沅态度平常:“谢……”
卓清沅话音未落,前台的女生猛地站起来,语速极快:“不行,卓老师不接收食物,不好意思。”
卓清沅笑笑:“小宋,没关系,桑越是我朋友。”
小宋仍然站着,此时此刻,她不像是这个心理咨询室的前台,而更像是老板,她用倔强坚定的眼神盯着卓清沅,仿佛卓清沅不拒绝这杯咖啡,她今天就要辞职一样坚定。
卓清沅无奈:“桑少,你的心意我领了,咖啡就算了吧。”
桑越心里猜到大概以前有过什么,没有多问:“没事。”
桑越以前从来没做过心理咨询,就连看电视剧也很少见到相关职业,大概人都是越缺什么越爱看什么,桑越最爱看的电视剧是那种家长里短歌颂亲情的,这还挺难想象的。有一次桑越抱着平板在大黄家里看电视剧,大黄听了半天,探过来脑袋问他:“你看什么呢?”
桑越把平板推过去一点:“电视剧啊。”
大黄的表情一言难尽:“你什么审美啊,怎么爱看这种?你还没到这个年纪吧,我妈爱看这种电视剧。”
桑越翻白眼:“你懂个屁。”
咨询室面积不大,可一踏进来就让人有一种无比心安的感觉。桑越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心理暗示,明明也只是一间很普通的房子,只不过光线稍微暗一些,桌子上摆着鲜花,点着一根线香,让人分不清这清幽淡雅的香味到底来自鲜花还是线香。
卓清沅坐在窗下的单人沙发上,在卓清沅的侧边是一个双人沙发,他示意桑越落座。
桑越一开始真的不紧张,可屁股一挨到双人沙发,竟然莫名其妙生出一种紧张感,好像坐在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他认识的卓老师,也不是赵阳的男朋友,而是一个即将有绝对权威来审判他对错的判官。
卓清沅轻易看出桑越的情绪变化,换了个更轻柔的语调:“你别拿我当心理咨询师,虽然我跟桑少这次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就当朋友之间聊聊天。”
桑越深呼吸:“行。”
卓清沅往前倾了倾身子,撑着脑袋看桑越:“那桑少最近遇到什么想不通的事情了吗?”
安静的咨询室里,清幽的香味通过桑越的鼻子一直钻到他的脑袋里,不知不觉间,桑越竟然再一次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往后一靠,避开卓清沅的眼神,看着桌上那束开得正好的花:“卓老师,你喜欢阳子什么啊?”
卓清沅挑眉,似乎没料到桑越的反客为主,这是别的来访者不会问的问题,卓清沅回答:“嗯……在他身边我会格外安心。”
桑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我这个问题很不礼貌,可是我就是想问,你有没有想过……没有谁是一定离不开谁的?我觉得伴侣一定是没有最优解的。”
第61章 磨合的阵痛
桑越这个问题确实相当不礼貌,不过卓清沅并不觉得被冒犯,他用安抚鼓励的眼神看着桑越,半晌后轻轻笑了笑,听起来是答非所问:“其实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通视频电话之前,我早就听赵阳提起过桑少。赵阳人脉广,不过身边的交心好友也不多,桑少算一个。”
大概因为话题的转换,桑越整个人的身体姿态又放松了许多:“是吗?阳子说我什么了?”
卓清沅道:“曾经有一次赵阳说过,他很羡慕你。”
桑越看他:“羡慕我?”
卓清沅笑笑:“桑少应该知道,赵阳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再嫁,虽然带着他去了新的家庭,可是没到一年的时间,赵阳就有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这些事情桑越知道,但知道的不深。赵阳并不是一个会把自己的过去和童年拿出来说给大家听的人,其实这么看,罗棋和赵阳有些相似点,那就是他们表面看起来都很高冷,不会同人分享心事。只不过高冷的类型不同──接近赵阳他会打你一拳,而接近罗棋他会给你一个不屑的冷笑。